《[猎人]如何杀死一只僵尸》作者:古德拉克 文案: 文如其名。 多结局,已有结局一览: 帕里斯通结局:以爱之名 隐藏结局:征服世界 金·富力士结局:两人的旅程 帕里斯通结局:牢笼 切利多尼希结局:牵制 库洛洛结局:铭记之人 世界α结局:匣中失乐 支线结局:蚁毒 梅路艾姆结局:生死 奇犽结局:褪去的噩梦,新的冒险 侠客结局:如何杀死一只僵尸 各结局间互相关联,也有一定独立性,您可以根据喜好选择自己心中的结局。 祝阅读愉快。 2020.10.20:具现化中,具体见评论/围脖 内容标签: 猎人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佐伊 ┃ 配角:侠客,库洛洛,金·富力士,帕里斯通,亚瑟,卢卡斯 ┃ 其它:其他猎人角色 一句话简介:僵尸谈恋爱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立意:爱很伟大 流星街 会来这个地方定居的人,大抵都有隐情。 当然,不是说这里就没有“当地人”。虽然一开始这的确是一个“移民国家”,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说没有人在这里繁衍生息也是不可能的。久而久之,当地也就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文化,或者说是某种特别的精神气质,把他们跟别处的人区别开来。不过归根究底这还是个大杂烩一样的地方,非要说这里的人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每个人都可以完全不顾他人的目光生活。 几个月前,住流星街东区的居民就注意到了新的移民人口。说是人口,其实也只是“一个人”,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不像某些人那样是走进来的,也不是随着定期倾倒的垃圾来的——而是被另一个居民带进来的。这种事情虽不是没有,却还是罕见。流星街的居民很少从外面带人回来,一方面是外面的人对这个地方闻风丧胆,往往敬而远之;另一方面是流星街人自己本来也不喜欢让“外人”进来。 不过他们在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人长得漂亮、干净,一头柔顺的银发像丝绸,闪闪发光的眼睛像蓝宝石,皮肤洁白无瑕——非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太白了,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简直像死人一样。 不过这在流星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里大部分人看起来都是一副随时可能翘辫子的模样。 带她进来的男人叫亚瑟,是个颇有来头的人贩子。亚瑟实力强悍,不怕有人觊觎他的“货物”。方圆几百里内没有人不忌惮他那个“倒带人生”的能力。这个梳着棕色马尾、胡子拉碴,总是一脸痞笑的男人挥挥手臂就能让接近他的人记忆错乱,开始“倒着过自己的人生”,对时间还有身边发生的事情失去正确的判断能力,记忆倒带,直到婴儿时期,然后就这样变成一个植物人,再也没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所以一开始,并没有人去找那个美人的麻烦,当然,只是“一开始”。 没过多久,亚瑟带回来了一个美人的消息就传到了元老院的耳朵里,元老院有个长老对她十分感兴趣,便对亚瑟开了价。不出所料,亚瑟婉拒了对方的提议,长老没有大惊小怪,只当他是嫌弃价码不够,想等个高价(毕竟,到手几个月的货物还没出掉,对亚瑟来说也是头一遭),于是便加了一倍的价格,谁料这次亚瑟还是不出手,这下,长老反而更好奇了。 当然,对于东区长老而言,世界上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侠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当做诱饵和陷阱抛了出去。东区长老安排他在某次交易中被换到亚瑟手中,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就这样肩负着“查探情况”和“带人回去”的两大使命潜入了亚瑟的据点。 侠客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东区长老普佐手下最得力的助力之一。当年把他带到回来的时候,没人对他有过什么期待,但这个少年却在短短一年内从“孤儿院”杀出了一条血路、取得了佐普的青睐,成了备受长老重视的亲信之一。 自然,有不少人对侠客受到重视的原因指指点点。毕竟,少年有着一头仿佛被阳光亲吻过的金发,潭水一般清澈幽深的绿眸,他们说,这小子是爬上了长老的床。 在众说纷纭的指责、谩骂、或羡慕或嫉妒,偶有畏惧的目光中,侠客似乎总是一脸轻松惬意,好像完全没把那些人当一回事。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大部分的人在他眼里蠢得像虫子——只晓得在地上爬行,只看得到眼前巨大的障碍物,仿佛遮盖了全部前进的道路,却不知道那东西的全貌为何、有什么用处,就像是可以让人随意操作的木偶。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个别事物产生的强烈的兴趣,比如知识,比如某些“特殊”的人。 这次任务侠客也是抱着类似游玩的心情来执行的。他对那个传说中的“美人”兴趣虽然不大,却一直对人贩子亚瑟很感兴趣。 据说他有操作记忆的能力,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也许…… 他能帮侠客回忆起过去的事。 夏日,晨蔼中携着微微的湿气,西边缓缓堆积的积雨云预示着雨水的到来,这对流星街的居民而言是好事,还算新鲜的雨水能为这片干旱的土地带来不少生机。夏天是这里的雨季,虽然潮湿温热的环境更容易让食物变质,飞舞的蚊虫也更易传播疾病,伤口更易感染化脓,但总归还是比寒冷的冬季要好过一些。 包装完好的面包、吃到一半的汉堡和薯条、罐装食物和饮料。 食物类垃圾每周四会准时在流星街东区的边缘倾倒,垃圾永远比人多,抢是会抢,但也只是品相最好的那些东西。佐伊以前是扔掉这些东西的人,现在她是捡东西的人,想来也是讽刺。不过她倒也没什么不满,毕竟她已经不需要吃这些东西了。 想到这里,她满面愁容地对着人去楼空、只剩下残羹剩饭的周四垃圾山叹了一口气。 亚瑟说她如果要住在他这里,好歹也得为“家庭”出一份力,于是就把她打发出来捡垃圾——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怨言的话,她也只觉得让自己这么一个菜鸡出来跟流星街饿民抢饭吃实在是有违道德伦常,不过转念一想,她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呃,也没什么资格抱怨这件事。 毕竟,现在她的主食可是人类。 这要是搁在几年前,有人跟她说她会堕落到同类相残的境地,她只会指着那人的脸哈哈大笑。但是这个悲伤的故事还是发生了。当她坐在血泊里啃食自己的父母时,柔软温热的内脏让她的心中涌起了一阵阵的幸福和满足。在那个时刻,她忘记了自己刚刚考上的心仪的大学,忘记了用充满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只觉得她人生中那份不合时宜的孤独终于被填满了,她不再是一个人,不再孤身一人…… 就在她像B级电影里的怪物一样残杀自己的家人时,英勇出现、拯救了无辜市民的人就是亚瑟叔叔。 佐伊愿意想象,那天出现在门廊的亚瑟·格雷斯通用厌恶而尖锐的眼神看着她,阳光透过他的身影照进屋里,将他笼罩在一层柔柔的金色之中。同样的金色仿佛天使的利刃,刺进了丑陋、卑鄙的怪物那邪恶潮湿的心灵,怪物发出悲惨的呜咽和低鸣,仿佛来自令人厌恶的泥沼深处,最终惨死在英雄亚瑟的长剑之下。 然而事实是,她并没有死。 或者说,她在那个时候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她对死亡具体是何时发生的并无印象。也许是那天夜里,她以为自己吃错了东西,觉得胃痛,却呕出了奇怪的黏液的时候;也许是她在睡梦中感觉呼吸莫名困难的时候……或者是在家人庆祝她终于将要迈出人生的第一步,去遥远的大陆彼岸上学的时候。 佐伊还记得,那天妈妈烤了她喜欢的南瓜派,爸爸送了她一支有些名贵的钢笔。弟弟摆着一副臭脸窝在房间里打游戏,好久不见的亚瑟叔叔也要来。佐伊从很小的时候就对亚瑟叔叔十分崇拜,虽然他每年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出现那么一两次,但是每次都会带回来无数精彩的冒险故事。亚瑟和妈妈不是亲兄妹,他是被收养的,对亚瑟的喜爱也许是佐伊和弟弟为数不多的共通之处。 “佐伊?” 佐伊坐在血泊中,温暖的血液流淌在她的脸上,亚瑟身后的夕阳让她觉得刺眼。她的精神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浸泡在前所未有的幸福之中,另一半则是深深的恐惧和悲伤。 她不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种事情她只在电影和电视剧里见到过。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亚瑟没有将她杀死,为什么没有留下照顾弟弟,而是把神志不清的男孩送到了邻居家,反而留在了她的身边。 “这下麻烦了啊……” 她听见亚瑟用他那标志性的半是无奈、半是玩笑的口吻说着,仿佛是想让这荒谬而沉重的一幕披上一层轻浮的面纱;仿佛开门那一瞬间——看到爸爸妈妈被佐伊啃食的那个瞬间,脸上的阴霾都只是幻象。 佐伊起初不明白,为什么亚瑟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城市,到了这个地方。刚来的几周里,她几乎从未开口说过话,但是亚瑟对她一直很有耐心,把她当家人一样看待。她觉得这样的亚瑟也许大脑也有哪里不正常,毕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可是死在了他的面前,而凶手——他居然把凶手当成了家人。 不过,佐伊觉得自己可能也出了一些问题。越是和亚瑟相处,她越是觉得自己对那天的记忆和感觉变得模糊不清,那种疯狂和分裂的情绪也在渐渐远离,甚至对食用亚瑟帮她带回来的“三餐”也没有那么抵触了。她居然开始适应了在这个新家的生活。 虽然把这么一个地方叫作“家”好像也有哪里不对。 毕竟这可是一个连吃人的僵尸都能安然生存的地方,佐伊一边翻捡着要带给其他“孤儿”的垃圾,一边感慨道。 这里的人都活得太自由了。不,与其说是自由,不如说是道德败坏。甚至“道德”这个词本身在这里都不再具有意义。 佐伊自从知道了亚瑟是一个人贩子之后就不再对这些东西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不过,这虽然是个什么垃圾都能扔的地方,聚集的也大多是些被社会拒绝、淘汰的渣滓和异类,但至少渣滓和异类也能在这里活得像是自己。 不需要压抑什么,不需要妥协什么,活得自由、奔放、肆意。 只要有本事能活下来。 她带着为数不多的战利品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家里又来了一个新的没见过的孩子。金发碧眼,虽然衣服有些破旧,但长得十分可爱。她想着,又是一个被亚瑟拐卖的无辜小孩,而她就是那个人贩子的助手兼帮凶,要把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家伙送进狼穴虎洞。 那个孩子看见她进来,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在这个地方确实很罕见。少年那双绿莹莹的眼睛看过来,说:“姐姐你好,我是侠客。” 佐伊点了点头,也对着他笑了一下。想着这个孩子会在第几天被买走。一周,最多两周吧。她觉得自己的良心可能在变成僵尸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死透了。 然而在她转过身去的时候,侠客看向她的眼神里也不再有笑意,而是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当然,来这里定居的人大抵都有隐情。 这里是流星街。 腐败 鸡蛋煮熟的最低温度大概在五十五摄氏度左右。冰箱不能从内部打开。海拔每升高一千米温度气温下降六度。 佐伊知道三到四种鸡蛋的做法,从来没试过从里面打开一个冰箱,也没去过海拔高于一千米的地方。 流星街几乎找不到新鲜的鸡蛋,所以无论是炒鸡蛋、煎鸡蛋还是佐伊一直没能学会掌握火候的溏心蛋都没法做。亚瑟家里没有冰箱,所以无论是什么食物都必须尽快吃完,不然就会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酸腐味。流星街所在的优路比安大陆西南角是个低海拔的沙漠地带,只有最西边临海地区稍微好受一些,他们居住的东区则是确确实实的酷暑,无论有没有降雨都对气温没有什么改变。没有降雨的时候是燥热,雨后则是阵阵闷热。 说到底,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在为父母的死去悲伤。在垃圾城市设立一个精神疗养院的想法过于异类,她但凡想一想就觉得一阵眩晕。 佐伊坐在摆在门口的破沙发上晒太阳,一边感受阳光一边想象着自己现在的人生。 她在电视里看到的僵尸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比如《活死人之夜》或者《生化危机》。虽然机动性各有不同,有些依赖听觉、视觉或者嗅觉,但总体来讲这是一群只会“嗷嗷”叫着咬人的怪物。行尸走肉。这不光是个很好的剧名,也是对僵尸这个物种很好的一种概括。 僵尸的时间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从那之后都只是在“不生不死”的边缘徘徊、腐烂。佐伊看了看被阳光照亮的双手,心想,至少她还可以主动选择出来晒太阳。 这应该算是好事? 成为僵尸之后,佐伊就失去了普通人的味觉。曾经的食物如今在她的嘴里味同嚼蜡。不过,虽然没法再吃到喜欢的炒鸡蛋和烤面包,但反正流星街也没有几个人能吃到。 反观另一方面,成为僵尸的好处就是她不再原来那样对温度那么敏感了。她既不会出汗,也不会觉得热得难受,唯一的弊端可能就是…… 尸体在高温潮湿的情况下腐烂得更快。 入夏大概一周,佐伊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不过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因为先发现这个问题的人其实是亚瑟。 “佐伊。” “嗯?” “你身上怎么那么臭?” 佐伊把袖口凑近鼻子闻了闻:“我怎么闻不出来?” 亚瑟突然附身凑近,吓了她一跳,他棕色的长发扫过她的脖颈,像她刚才做的那样闻了闻,然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噫,你这是——尸臭啊!” 佐伊撇了撇嘴,心里想着,什么样的男人会对一个女孩子说她身上有尸臭?不过话说回来,亚瑟说的多半也是事实……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佐伊想,毕竟,她已经死了,而死掉的东西总是会腐烂的。 是死人的味道。 这是侠客见到那个银发蓝眼的女人时的第一反应。 而且,这是腐烂了很久的尸体才会散发出来的味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他所知,最近的乱葬岗也离亚瑟的住所有至少一千米远,所以肯定不是因为附近死尸数量太多。 人死了还能继续活动吗? 侠客对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很相信。流星街有不少人相信神魔鬼怪的人。越是生活在极端环境中的人越容易诉诸迷信,这是很正常的。但是侠客从不轻信这种说法,诅咒也好祝福也好,都是人干的事情。 这个叫佐伊的女人,是死是活?是念能力,还是有什么其他的隐情?最好的方式就是亲自去确认一番。侠客在从见到佐伊的几分钟之内就在脑海中拟定了十几种测试她真实身份的计划,不过这些都可以等。 因为首先,他还要取得亚瑟的信任。 “侠客?”今天亚瑟出门不在,留下佐伊看家。刚才有人敲门,她就放下手头的书跑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黑发男子,穿着一身教会的服饰,是佐伊从来没见过的人。她猜对方大概是从流星街的中央教会过来的。“啊,你是说新到店里来的那个小孩?”佐伊歪头,抱歉地笑了笑,“他跟亚瑟一起出门了。” 对方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理解的微笑:“原来如此,那我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佐伊点点头,目送对方离开,然后又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我能问一下你找他是要做什么吗?” 黑发教士听到后顿了顿,随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个男孩身上寄宿着恶魔。”他说,随后又向佐伊点头致意,像出现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亚瑟的家。 教士离开之后,佐伊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他走了啊。” “诶?……嗯。”佐伊有些意外,这个叫侠客的小孩自从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跟她打过招呼以外,几乎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 侠客有一头柔软的金发,碧绿的眼睛。很热心帮忙。她印象中这个孩子虽然看起来乖巧,眼中却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狡猾劲,和她那个阴沉的弟弟完全不同。 “我以为你出去了。”佐伊轻笑了一下安抚道,“亚瑟最近很喜欢你。” “出去和他一起贩卖人口?”侠客问,和他尖锐的问题不同,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好奇。 佐伊稍微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里是流星街。这里对儿童没有什么禁忌。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孩子说的……她不由得失笑,伸手想摸一摸侠客的头,后者明显有些抵抗,于是她收回了手。 “嗯,是啊。”佐伊说,蹲了下来,目光和侠客齐平,“你现在在这里工作,不是吗?” 长辈的口吻。 侠客在脑海里玩味着这个形容。 在流星街很少会有人用长辈的口吻和孩子说话,除非在他们想要显得高人一等的时候。比如元老院那些不服气的高层,还有一些实力强悍到可以这么做的人。 但不会有人用这种——奇怪的——带有安抚意味的口吻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几天来这个女人身上的尸臭味渐渐被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替代,让人有些恍惚。他看到对方裸露且毫无防备的脖颈,思索着如果现在把天线插上去,在亚瑟赶回来之前交货给东区长老的概率有多大。 不过,这个不着急。 “啊,说起来,”侠客露出了乖巧的笑容,“佐伊姐姐,你今天是不是还没有吃饭?我刚刚准备了一些……” 这么说着,他满意地看到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慌乱的表情。 毕竟,他在这个地方还没有玩够呢。 食物 吃饭。 这么说起来,佐伊想起来自己确实从来没和侠客一起吃过饭。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不是?毕竟,她现在的主食可是人类。总不能吓到小朋友吧? 佐伊其实也有些意外,可能是因为生理结构发横了改变,她竟然对食用曾经的同类没有太大的心里抵触。本来她以为自己会很抗拒的。不过在吃过亚瑟帮她准备的几餐之后——不得不说,食物在她吃来就只是食物而已,而且在得知这些食物曾经是人之后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愧疚,甚至是良心上的不安。她不知道这是生物学上的原因,还是她对自己本性的残忍和冷漠太不了解,不过想来她原本吃鸡鸭鱼肉也没有太大的抵触,兴许和现在是差不多的。 说来也奇怪,佐伊明明已经是僵尸了,为什么还要吃饭?不过她发现,补充过食物之后,身体就不会进一步腐烂,于是也就对僵尸的进食需求有了些许了解。已经死了的东西还要靠其他的生命维持活动,听起来似乎过于讽刺。但要是把僵尸看作是一种不同的生命形式的话也许就不一样了。当然佐伊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的。 死了就是死了,还扯那么多做什么呢? 于是佐伊婉拒了金发少年的进餐邀请,解释道自己并不是很饿,打发他一个人去吃饭了。殊不知她的种种举动看在侠客的眼里更是一种确信,侠客虽然暂且听信了佐伊的说辞,却在心里默默又记下了一笔。连续不吃饭的时间:五天。 这些天来侠客在亚瑟店里的生活也逐渐步上了正轨。亚瑟的“货物”都在某处隐藏的地点,和他平时居住的地方并不在同一处。而侠客平时则多半是在亚瑟居住的地方,也是“店铺”的门脸帮忙。虽然他还是不清楚这个扬名四海的人贩子对自己的态度究竟如何(亚瑟在这种问题上总是非常的模棱两可),但相处得还算平和。对于亚瑟来说侠客只是他在跟东区长老反应过自己人手不足的问题之后被送来的劳动力,从这个方面看来侠客无疑是一个合格的员工——除了年龄小了一点以外。 一方面,侠客还在琢磨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询问亚瑟有关自己记忆的问题,另一方面,他也在观察那个东区长老看上的佐伊。她从来不在人前吃饭,侠客也没见到过她做看书和发呆以外的事情,只是偶尔会给亚瑟帮帮忙,但实际上出的力还不如侠客多。既然被亚瑟看得那么宝贝,你可能会以为这两人有一腿,但是经过几天的观察,侠客发现明显不是这样。 有几次侠客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比如她似乎没有痛觉,或者至少对疼痛比较迟钝。有次用火的时候她直接拿手碰到了烧烫的国柄也没有反应,直到烧出了焦味才发现有什么不对。那之后亚瑟就再也不让她动火了。侠客注意到,前两天佐伊的手一直是烧焦的状态,到了第三天,手忽然就好了,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佐伊明显不是来自流星街的人,戒心弱到几乎等于无的地步。侠客要是想的话,早把她卖上不知道几百遍了。不过另一方面她又很奇怪,对于流星街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不适应的地方。 侠客不知道外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不过他知道,从外面来流星街的人,不是强者就是猎物。大部分后者在流星街都活不过一周,要么就是依附其他人而活。他瞥了一眼正跟亚瑟相谈甚欢的佐伊——这个家伙也算是依附强者存活的典型了吧。 “侠客?”清脆温柔的女声唤了唤他的名字,那双眼睛蓝得不像任何侠客曾经见过的东西,他默默地收起心中的不屑,转而看向出声喊他的佐伊。“亚瑟让你过去一趟。” “好~” 侠客收拾好手头的工作,正要进屋去找亚瑟的时候,发现佐伊正在用一种奇妙的目光盯着他看。那双蓝眼睛专注而迷惑,好像在看什么未解之谜一样。这视线搞得侠客浑身不舒服。不过他还是压制住了那份不悦,笑着问:“怎么啦?” 佐伊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啦,就是觉得侠客你有的时候完全不像个小孩子呢。” 小孩子? 侠客差点笑出声来,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真的比我弟弟懂事多了。”佐伊继续感慨道,瘫坐在了店铺的柜台前,用一只手支起半边脸,脸上忽然愁云密布,充满了忧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唉……” 少年碧绿的眼睛眯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佐伊的神情让他印象深刻。也许是因为她说的话,也许是因为这是他距离所谓的“亲情”最接近的一次,总之他发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当他听别人提起亲人的时候,脑海里都是佐伊的那幅表情。 亚瑟这次布置给他的任务让侠客有些意外——亚瑟让他协助处理掉两个东区的低层管理者。无论这是否意味着亚瑟对东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还是他在测试侠客、甚或是打算开始相信侠客,都无所谓。因为对侠客来说那两个人也只是踏脚石一样的东西,如果处理掉这两个人能让他和亚瑟的距离更近一些,简直是何乐而不为。轻松完成了任务之后,侠客操纵着两个比他大一轮的人在亚瑟面前来了一出小小的表演。亚瑟懒洋洋地靠墙站着吹了个口哨,说:“你小子可以啊,操作系的?” “你要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情报的话,我可以——” “不用不用。”亚瑟摆了摆手,“让他们脱光洗干净了进厨房去吧。” 侠客怎么也没料到亚瑟的回应会是这样,愣了半天:“厨房……?” 亚瑟歪头露出了一脸神秘而邪恶的微笑:“乖,带他们去厨房,今晚我们吃大餐。” 吃人? 流星街倒不是没有这种现象,但一般也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会发生。当然侠客也知道一些口味诡异的长老喜欢吃人肉——他自己是没有吃过的。 侠客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眨了眨眼睛,随后才发现亚瑟爆发出了一阵惊天的大笑,大手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这两个不是给我们准备的。看你那脸绿得。” “咱们家可是有个胃口大得惊人的怪物啊。”亚瑟一边说着,一边兴致盎然地看向了佐伊的方向,一只手搓着下巴上的胡渣。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店内飘出了阵阵食物的香气,即使在流星街这样恶臭的环境下也掩盖不住。佐伊正在看书,闻到烤肉的味道肚子不禁咕咕叫了起来。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不会再觉得普通的饭菜可口了。 “哦,佐伊,你也别看书了,来吃饭吧。”亚瑟招呼道,佐伊发现侠客正在布置餐桌,脸上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诶??”佐伊走到饭桌前才发现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她来流星街这么久,从来没见亚瑟准备这么丰盛的晚餐。说实话,她都不知道亚瑟还会做饭。 而且……难道亚瑟是要她跟侠客一起吃饭? 吃饭? 她? 那不就是…… “放心吧,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疾病。”侠客忽然插嘴道,揶揄地看着她,“如果你担心的话。” “诶???” 佐伊惊恐地看了看侠客,又看了看亚瑟。后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侠客过来之后咱们都没好好办过欢迎会。这些都是我从城里弄来的,啊,当然你的那份不是,那个是本地产的。要从城里弄的话实在有些麻烦……” “放心,够吃。” “佐伊姐姐,真的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侠客调侃道。 “我——” 佐伊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亚瑟按着她坐在了桌前,他和侠客也坐了下来。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忽然热络了起来,此时聊得十分开心。好像是在说什么“念”之类的东西,反正佐伊也不是很懂。亚瑟还说下次打算送侠客一部新手机,男孩开心得很。 饭桌上吵吵嚷嚷,眼前的这幅景象像极了佐伊以前在家吃饭时候的感觉,如果忽略她正在大快朵颐的肉类曾经是活生生人的话,似乎确实很温馨。 亚瑟努力让她在流星街也能有家的感觉…… 佐伊想起了以前亚瑟在过节的时候给她和弟弟带的礼物,讲的故事,还有她变成僵尸那天亚瑟被阳光笼罩的身影。 她的目光一直流连在他的身上,对另外一双时不时看过来的绿眼睛浑然不觉。 访客 自从那顿饭之后,佐伊总觉得三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拉近了一些。侠客也会主动跑来问她在看的书是什么内容。之前佐伊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侠客对她有些疏离和不认同——这也很正常,毕竟她自己也感觉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但是那之后这种隔阂似乎减弱了不少,虽然佐伊也不太清楚原因究竟为何。 亚瑟的工作似乎繁忙了起来,经常一出去就是三四天不回来。他每次走前都会嘱咐侠客好好看家,佐伊觉得有些不服气,明明她才是应该照顾侠客的人才对呀?现在的侠客才几岁?十岁?十二岁?她好歹已经十八岁——已经成年了。 有的时候侠客确实会让她想起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卢卡斯。但是卢卡斯自从上了中学开始就总是摆着一副臭脸,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每天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打电动。而侠客则完全不同,年纪虽小却很懂事,很多事情甚至想得比她和亚瑟还要周到。尤其是那天垃圾倾倒日的时候侠客想的办法,让他们一口气丰收了不少好东西。佐伊总觉得侠客的乖巧可靠似乎只是某种表象,比如他有的时候也会对她发难、故意问一些尖刻的问题,或者做一些恶作剧。不过,他毕竟是生活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的孩子,有戒心也很正常。 总之,托侠客的福,亚瑟“收养”的那些孩子们也能果腹,亚瑟似乎也对侠客十分欣赏的样子,两人经常一起出去训练。 今天白天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佐伊在她往常的位置上坐着看书。自从那顿晚饭之后,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好极了,头脑也罕见地清醒。她对流星街的气候和环境也基本上习惯了,身体似乎也没有进一步腐烂下去。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书?”侠客忽然问道。 “嗯?”佐伊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了看侠客,托腮想了想,“……嗯,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可以做吧?这里又没有电视信号和互联网……” “互联网?” “哈哈,互联网可以通过电脑和手机把人们联系到一起。我家弟弟就很沉迷互联网,每天只跟网上的人说话。” “诶~”侠客叹了口气,大大的绿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好奇,“手机也可以吗?那我的手机——” “如果你到有信号的地方,应该就可以了。”佐伊回想起自己的朋友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他们了,他们如果知道她家里发生那样的事情,会怎么样呢? 卢卡斯现在怎么样了呢…… 侠客看到佐伊又陷入了沉思,眼神飘向了远方,肯定又在想她的家人了吧?他从亚瑟那里听过了佐伊的故事,明明家人都已经被她杀死了,还想他们做什么呢?他心里莫明有些不痛快,于是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书,然后终于如他所愿,那双惊讶的蓝眼睛看向了他。 “《黑暗之心》……?”他喃喃地念出了书名。 “是约瑟夫·康拉德的小说。”佐伊惊讶之后很快平静了下来,耐心地向侠客解释道,“描写了……在一片大陆上被黑暗腐蚀的人心。也拍了电影,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下次我让亚瑟带回来,我们可以一起看——” “你看过这本书了吗?” “诶?嗯,几年前看过吧。” “被黑暗腐蚀的人心啊~”侠客忽然露出了有些嘲讽的笑容说道,“这种故事还少吗?” 潜台词似乎是“现实中已经比比皆是的事情,还有必要看书吗?”佐伊摇了摇头,低笑了一声,她的确不应该给小孩子推荐这本书,下次她应该托亚瑟带一套《纳尼亚传奇》回来。对了,侠客不是很喜欢电子设备吗?或许带一些这方面的书他会高兴……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佐伊起身去开门,侠客也跟在她旁边。像佐伊这种不设防备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暗算一把,侠客想着,准备好了手里的天线。猎物要好好看住,虽然这是东区长老的猎物。 门外站着的是之前来过的那个教士打扮的人,对方看到门后的佐伊后微微一笑,然后将目光移到了侠客身上。 “看来今天你没有出门。真是太好了。”他说着,从身侧抽出了一柄长剑。 “佐伊,你先离开这里。”站在门口的金发少年一反常态,冷冰冰地说道,佐伊看了看蓄势待发的双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先动手的是侠客。少年以肉眼难以企及的速度绕到了教士的死角,对方也不遑多让,一个滑步就躲开了攻击,剑锋对上天线,发出了“铮——”的一声,双方随即拉开距离,侠客忽然跪坐在地,胸口渗出了大片红色。 失策失策,对方的速度比他快上了接近一倍。果然正面交锋是不可能赢的呀…… “佐伊……小姐,是吧?”教士缓步走向狼狈的侠客,甩掉了剑上的鲜血,“柯里昂家族的大小姐,虽然不知道您为何回来到这里——也许和一个多月前的灭门惨案有关?但我和您说过,这个少年身上寄宿着恶魔。切不可包庇。” “呵呵……”侠客笑着笑着咳出了一口鲜血,“恶魔?真搞笑……” 教士此时已经走到了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东区长老的走狗,恶魔的使者,我在此对你施以制裁——”说着,他举高了剑。 然而他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侠客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少年张开了手掌,掌心里只剩下一根天线。 而另一根则稳稳地插在教士的后颈处。 “辛苦你了,说了这么多话。”不知何时,恶魔形状的手机出现在了金发少年手中。碧绿的眼中带着盈盈笑意,眼中狡猾的光芒得仿佛一只偷了鸡的狐狸。「携带他人的命运」——这是侠客的念能力,被插上天线的人都可以被侠客操纵。 侠客扶着伤口站起身来,有些摇摇晃晃,他有些虚弱地转过身想要和佐伊说话,耳中却传来了一声嗤笑。侠客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到本应被控制的教士仍然活动自如。 “可笑。你以为我会在知道你是操作系的能力者之后,还毫无防备地过来吗?”他轻声道,“操作系的准则是先到先得。我已经请同伴提前夺取了权限。” 同伴?他还有同伴吗?……真头痛啊。侠客有些意识模糊地想道。 他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了。” 背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 “什么?”教士回头,侠客也有些惊讶地往出声的方向看去。只见佐伊·柯里昂一脸无奈地站在他们身后,她旁边还有一个神志不清、口吐白沫,同样穿着教士服装的人,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吼声。 就像……对,就像僵尸一样。 “你们是不是都把我忘记了。”佐伊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然后指了指教士后颈处的伤口,“你抗感染的能力比较强……不过最多也只能撑一分钟了吧,抱歉,我本来也不想——”她的话刚说到一半,教士的神情就开始扭曲起来,僵尸化的进程开始了。佐伊有些苦恼地看着痛苦□□的教士,“啊,糟糕,比我想象得还快……” “你……” 侠客努力张嘴说话,却看到佐伊慌忙地跑到他身边安慰道:“抱歉,我现在不能碰你,怕感染……你等下,坚持住,我马上回来……” 佐伊赶忙把两只新鲜出炉的僵尸领回屋内。 “等……” 然而侠客的话还没说完,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沙与雪 有什么东西很柔软。 有点凉凉的,软软的。 还有一种奇异的味道,一种像是成熟果实即将腐烂一般的甜味,一种发酵酒精一样醉人的气息。 侠客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很舒服。朦胧中他睁开了眼睛,隐约看到了冰冷的银色和耀眼的蓝色,就像是他不曾见过的,在沙漠中落下的雪。 他的头枕在不会融化的白雪上。冰冷的,舒适的,干净的雪地。 “……侠客?” 对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欣喜,这可不是常见的事情。有的时候侠客甚至会怀疑这个女人有没有正常的人类感情,但是看起来他在这一点上似乎是搞错了。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佐伊坐在床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侠客头上柔软的金发一边问道,谁料这个小孩突然转过身来,一下子把脸埋进了她的腹部和双腿之间。 “啊啊,别动得这么快,会扯到伤口的。”佐伊急忙道。 “你太宠着这个臭小子了。”亚瑟懒洋洋的声音从门框传来,“流星街的小孩可没那么脆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佐伊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侠客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咂舌声。 “我说大小姐啊,”亚瑟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接着说道,“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生孩子了……” “生——谁生孩子了啊!” “就是那两个在屋里嗷嗷乱叫的家伙啊。”亚瑟无奈地走上前来,顺便把门带上,“你可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把他们制住……”他头疼地揉了揉肉太阳穴,身上还残留着红黑色的痕迹,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血肉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真够顽强的啊,那玩意儿,打破心脏没有用,头部完全被破坏了还能照样行动。嗨,你知道吗?我把他俩的脑袋直接砍下来,尸体还在活动要找头呢!可真是了不起啊……” 佐伊听着,陷入了沉默。 “可惜没有智能,要是有的话,这不就是各国首领梦寐以求的不死军团?”亚瑟语带嘲讽地感慨道,然后过了一会儿,发现房间里一片沉默才反应了过来,“啊!抱歉抱歉,我不是在说你。” 佐伊摇了摇头:“不,你说得没错……” “他们听不懂人话,是凭本能行动的怪物。”佐伊轻声道,“但是好像会听我的指挥……”她看向了枕在她腿上的侠客,“僵尸会本能地寻找没有被感染的人类袭击,但是他们却没有攻击侠客。” 亚瑟挑了挑眉头,好笑地走到佐伊旁边,用大手狠狠揉了揉她的脑袋,弄得佐伊一阵抗议。“好了好了,你就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了,真的不合适你。”他棕色的眼睛瞄到了一直拒绝和他进行眼神交流的侠客,然后哈哈笑了一声:“你们两个小孩好好相处吧。” “我不是小孩子了。”佐伊抗议道。 “行,行,你不是,你是大孩子了。” “小心别把侠客传染变成僵尸。”亚瑟离开之前嘱咐了一句。吓得佐伊赶忙检查了一下自己有没有不小心碰到侠客的伤口处。 亚瑟离开之后,原本像小猫一样乖巧,动也不动的侠客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对着门口的方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侠客!”佐伊震惊,“你还不能动啊,你的伤口……”她的目光看向少年的腹部,发现绷带还缠得好好的,也没有红色渗出来的迹象。 然而侠客只是转头看了看她,灵巧地跳下床来做了几个伸展动作,完全不顾佐伊的阻止解开了绷带——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诶?”佐伊疑惑地眨眼看了看侠客,“奇怪,你又没有吃人。” “我又不是僵尸,吃人也不会突然恢复的啦。”侠客满不在乎地评论道,一边舒展筋骨一边用余光瞄着佐伊的表情。“啊,不过如果亚瑟问起来,你就说我的伤还没好。” “这是那个什么……‘念’的功能吗?” “唔,算是吧。”侠客检查完自己的的状态,发现恢复得不错之后点了点头,然后拉过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双手撑在椅背上,好奇地看着他对面的佐伊。 “我说,那个大叔有什么好的?”他突然问,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佐伊。 “什么?” “别装啦,简直太明显了,你不是喜欢亚瑟吗?” 佐伊忽然有些感激自己现在已经死了,也不会再因为这种事情脸红了。过了一会儿她好笑地看着侠客:“什么嘛,原来你知道了啊。” 侠客露出了有些不屑的表情:“这种级别的人际关系,在我生活的地方连最基本的底线都够不上……” 佐伊看到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孩用那样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差点没憋住笑了出来。侠客威胁似的看了她一眼,她还是努力憋住了。 “嗯……我也说不清楚。”佐伊歪头想了想,“可能是我从小就很崇拜亚瑟叔叔吧?” “不然你放弃那个大叔,跟我走怎么样?”侠客突然问道。 “你说什么呢?”佐伊笑着起身,“你现在不就在跟我们一起生活吗?” 侠客不置可否,只是抬眼看了看她。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的。” “嗯?” “你愿意稍微对我们——对我,敞开一点心扉?”佐伊感慨道,“之前总觉得你和我们有种距离感,啊,当然那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 “……现在的你,感觉更可爱。”说着,她对侠客笑了一下,然后离开了房间。 留下侠客沉默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自从那两个教士样的人来过之后,亚瑟留在这边的时间明显变长了。而不知道为什么,侠客似乎总在亚瑟在场的时候故意表现得和佐伊很亲近,久而久之这让她有些烦恼。比如他明明伤口已经好了却要借口动不了让她帮忙什么的,佐伊感觉她都能看到那双绿眼睛里闪烁的精光。但她还是耐着性子陪他玩这些游戏,毕竟——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干。 对于侠客来讲,他的确是在测试佐伊的耐心。毕竟在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是个僵尸)之后他也不是那么急了。东区长老会定期派人过来跟他确认进度,侠客目前完全可以待机观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眼前又有这么一个现成的研究对象,他还是很想物尽其用的。 侠客觉得很神奇,因为佐伊已经死了,所以她身上并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这意味着她从始至终都处于「绝」的状态。而且她虽然吃的频率并不高(据说是最近开始学会克制了),但是每次只要吃过人肉之后,即使她自己意识不到,但是她身上会聚集一种奇怪的能量。吃的越多这种能量聚集的就越多。佐伊自己可能都不知她有多么大的潜力成为一则强大的武器。 说到这个,侠客其实在得知了佐伊的真实身份之后就开始怀疑了。首先是东区长老的目的:他真的只是因为贪图她的美貌才让侠客过来把她带过去吗?还是因为有什么别的原因?之前来的那两个教士样的人说她姓柯里昂。侠客查过之后发现,柯里昂不光是黑道上一支强劲的新兴势力,更是在几个月前加入了“十老头”(和佐伊变成僵尸的日子相符,难道是巧合吗?)。因为他现在随时可以操控佐伊回长老那里,所以上面也不是很急的样子。东区长老也给他下达了新的命令:监控亚瑟·格雷斯通的动向。 看来对于亚瑟在暗中做的一些小动作,东区长老也并非毫无耳闻(当然,是脱了侠客的福)。而且如果要把佐伊搞到手,最麻烦的还是她身后的亚瑟·格雷斯通。所以有可能的话,当然是先把他除掉要靠谱得多。 只不过这就让侠客的日程变得更紧张了。他直到现在也摸不准亚瑟对他的态度如何,虽然他表现得和佐伊很亲近,但是亚瑟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侠客必须赶在东区长老动手之前把记忆的事情问清楚。 他以前的记忆…… “侠客?”佐伊轻声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的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丝丝抱怨,“真是的,让我读书给你听的可是你啊?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啊抱歉,我跑神了。”侠客可怜兮兮地看向佐伊,“佐伊姐姐,对不起啦~” “……算了,”佐伊放下了书,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吧。” 佐伊正要起身离开,手却被拉住了。 “诶?” “嗯……” 佐伊不解地看了看面前的少年,总觉得他眼神中似乎有某种痛苦的神色。她关心地蹲下身来,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侠客?你还好吗?是不舒服吗?” 是没有体温的冰冷触感,但是侠客觉得他并不讨厌。 “佐伊……”他喃喃地开口道,“对不起。” “呃?”佐伊有些莫名,“你只是跑神了而已,没必要这样道歉啦。” 侠客沉默不语。 “好了,快去休息吧,明天你不是还要和亚瑟一起出去吗?”这么长时间以来,亚瑟第一次决定让侠客跟着他去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可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舒缓而冰冷的体温离他而去,就像还没落下就被高温融化的雪花。 他说不清楚,但是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拖延时间。前面那些都只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有的时候他会想象,万一他真的只是一个在亚瑟身边帮忙的助手呢? ……可是这样不好。侠客想道。一点也不好。 礼物 人大概都是矛盾的。 这点似乎放在僵尸身上也是一样。 佐伊知道侠客不是卢卡斯,但她还是忍不住把卢卡斯的身影投射在他身上。她知道亚瑟对她只是单纯的善意,但她还是忍不住妄想拥有更多。 今天侠客和亚瑟一起出去办事,留她一个人看家,佐伊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角落里看书。她随手选了一本亚瑟给她拿来的书,结果发现是一本蜜蜂饲养指南——她自己更喜欢看小说,但偶尔看一看这种实用类的书似乎也不错。今天是流星街罕见的晴天,有阳光照进屋来,进来也不需要更多的灯光照亮书页。佐伊一边迷迷瞪瞪地翻着书,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如果她没有变成僵尸的话,现在是不是正在巴德大学的文学系上一年级呢? 她爸爸原本不赞同她读什么文学,觉得是没用的学科,好在妈妈还算支持。妈妈总是很支持她。最后爸爸似乎被妈妈说服了,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在临告别之前送了她一支昂贵的钢笔——佐伊知道,这是他示好的姿态。 巴德大学的学费并不便宜,但是她的父母不在意这些。柯里昂家族似乎名声在外,很多人都对他们家又敬又怕。佐伊自己其实不是很清楚家里到底是什么背景,但她也隐约能猜得出来。和人们想象得不一样,佐伊自己的生活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同——她也会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上学、参加兴趣社团,一样需要通过月考和会考,而且考不好爸爸也会生气。但是好在她的成绩一直比较稳定,虽然不是年纪前十,但也还算看得过去。她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凭实力考上的巴德大学(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著名的高等学府之一),爸爸一定不会同意让她去文学系。 现在想来,这些都像是无比久远的过去。异变发生的那天晚上还是夏夜,她本来打算提前一个月去学校安顿起来,顺便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毕竟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在那么遥远的地方生活过。当时天气还很炎热,流星街的夏天是雨季,总是闷热潮湿,她还记得那个时候总在想自己会不会很快就腐烂掉了,腐烂掉之后是不是还会有意识,但是谁能想得到,她居然靠吃人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现在季节已经进入了深秋,不知不觉三四个月过去了,侠客和亚瑟成了她新的家人,但她还是忘不掉卢卡斯。她曾经好几次请亚瑟让她和卢卡斯通话,都被拒绝了。她当然知道,在经过那样的事情之后,卢卡斯不可能还愿意听到她的声音,甚至宁可她已经死了。不过,亚瑟会告知她弟弟的现状,他似乎被爸爸的朋友家收养了,最近在学校的生活也步上了正轨。她知道她施加给他的伤痛不可能轻易消失,但听到弟弟还好好地活着她就安心许多了。也许这样是最好的,也许她从他的生活中消失才是最好的。 毕竟,谁也不会想待在一只僵尸身边的吧?想想就感觉很奇怪。好吧,亚瑟和侠客除外,但怎么想这两个也不能算是正常人吧? 流星街的生活有一种另类的简单和单纯。佐伊最近开始觉得亚瑟带她来这里生活不是没有原因的。当然,僵尸的身份在这样的地方更不易引起问题,偶尔失踪的人口也不会有人来过问。但是这样简单的生活让她觉得轻松自在。 佐伊偶尔会觉得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人类,无论是从思维上还是从身体上。她的血液里流淌着某种可以让人僵尸化的病毒,她的菜单上只剩下了人类,而且她竟然对把人变成僵尸、或者吃掉其他人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抵触。佐伊不知道自己是否改为这些变换感到害怕,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在渐渐地变成一个没血没肉的怪物,但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这一进程。那两个被她转化成僵尸的教士现在还埋在后院的垃圾堆里——四分五裂地,四肢和躯干、还有头部分别在不同的地方,但上次佐伊去确认的时候,他们还是“活”的。 她手里的书上写,蜜蜂在蛰过人之后就会死。生命是如此脆弱,但是,到底怎么样才能杀死一只僵尸呢? 手下的书页散发着令人安心的触感。佐伊喜欢看书,不光是在机械地重复往日那个“活着的”佐伊每天爱做的事情,更是因为这是能让她感受到距离“人类”更近的一种方式。如果能被书籍感动,是不是就说明她还不是完全泯灭人性的? 就在这时,窗口忽然有了一些动静。 佐伊抬起头来看向窗外,外面是和往常一样的景象:连绵不绝的垃圾山和几把亚瑟放在门口的木椅。但是动静还在,于是她放下书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黑发的男孩,额头上有一个十字形的刺青,很像教堂里的那种十字架。他看起来年纪和侠客差不多,可能要稍微大一点。男孩见她开门,既没有瑟缩也没有表现出敌意,而是有些意外的样子。 “我来找亚瑟·格雷斯通。”他说。 “亚瑟今天出去了。”佐伊礼貌性地笑了笑,“你找他什么事?” “他有一个东西要给我。” “啊,这么说起来……”亚瑟似乎的确嘱咐过她今天可能会有人来取东西,但是佐伊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小的孩子,“你先进来坐一会儿吧,我去给你拿。” 男孩点了点头,走进屋来。 佐伊正准备去亚瑟的房间找要拿的东西时,忽然想起来问男孩要不要喝点什么东西,发现他正张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堆在角落的那一堆书。 “那些……都是你的吗?”男孩安静地问道。 “应该说是亚瑟的吧,不过是他帮我拿来的。”佐伊走到男孩旁边,“你要是想看的话,待会儿可以随便看看。” “这些你都看过吗?” “唔,不是全部,但是也差不多都看过了吧。”佐伊思索道,“亚瑟说近期还会再带一批新的回来,怎么,”她看着身旁的黑发少年,“你喜欢看书吗?” “喜欢吗……”男孩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但是他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那些书,目光里充满了某种饥渴的情绪。佐伊看他的样子笑了起来,塞了一本她感觉还不错的书到他手里。“那这个送给你吧?反正亚瑟肯定不会介意的,你可以拿回去看。” 对方的眼神忽然猛地锁定了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又令人费解的东西。 “送我?”他喃喃道。 “哦,对了,你想喝点什么吗?我可以帮你弄点茶水。”虽然资源稀缺,但是有了侠客和亚瑟的双重努力,他们这家小店的资源储备一直很丰富。佐伊甚至觉得这里除了地理位置不怎么样以外,甚至和她在友客鑫的家差不多舒适。 黑发少年皱了皱眉头:“不了。” 佐伊没有多想,点点头就进屋去帮忙找东西,并没有看到黑发男孩眼中奇异的神色。 突变 侠客准备就绪之后便出门去找亚瑟,男人已经在屋外等他了。 亚瑟一反常态,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套装,棕发也在脑后梳成了一束。他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呢?侠客想着,也许他今天就能见到亚瑟麾下那队著名的“自卫军”了。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亚瑟除了在拐卖人口之外,还留了一波最有潜力的孩子在他手下。没人知道他这么做到底是想干什么。有人说他是在给黑道供应更多打手资源,也有人说他是想自己组建军队,或者推翻流星街长老院的统治,总之关于这个男人的传闻数不胜数,但至今没有一个人能成功把他扳倒。 一方面,据说是因为亚瑟训练的那些孩子实力强劲;另一方面,也主要是因为亚瑟那种恐怖的能力。据说长老院和亚瑟的矛盾持续了很久,但他们之所以一直没有明着开战,除了对亚瑟在黑帮的背景有些许忌惮,还是因为曾经有过一队人前去除掉亚瑟,结果几个月过去了都杳无音信,最后人们发现那些杀手都成了亚瑟的手下——这时人们才终于意识到操控记忆是一种多么可怕的能力。 一个人的记忆就是他的人生。 “说起来啊,小子,”路上亚瑟忽然开口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把孤儿院的位置暴露给你后面跟着的那几条尾巴吧?” “诶?”侠客稍微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到,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哈哈,亚瑟先生,你在说什么哪?” “说到底,我早就让那群小混蛋找别的地方自生自灭去了。唉,孩子大了就是不听话,一点也不像我家的佐伊那么可爱。还非要成立个什么幻影旅团……呸。我说小子,你没准还挺适合他们的。不考虑一下放弃你那个秃顶老头多跟同龄人一起玩玩儿吗?也有助于你的身心健康……” 见侠客没有回话,亚瑟也不在意,摇摇头继续道: “那孩子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这事得怪我。如果我再仔细检查一下当时带给他们的礼物有没有被做过手脚就好了,还是人上了年纪,心不如以前细了……” 侠客皱眉:“你是说佐伊吗?” “是啊,”亚瑟用手揉了揉侠客的脑袋,后者本想躲开,但最后还是站在了原地,“你以为她会变成那样完全是偶然吗?世界上可不存在这种巧合。” 他们现在走到了一处空地,四周是环形的垃圾山。 侠客握紧了自己的左手。 他的时间不多了。 “亚瑟,”侠客突然开口,“听说你可以帮人恢复记忆。” 男人棕色的的眼睛看过来,那犀利的眼神看得侠客心里一惊。 但很快亚瑟又露出了那种满不在乎的笑脸。 “小子,你想恢复记忆吗?”他问,然后目光看向了远方,“有的时候忘掉反而是好事。” “我想。”侠客说,脸上的表情罕见地严肃。“我不想忘记。” “真的吗……”亚瑟并没有在看他,而是继续用目光远眺着前方层层叠叠的垃圾山,今天是罕见的晴天,阳光透过云层洒下,让眼前的景色变得有些不真实。 “抱歉我帮不了你。”亚瑟说,“侠客,你知道吗?有的时候——” 然而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冰冷的刀刃贯穿了他的心脏。 少年的双手握住刀刃,绿眸里是寒冰一般的森森冷意。他拔出短刀,紧接着又往亚瑟身上刺了几刀,漠然地看着亚瑟的身体倒下。 亚瑟刚才第一次喊了侠客的名字,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喊他“小子”或者“臭小子”,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垃圾山后,几个人影出现了。 “干得好,侠客。”其中一人说,“终于把这个该死的格雷斯通给干掉了。果然这种精神系的能力者就是要趁其不备啊。只是这碍眼的家伙防备一直太严,不然早就收拾掉了。” 侠客在心里嘲讽地笑了一声。 亚瑟怎么可能不知道侠客是东区长老派来的间谍呢?他刚才故意点出尾随的人就是想告诉侠客他一直知道。侠客并非趁其不备才能杀死亚瑟·格雷斯通,而是因为别的原因。 亚瑟即使知道,也选择相信侠客。 相信侠客不会背叛。 太愚蠢了。 “接下来就剩下那个女的了吧?交给你可以吗,侠客?” 侠客蹲下身,看了看断了气的亚瑟,然后用他身上的衣服擦了擦刀刃。 “没问题,交给我吧。” 起身后,侠客满面笑容地答道。 亚瑟的意识正在渐渐远去。 他隐约能感觉到围过来的人群,他的身体正在变冷。说到底,身体能力一向不是他的强项。出门之前他把自己的念能力通过某种方式留在了家里——留在了佐伊身边,不知道她能不能发现? 佐伊的身体并非活物,所以也无法学习以生命能量为基础的念能力。唯一能让她拥有能力的方法就是这样。 操控人的记忆。说起来简单,但是能力者每操作一个人的记忆,就要接收那个人相应的回忆。那个人的灵魂就会有一部分留在你那里。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你也变得不再是你。 一开始来请求亚瑟消除记忆的人都是一些走投无路的痛苦之人,他将这些苦难继承了下来,让他们能够开启新的人生。 这是一种特殊的念能力,是通过印记代代相传的东西。 这份能力既是祝福也是诅咒,但如果是她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吧。 亚瑟想起了大概半年前,那个敲响自己家门,请求删除记忆的金发少年。碧绿的眼中了无生气,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他又想起了这几个月来少年眼中的生机勃勃。 尘世间的一切都在逐渐离他远去,很快这些事情就都不关他的事了。死亡带给他永恒的安息,亚瑟唯一担心的是佐伊,只怕她永远都无法享受到这份宁静。 而侠客,他想着,有的时候,侠客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身上蕴含着怎样的潜力…… 背叛 亚瑟的房间很乱,到处都是散落的衣物和文件。佐伊在他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照片,是和他们一家人的合影。佐伊不禁拿起了照片,那个时候父母还很年轻,她才不到十岁,妈妈抱着弟弟,他们看起来都很开心。 佐伊想起来自己曾经在十五岁那年的生日偷偷塞给过亚瑟叔叔一封“情书”,当时他第二天找到了她,揶揄地说她年纪太小,等她成年了如果心意还没有改变,他就考虑一下。 现在她成年了,年龄却不再会继续向前。其实那天晚上她终于又鼓起了勇气去跟亚瑟告白,这次亚瑟没有再说她年龄太小,而是给了她一个吊坠。吊坠上刻着繁复的文字,佐伊看来看去都没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亚瑟比划了一个静音的手势,告诉她说,以后她就会知道了。 有一种人是不会安顿下来的。佐伊知道亚瑟·格雷斯通就是这样的人。她也知道变成僵尸之后自己不太可能再跟谁有什么过于亲密的关系(毕竟,还会传染僵尸病毒),但是她觉得无所谓,她只是想说出来而已。 只不过,这次亚瑟却说会用生命保护她。 佐伊不需要亚瑟用生命保护她,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法他,考虑到她其实已经死了,而他却还活着。这样的生死交易无论怎么想都是亏本买卖。 很快佐伊就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找到了亚瑟留给那个孩子的东西,然而在离开之前,一张字条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不由得看了过去—— “给,你的东西。” 结果包裹之后,黑发少年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对了,”佐伊在他临走前说,“我是佐伊·柯里昂,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黑发少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黑色眼中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芒。“库洛洛,”他说,“库洛洛·鲁西鲁。”然后举了举手里的书,“谢谢。” “不客气。”佐伊回道,关上了门。 送走了库洛洛之后,佐伊继续回到座位上看那本教人如何饲养蜜蜂的书。她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她似乎做了一个很悲伤的梦,梦里无数的记忆都在哀嚎,她看到了冰冷的绿色,染血的棕色,她本来也许是会哭的,但是僵尸并没有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流泪的生理反应。 朦胧中她挣开了眼睛,屋子里看起来和她睡着时一样,只是窗外的太阳已经西下,斜阳照进屋内,透过光线可以看到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但是有什么不太对劲。屋里虽然很安静,但是佐伊却能本能地感觉到有人存在。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僵尸对活人的第六感,但她自从变成僵尸之后就对这类事情十分敏感。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起身,随手拿起了一根铁棍当做防身武器。 那个人在里屋。 佐伊谨慎且安静地移动,在门前之前举起铁棍,然后迅速推开了屋门。 “佐伊姐姐?”少年的声音传入耳中,“你醒了呀?” 佐伊不由得松了口气:“是侠客啊。”她歪了歪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刚才那个梦里看到的某些东西让她还是无法放下心来。“只有你在吗?亚瑟呢?” “亚瑟已经死了哦。” 佐伊愣在了原地。 “什么?” “亚瑟死了,是我杀了他。”侠客笑着说。 佐伊不知道如果自己还活着,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手脚冰凉吗?可是她的手脚一直冰凉。她会哭吗?可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或者,愤怒地冲向侠客?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充满了困惑。 “为什么?” “为什么吗?嗯~”侠客跳下椅子,走到佐伊面前,“因为他已经没用了吧?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这种问题我可不擅长回答啊。” 不知道为什么侠客想到了他在回家路上偶遇的那个黑发男孩。当时对方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一样。让人看着有些不爽。 等等,他刚刚为什么会在心里用“回家”这个词? “那我呢?”佐伊发现自己出奇地冷静,这也许要得益于僵尸的天赋异禀?“你应该是杀不死我的吧。我们都试过那么多次了。”她说的是那两个教士,“杀死一只僵尸,貌似还挺困难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侠客说,“我只要把你带回给东区长老就可以了。别的事情就不归我管咯。” “你觉得我会乖乖听话吗?” “当然不啦,”侠客晃了晃手里的小恶魔手机,“所以我才要在你身上插天线嘛。幸亏我的能力并没有限制只能控制活的东西。”说着,他按了按手机上的键。 佐伊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了一圈。 “说起来也奇怪。”侠客说,“如果亚瑟真的知道自己要死了,会这样完全不提前警告你吗?看来他对你的信心的确很足。” 佐伊沉默地看着侠客。 似乎是被佐伊的目光看得有些烦躁,侠客突然控制她转身背对着他,没过多久两人就开始这样一前一后地行动起来。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沉默就像沙漠一样横亘在两人之间,终于,佐伊开口问道:“亚瑟的尸体怎么样了?” “尸体?”似乎是有些意外佐伊问的问题,侠客眨了眨眼回想道,“嗯……应该还在原地吧?怎么了?”他突然反应了过来,“啊!你不会是想让他变成僵尸复活吧!唉,说实话我对这个也蛮感兴趣的,不过现在还是算了吧。” “……”佐伊没有说话。 侠客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说起来,他死之前倒是说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抱歉我帮不了你’,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帮不了……”他的目光看向了佐伊银色的长发,发丝在晚风吹拂下像丝绸一样飘散开来,十分美丽,“……这么一想,他死前连‘缠’都非常稀薄,我本以为他是放弃挣扎了,现在想来似乎也不完全是这样。”侠客突然对着佐伊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呐,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 “……”佐伊继续沉默。 没过多久,他们眼前就出现了流星街中央区的景象,和边缘地带不同,这里的区域划分明显更有规律一些。甚至有能称得上是“街道”的东西。两旁的建筑虽然也有像边缘地带那样从废品搭建起来的,但大部分都是看起来更高级的建筑物。 “喏,就在前面不远了。”侠客指着最显眼的那个半圆形的建筑说道,“再加把劲就到啦,佐伊姐姐。” 日与月 房间的墙壁是灰色的。 不,与其说这是一间房间,倒不如说是一间牢房。佐伊现在就被关在这样一个牢房里。和外面成堆的垃圾不同,这里十分干净。在被关进牢房之前,佐伊见到这里过其他的屋子。比如东区长老住的房间就出乎意料地豪华,也许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遵守丛林法则的地方,权势和贫富的差距也就更加□□裸。佐伊本以为像流星街这样无人看管的地带很难衍生出绝对的权力,而是会像某些古代的海岛国家一样允许更多的声音存在,但看起来也并非如此。 在侠客把她交给东区长老之后,佐伊才发现原来这位“长老”也并没有她想得那么老。他留着一头利落的灰发,年近中年,眉宇间的神态能看出这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虽然佐伊在战斗方面是个门外汉,但她变成僵尸之后对人的“生命能量”变得非常敏感。而越强的人这种能量就越大,东区长老明显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强者。 有道理,佐伊想道,虽然流星街也有权力和财富的差距,但是站上阶层顶端的人还是实力至上,的确和外面的世界不太一样。 一开始他们没想把她关起来的,不过因为她过于不配合,导致多名人员被感染成僵尸,他们就不得不把她控制起来。事实上,最初几个人尸变的时候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导致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佐伊当时看到这个场面还在想,这下子流星街会不会就爆发丧尸灾难了呀?这个地方位于沙漠中央,倒是很容易被隔离,不用担心全世界都被波及变成世界末日。没准以后还会被开发成僵尸游乐园之类的地方,她也许可以当个园长收收门票。 想着想着佐伊有些不由自主地乐了起来,引来了东区长老、侠客和一干尚未感染的人的侧目。她立刻收敛了表情,避开了侠客探究的目光。如果现在对上那双绿色的眼睛,她没有自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那样流星街可就真的要爆发僵尸疫病了。 东区长老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然后做了一件让佐伊感到很奇怪的事情:他用手碰了被传染的人,包括那些还没有丧尸化的“正常人”,然后把这些人集中到一个小区域里。他身边的一个助手沉默地举起了双手,制造了一个念力构成的封闭空间,将那些人关在了里面。空间越变越小,那些人最终都挤在了一起,而就在他们互相碰到彼此的一瞬间,刺目的白光从空间里爆发出来,紧接着跟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紧接着,他们看到的是一滩血水和七零八落的肉块,在小小的长方形里聚成了一团血红的立方体,可以看到有些还没有完全被炸毁的肢体还在隐约动作。 “处理掉这些。”东区长老说,“注意别被感染了。” 制造出封闭空间的能力者沉默地点点头,随即招呼了几个人过来处理残骸。 “念”在佐伊的眼里是以生命能量的形式呈现的,但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样惊骇的场面还是让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觉得如果自己还是“人类”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吐出来的吧?但是僵尸的身体并没有这样的胜利反应。她不知道该不该为变成僵尸而感到庆幸。 东区长老走到她面前,抬起一只手来想要碰她。佐伊吓得条件反射一般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仍处于侠客的控制之下。情急下她终于忍不住看了少年一眼,却发现侠客并没有在看她的方向,而是紧握着双拳在看他们处理僵尸残骸。 他在故意避开目光。 佐伊感到了一阵绝望。 她也会像他们一样炸开、变成一摊血水吗? 会疼吗?她被炸成碎片之后还会有意识吗? 这种意识会持续多久?一天?两天?还是……永远? 似乎是意识到了佐伊的抗拒,东区长老了然地笑了笑,像长辈一样把手放在她肩上拍了拍:“放心吧,佐伊,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佐伊怀疑地看向他,发现他的左右手背上都有刺青。一边是太阳,一边是月亮。 “但是让你继续制造麻烦也不行,”他锐利的目光看着佐伊的眼睛说,“侠客,带她去房间吧。” 于是佐伊便被关在了这间牢房里。 他们似乎在测试她的病毒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感染他人。她自己知道,这种病毒可以通过血液感染,比如伤口之类的东西。东区长老那天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不知道粘膜会不会感染? 他们先是试着让人把破皮的手指放进她的嘴里,没过多久那个人就变成了又一具没有意识的僵尸。东区长老似乎是很在意为什么之后佐伊在变成僵尸之后还保留了意识,觉得也许这和感染的方式有关。于是便提出来是否可以尝试粘膜和粘膜接触的感染。 佐伊的心感觉沉了一下。 她在学校不是没有学过艾滋病的传染方式,而在她看到东区长老隐瞒了她的身份把她介绍给几个流星街男性的时候,她就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了。 为了防止她攻击,他们将她的手脚绑了起来,嘴上也套上了口球。佐伊看着男人们接近,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变冷。 男人的手掀开了她的裙子,褪去她身上的衣服,而佐伊只能被动地忍受这一切。她感觉心底有一股黑暗而冰冷的怒火正在燃烧,她看向男人们的眼神也渐渐从抗拒变成了漠然。 要是他们都能死掉就好了。 现在。立刻。马上。 她想道。 就在这时,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奇迹——或者恐怖的先兆一样,几个男人都眼神呆滞地愣在了原地。与此同时,佐伊眼前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他们的人生轨迹。流星街……抢夺……战斗……威胁……她仿佛在一瞬间度过了三倍的人生。原来东区长老雇他们来做这件事情,作为交换会保证他们和他们身边的人未来一年的生活。虽然是个很奇怪的请求,但似乎也没什么坏处,几人便接下了,而他们并不知道这之后他们都会变成行尸走肉,什么“未来的一年”也并不存在。 佐伊的头剧痛无比,眼花缭乱的记忆让她忍不住喊出了声。她过于痛苦,以至于都没有发现那三个人已经被敲晕在地,一个金发的少年正在给她松绑。 “佐伊?”侠客的声音里罕见地有些许担忧,“佐伊?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佐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对上了侠客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少年错开了目光,眼神飘忽,递给了她一件外套。 佐伊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的衣物所剩无几,大片苍白的皮肤裸露在外。于是她沉默地接过外套,套在了身上。 “……谢谢。” “我控制了外面的看守,你要在其他人发现出事之前赶紧离开这里。”侠客说。 佐伊虽然头晕,但还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侠客一眼。 “你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她问,“明明是你把我抓来的。” 侠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佐伊看着他的样子,自嘲地笑了笑:“算了,这个不重要……总之,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听到佐伊的这句话,侠客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嗯,我知道。” 在侠客的帮助下,逃离东区长老的管辖区域并不是非常困难。他似乎对各种捷径了如指掌。路上侠客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活泼欢快,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他是如何聪明地骗过了所有人来救佐伊出来云云。佐伊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接近外围的时候,侠客突然停了下来,指着前方说:“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能出流星街了。” “你不一起吗?”佐伊问。 “诶??”侠客做了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你愿意我跟你一起吗?” 佐伊顿时露出了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哈哈~看吧,我就知道。”侠客说,“佐伊姐姐,很遗憾你必须一个人继续了。” “你只有在干坏事的时候才叫我姐姐。”佐伊干巴巴地评论道。 “哪有?”侠客刚想反驳,却又耸了耸肩放弃了,“总之,我在这边还有想干的事情,而且我是流星街人嘛,生存能力肯定比你强多了。” “……”她已经死了,哪来的什么生存能力?“那我走了。”她说,“希望不会再见到你。” “这个我可没法保证。”侠客笑嘻嘻地回道。 目送着佐伊离开的路上,侠客对着她的背影喃喃说了些什么。 “如果再见到……下次……一定……” 邂逅 亚瑟在桌子上留的那封信上,写着一个地址。信封旁边是一串钥匙。信上说让佐伊拿好这两样东西,当时她还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一些。 走出流星街的过程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天空的流云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雨水,已经变得熟悉的风景渐渐远去,脑海里属于他人的记忆仍然徘徊不断,一时间佐伊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了……她是流星街人,从小就出生在这里,不是吗? 但是,不对,她并不属于这里。这片土地不欢迎她,不会有哪里能真正接纳她。此后她该如何自处呢? 当看到垃圾逐渐变少,眼前一片橙黄的沙漠时,她发现自己终于走出了流星街。 沙漠里的气候十分恶劣。白天烈日当头,晒得她觉得自己身上一股混合着垃圾酸腐味和尸臭味的恶臭。好在她对这种气味已经免疫。佐伊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沙漠里,白天的炙烤有多夸张,夜晚的寒冷就有多彻骨,但好在她作为一个僵尸并不需要进食和喝水,温度对她的影响也不大,不然肯定早就变成沙漠中的一堆白骨了吧?唯一的问题是干燥和沙尘暴。连日的干燥让她感觉自己身上的皮肤正在逐渐变得像薄冰一样脆弱,被风沙一刮很快就出现了伤口。接连走过了两次沙尘暴之后,佐伊感觉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肤,现在的她一定就像电视里最经典的僵尸一样吓人。她好笑地想到,也许再过几天自己就不是僵尸,而是干尸啦。如果没有皮肉,只剩下白骨的话,不就变成骷髅军团了吗? 最初的时候,皮肤破裂她还能感觉到些许不适。她说不好这是不是刺痛的感觉,那种感觉更像是一种隐隐约约的不舒服,所有的感觉都像隔着一层纱布一样蒙眬。但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些感觉了,就好像一切尘世的感觉都在离她远去,唯一剩下的就只有眼前黄灿灿的一片沙海。 好在佐伊理论上并不需要睡觉,所以她白天晚上都在不停地走。走着走着,她觉得好像迷失了方向,因为沙漠里哪个方向看起来都一样。 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佐伊终于看到前方隐约有一个村庄,她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想赶快加紧脚步走到村庄里。但是刚要抬腿她就停住了。她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活生生从恐怖电影里走出来的怪物,大白天走进村子怕不是会把人给吓个半死。 而且还有很大的可能会被村民攻击。 佐伊在距离村落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躲了起来,等到晚上,她会去偷一匹马或者其他的交通设备,最好再能找到一张地图,告诉她该怎么去到信上写的那个地址。 她身上的腐肉和伤口已经干涸,所以不用太担心□□会污染人群造成丧尸灾害。她也不敢在附近的湖水里清洗自己,同样是因为怕污染水源。好在沙漠环境里很少会滋生蛆虫,所以她暂时还不用忍受有虫子寄生在自己身上的问题。其实这些问题都有一个非常好的解决方式,那就是吃掉一个新鲜的人类。人类的生命能量可以帮她恢复自己的身体。但是佐伊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杀掉一个无辜的人类再把他吃掉。 虽然也不是什么她没做过的事情。 她想起了父母流了一地的内脏。 夜幕低垂,佐伊小心地潜入村庄内。道路两旁是尖顶的小房子,四下寂静无声。佐伊闭上眼睛就可以感觉到每栋房子里鲜活跳动的生命。这里有三个人,那里有四个,前面不远处应该还有一只狗。 佐伊小心地避开了有狗的方向。也许是因为身体里的活力流失殆尽,她现在在对活着的东西极其敏感,仿佛都能听到人们浅眠时的呼吸声和心脏的跳动声。一股难以抗拒的冲动涌现,佐伊忽然觉得特别特别饿。 她不得不在原地站定,挣扎着往村落内部走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终于找到了马厩的位置。 马儿显然很怕她,不安地踏着脚,喷出湿热的鼻息。 佐伊仿佛着了魔一样走进它们,想道,如果人可以的话,动物是不是也可以? 生命不分物种……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吃它们。” 忽然,佐伊身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惊讶地回头,发现是一个穿着披风的男性。一头黑发直挺挺地向上竖着,黑亮的眼睛颇为平静地看着她,仿佛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只皮开肉绽的僵尸一样。 “嗯?不懂人话吗?这可麻烦了……”他见佐伊一直没有说话,用一只手挠了挠后脑的头发说道,听语气也不是那么苦恼的样子。 这个人身上并没有生命的气息,佐伊想,所以她才没能发现他靠近。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物体一样融入了周围的环境。这个似乎是叫“绝”,她记得亚瑟说过,是“念”的一种应用技能,可以把自己的气息完全隐藏起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和声带因为这些天在沙漠的干燥已经完全损坏,只能发出一些嘶哑而又意义不明的噪音。 “会动的尸体啊。虽然我在一些偏远村落的传说里有听过类似的事情,但实际见到还是第一次。”他接着说,鉴于佐伊无法回答他,只能算是自言自语,“话说回来,《新大陆纪行》里也写过这类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可就麻烦了,希望你还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 佐伊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他的自言自语。但他说完之后忽然停了下来,盯着她看了看,总结道:“你能听懂。” 佐伊很想翻个白眼,但显然她就算翻了对面也不一定能看出来她在翻白眼。 “你在翻白眼。”那个人点了点头说,“有意思。真有意思。你在我阻止你之后就没有过别的动作,莫非你还有自我意识?” 佐伊点了点头。 “哼……”对面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好吧,我改主意了。那匹马你可以吃,我会赔给主人。” 佐伊:??? 不过她也改主意了。因为此时此刻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说面前的这个人一定很好吃,吃他,快! 渐渐地,她觉得自己的意思正在被某种更混沌和邪恶的东西取代,眼前一片猩红…… 遗忘 佐伊醒来……或者该说清醒过来?她不是很确定,因为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晕过去了还是只是被僵尸本能控制了。这样的事情自从跟亚瑟回流星街之后就很少发生了,似乎稳定的进食可以帮助她保持清醒的状态。 总之眼前的事实似乎简单明了:1.她在一个房间里,被绑在一把椅子上(人们似乎总是喜欢对僵尸玩一些捆绑play)。2.那个斗篷男还活着,而且活得很精神。简而言之就是人家找了个办法把她制伏了。 然而让佐伊不能理解的是她的身体几乎恢复了原状,而且还变干净了。这也意味着两件事情:1.她吃过人了。2.她自己,或者别人帮她洗了个澡。 “哦,你醒了。”斗篷男说着,露出了明晃晃的笑容,一排白牙有些刺目,“感觉怎么样?” 至少现在第一个疑问可以确定了。那就是她的确曾经晕过去过。僵尸会做这样的事情吗?难道不是应该嗷嗷叫着满地乱窜嘛? “我杀了谁?”佐伊开口问道,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恢复了常态,“呃,或者……有谁又变成僵尸了吗?”她不由得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原来你真是僵尸啊。”男人哈哈一笑,仿佛在为自己猜对了答案而开心一样,“我有一阵还怀疑过你是不是其他未知物种,不过尸臭实在太重了。放心吧,我因为怕你是僵尸做了防护处理,没有死人。据说之前探险队里有出现过类似你这种情况的,只不过症状不太一样,所以我就不是很确定。” “没有死人?”佐伊有些意外,“那我……是怎么恢复的?” “嗯……”男人挠了挠脸,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我试着喂了你一点东西。” 这时佐伊注意到了他胳膊上缠的绷带。 “该不会是……” “嗯,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给佐伊喂了自己的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这么做,但总之这个看起来脑子十分有问题的男人就是这么做了。 佐伊无语:“我又不是吸血鬼……” “喝人血能恢复青春,还能把别人变成同样的物种,说不定你还真是吸血鬼呢。”他说道,“不过话说回来,现代的僵尸传说本来就是把原来的活死人增加了吸血鬼的特性才又流行起来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如果各种文化里都有吸食人血人肉、还会传染的东西存在,那管他是吸血鬼还是僵尸,都有可能有其根源所在。” “啊,忘记自我介绍了。”他说着又对佐伊露齿一笑,“你好,我是金·富力士。” 自称金·富力士的人在确认她精神状态正常之后给她松了绑。后来佐伊才知道原来对方没比自己大多少,年纪轻轻就成了一星遗迹猎人,开发和维护了著名的“鲁鲁卡遗迹”,她不禁感慨世界上真是什么样厉害的人都有。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对了,金。” “怎么?” “是你帮我洗了澡吗?” “是啊。”他说着摸了摸下巴,评论道,“不得不说,作为一只僵尸,你还蛮有料的。” 佐伊顿时收回了自己先前崇拜的目光,用看垃圾的表情看着金。 “不要这么看着我嘛,你身上实在是太臭了,而且不光是尸臭。说实话,你是不是生活在垃圾堆里啊。” “您还真的说对了。”佐伊不咸不淡地回道。 “怎么敬语都用起来了?不不不,不用改口,你做得没错。对长辈都要用敬语,以后请叫我金先生,呃……” “佐伊。”她说,“我叫佐伊。” “Zoe?哈哈哈,你别说,和Zombie还挺搭的。” 佐伊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于是便选择了闭口不言。曾经她以为自己不是一个不善交际的人,看来她错了……不,可能错不在她,而是在对方身上吧。 金本来是在这附近找人,据说他做了一个专门为念能力者提供的游戏。佐伊对游戏一向不太了解,她唯一的了解局限于偶尔听弟弟谈起过的几个作品。不过既然是给念能力者的游戏,想必卢卡斯也没有什么机会玩到吧。不……说起来,那件事之后,他还会玩游戏吗? 有些事件对人的影响是绝对而不可逆的。 她不由得有些惆怅。 几天来她一直跟着金在行动,其实她本来说过要去一个地方的,可是这个遗迹猎人死活不让她随意离开,两人还就此发生过几次口角。 “我不会伤害其他人的。”佐伊说,“只要我能找到有医院的地方…… “然后呢?怎么样?吃尸体吗?总有一天会被医院发现的,而且,”他瞥了一眼佐伊,“我不觉得你吃尸体就能解决问题。” “为什么?” “通过几次分析我发现了。”他说,“你需要吃带有人类生命能量的东西。所以,活人,或者新鲜的血液,刚死几个小时之内的尸体也许可以。而且你会把医院变成僵尸乐园的。” “我也可以不吃。”佐伊说这句话的时候稍微有些心虚,“只要不发生大的意外,我不会失控的。我之前试过,至少半个月是可以做到的——” “你们僵尸作为一个物种,实在没必要委屈自己不是?要我说,该吃就吃。话说回来,世间可能大多数还是会把僵尸看作是一种疫病吧。疫情就要控制和消灭。” “……万一我真的把一座城市感染了呢?” “我大概会杀了你吧。”金想了想说。 “万一杀不死呢?” “嗯……”他仔细思考了一番,“终身□□?” “……”又让她不用抑制天性,又说如果她害了别人会杀她,这个人到底要别人怎么做才好? “其实你现在这样跟着我就很好啊。”他说,“有我看着你就不会闹出什么事,而且我也不会把你交给疫情机构处理,不是很好吗?” 不好。但是佐伊并没有说出来。金明显不会轻易放她离开,而如果她态度强硬,还有可能会被交给猎人协会。 只能伺机而动了。 这时,佐伊想道,如果能让金忘记自己的存在该有多好? 佐伊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抛在身后的流星街,有三个男人的确忘记了她的存在。更准确地说,他们甚至连自身的存在都忘记了。 “是「倒带人生」。”东区长老看到那三个人一脸痴呆、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的样子便说道,“这个症状我不可能忘记。” 被亚瑟·格雷斯通的能力触碰过的人,轻则记忆错乱、心智大变,重则陷入疯癫、甚至完全失去做人的能力。有的人的记忆回到了胚胎阶段,甚至连呼吸都会忘记。 “这三个已经是废人了,去处理掉吧。” 只是,为什么这个能力会在亚瑟死了之后还能出现呢?还是说,侠客的背叛从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这整件事是他们合手策划的阴谋吗? 吹不散的阴霾笼罩在他心间,就像流星街冬天低垂的乌云。 进食 “佐伊?……佐伊,你想什么呢?” 想什么呢?一个人可以想很多事情。比如早饭的内容,上一部看过的电影或者书本,刚才那个路人的职业。也可以是一些更泛泛的内容,比如为什么文化界总是充斥着数不胜数的黄段子?为什么爱、暴力、性和禁忌永远是人们痴迷的主题?为什么人们总说没人读过品钦的书?至少出版社的编辑应该是读过的,还是说他们其实也只是随便把稿子就那么扔给了印厂? 但是此时此刻,佐伊·柯里昂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她身边的人类看起来都很好吃。 说到底,僵尸的这种渴求是否基于消化系统都很难说。她从没有过排泄,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吃掉的那些东西到跑到了哪里。如果说这些东西都完美地化作了供她维持运转的能量的话,那么明显僵尸对食物的利用率比人类要高出许多。 佐伊已经跟着这个叫金·富力士的猎人一起行动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他们几乎没有接近过人员密集的地区。金的血液的确是不错的东西,这也许说明金是一个强壮而健康的人类,但是只有血液是远远不够的。佐伊脑子里有一块地方几乎是在疯狂地吼叫,让她看清楚现实。 现实就是她已经不再是人类。显然她也不是一个愿意苛待自己的苦行僧。 也许有的人可以做到吧,那么多描写抗拒本能,不愿意吃人的“善良”怪物的故事,真正变成他们中的一员之后佐伊才发现,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实在困难。而且这种故事的动人之处就是它完全是基于人类视角的。对于怪物来说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她想起来在流星街的时候自己之所以能够保持理智,还拥有“人类”的幻觉,完全是因为亚瑟在帮她处理那些麻烦事。亚瑟就像是在照顾一个不会自己觅食的幼兽一样在照顾她。仔细想来她从生下来开始就有人在帮她处理这些麻烦事,她一直被照顾得很好。 而现在她必需学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金是不可能让她吃活人的。 也许,也许事实就像吉辛在书里说的那样。善良是富足的产物。这种富足既是精神上的也是物质上的。而佐伊就是那种人——不,僵尸。也就是说,她只有在基本的口腹之欲被满足之后才能成为一个“善良”的怪物。 当然她也不会蠢到把整个世界感染到只剩下僵尸。那样也许对其他没有意思的僵尸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但对她来说大概就只剩下了活生生的地狱。 佐伊忽然觉得,这其实是她在变成僵尸之后第一次拥有清晰的思路。一个计划渐渐在她脑海里形成,这也只是一种构想,一幅简单的图景。也许金的确在这方面对她有所影响,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思考方向正在远离人类,但也不完全是属于僵尸的,这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一种仅属于她自己的思路。 这是金第一次带她到一座大城市来,为了以防万一她戴上了口罩。但是四周走来走去的人就像是食物的森林,引诱她犯下一个美好的错误。 “佐伊?”金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佐伊转头去看他的时候对上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顿时她心下了然:他知道。当然,他一直都知道。 他只是想试验一下她能不能控制得住自己。 佐伊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在想,这些人看上去很好吃。” “我想也是。”金哈哈一笑,“不过你还挺诚实的啊,就这么实话实说,没问题吗?” “没事的。大概。”佐伊想了想说。 “有的时候我真搞不懂你这家伙是怎么回事。”金耸了耸肩。 “没事。”佐伊说。 金忽然用诧异的眼神看向了佐伊。 但是已经太晚了。 佐伊看见金睁大的双眼,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紧接着她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一座小岛,留着爆炸头的男性,女性,粉色头发,还有一个看不清轮廓,婴儿,暴雨…… 金回过神来之后发现自己站在道路的正中央,他印象中自己是来这里找一个能帮他完成“贪婪之岛”最后工序的能力者。虽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没再多想,继续往目的地的方向前进。 获得了自由的佐伊找到了车站,她觉得大城市的好处就在这里。她拿出手里的纸条看了看,研究了一下去那个地方的路线,然后用这份可以控制和篡改记忆的能力从其他的乘客那里弄来了车票。登车之后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这张票还属于VIP车厢。酒红色的沙发座位和精致的洗面台是她曾经熟悉的设施。 大概在遇到金的一个星期里,佐伊都在反复品尝那三个人的人生。掰开了揉碎了,把留在牙缝里的最后一丝精髓也吸收殆尽。他们的人生和她融为一体,她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那是真实的魔力,是书本里虚构的故事无法替代的,那正是……她一直追求的东西。 很快她就想到了,这是亚瑟的能力。亚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法把这个能力给了她。佐伊只是有这样一种隐约的感觉。她其实并不能确定这个能力到底是随着僵尸变异的加深带来的,还是亚瑟的能力。但冥冥之中的感觉告诉她这是属于亚瑟的东西。 是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她最爱的人送给她的礼物。 几个星期里,佐伊都在尝试练习这份能力。她首先从最小的部分开始,先是让金忘记上一顿饭吃的是什么。忘记把某个不重要的小道具放在了哪里。从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开始。然后她发现,她还可以篡改这中间的记忆。如果顺利的话,当事人甚至察觉不到其中细微的差别。如果施行得巧妙,那么她甚至可以通过这种办法影响对方的决定,让他觉得某个决定其实是自己做出的,而实际上却是由其他人操纵的结果。 佐伊于是拟定了一个计划,让金带她到最近的大城市来,然后再摸去他关于自己的一切记忆。 没想到事情竟然进行得如此顺利。 车厢门被敲响了,门外响起了侍者的声音。 “您好,您的午餐来了。” “好的。” 佐伊在开门之前想道,来得正好,她确实感觉有些饿了。 不。 是非常的饿。 安全屋 延迟满足是一种专属于智能生物的特权。 一个典型的实验是给小孩一颗棉花糖,并告知对方如果十五分钟不吃就能得到第二颗。做实验的人声称这项实验能力能够证明某个小孩是否具备“延迟满足”的能力,也就意味着这些人未来更有可能获得成功。 但是佐伊在听到这个实验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实验并不公平。能否拒绝棉花糖首先取决于这个小孩是不是喜欢棉花糖,其次取决于这个小孩的家庭环境——也就是,棉花糖是否是稀缺资源。 家庭富裕的小孩对规则和可期的未来奖励有一定程度的信任,而并非如此的小孩则对未来的多变性更没有信心,会倾向于选择短时享乐主义。 理论上,生长在富裕家庭的孩子在面对人生选择的时候拥有更多的自控能力,往往是因为世间的许多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并非稀缺资源。就像那颗棉花糖一样,如果是司空见惯的零食,那么放纵的意义就显得微乎其微。 佐伊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教导,不要放纵自己的欲望。学习、生活,她只有做到最好的时候才能得到“自由”。从小到大她都是家里听话的好孩子,弟弟负责闯祸,而她负责通过牺牲“自我”来安抚父母的情绪。她的教育告诉她,所谓的“生活”和“需求”,都是有条件的。她没有资格去随意做自己。 大学的专业是她处心积虑和父母做的第一次交换。四年自由的生活。用之前一切的忍耐换来四年自由的生活,这就是她孤注一掷的选择。 乘务员礼貌地把食物放在了她面前,她几乎可以尝到他动脉跳动的旋律,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会有人知道,也没有任何关于未来的许诺会受到影响。 “今天的午餐是烤西冷牛排配新鲜时蔬和本日例汤。”乘务员说。 只不过人类并不能够算是稀有资源。这个世界上又数不尽的人类。而佐伊进食并非为了生存。她知道,这是纯粹的欲望。本能也好,病态也好,她的冲动只是空洞的欲望。 “谢谢……” 她收回了伸出的手。 面对着离开的侍者和面前的餐盘,一瞬间,她的内心充满了对自我无尽的厌恶。 佐伊强迫自己吃了一口摆在面前的牛排,味同嚼蜡。 大概一天后,佐伊终于找到了亚瑟那封信上的地址。 这是一栋不太起眼的小房子,位于郊区地带,周围只有几家小超市和独立餐厅。房子长得十分可爱,蜜糖色的石墙就像是童话故事里会出现的那种小屋,烟囱意味着里面有真正的壁炉,倾斜的屋顶下侧面有扇窗户,面对西边大片大片的荒野沼泽。 佐伊走到门口,试了试那串钥匙。果不其然,房门打开了。 大概在十一岁左右的时候,佐伊给亚瑟·格雷斯通写了第一封告白信。是一封匿名情书,写得很简单,甚至可能过于隐晦。之所以匿名,是因为她在更小的时候曾经找自己的老师倾诉过苦恼,而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原来老师把“属于两人”的秘密告诉了父母。 虽然觉得她喜欢的亚瑟叔叔并不会这么做,佐伊却仍不放心。但是亚瑟叔叔还是发现了。不但发现了是她,还发现了她想要传递的心意并非虚假。他没有不当一回事,而是给了佐伊一个承诺,说如果等她成年了还是同样的想法,那么他就答应考虑一下。与此同时,亚瑟还送给她了一本萨丰的书,叫《风之影》,据说是当时盛极一时的畅销书。从那之后佐伊就对各种各样的故事沉迷不可自拔。她也曾经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走进那个神奇的“遗忘书之墓”,和那本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书相遇。某种意义上,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书中那个神秘的旧书迷宫在她脑海中的形象变成了巴弗大学的图书馆。 而现在,佐伊在这栋小房子门口的柜子上发现的,正是那一本《风之影》。 旁边附有一张不起眼的便利贴,上面写着: 欢迎回家,佐伊。 一瞬间,她仿佛丧失了支撑身体的全部力量,抱着那本书倒在地上,发出了动物一般的嘶吼声,眼眶却依旧干涩。 原来这才是亚瑟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佐伊后来发现,这栋房子里所有她可能会需要的东西都有了——假的身份证件(佐伊·格雷)、同名人物下登记的银行账户、出生证明、房产证…… 一时间佐伊有些接受不过来这么多的信息,但她本能地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向往的自由生活此时此刻就摆在她的眼前。她有钱,有住的地方,有身份,还有操控记忆的能力。她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永远不会有人来管她。各种意义上。 房子一共三层,底层的左墙有着大而温暖的壁炉,舒适的沙发、毛毯。一把阅读椅摆在壁炉旁边,就像那些世纪初流行的侦探小说里写的那样。长形的吧台将空间分割成两部分,客厅的另一边就是一个宽敞的开放厨房。佐伊想,虽然她不太可能用到厨房,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地方给人一种非常温馨的感觉。 二楼有一间大得出乎人意料的书房和一间卧室。佐伊最惊叹的是书房——里面基本上都是珍本书。最神奇的地方在于二楼走廊分出来了一个天井,可以看到一楼的壁炉,平行于双眼的高度则是一扇窗户,像画框一样框出了一小片绿色的旷野。 三层是阁楼,暂时还没有布置任何东西的空间。佐伊想,也许可以在这里弄一个电脑屋。再买一个望远镜对准斜对天空的窗户……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晚上。佐伊躺在阁楼的毛毯上,仰面对着星空,不敢想象自己前不久还生活在一堆垃圾山之间。虽然家人、侠客、还有亚瑟的事情仍然像新鲜的伤口一样让她痛苦难耐,在遇到金之后发现的有关于自己的另一面也让她心存芥蒂,但是她想,在这里,如果是在这里的话,也许时间终能治愈一切。 离去 在新家的生活让佐伊渐渐找回了一点人类的感觉。她的时间比普通人更多,因为她其实并不需要睡眠,但她还是让自己保持每天睡觉的习惯,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现实中见不到的人们。 那天她梦到了一件小时候的往事。卢卡斯八岁生日的时候得到了一只小狗,那是她第一次见他那么开心,第二天佐伊就开始不停地打喷嚏流鼻涕,怎样都好不了,几个星期之后他们发现原来她对小狗过敏,于是父母就把小狗送走了。 卢卡斯一直据理力争,说他不会把狗养在家里,可以养在后院。“可是你姐姐身体弱,”妈妈说,“这次就算了吧。等你以后搬出家住了就可以养狗了。”佐伊发誓卢卡斯看向她的眼神是带有怨恨的。“你永远必须是事件的中心,对吧?”卢卡斯走过她旁边的时候,佐伊听到他小声对她说。 第二天卢卡斯就失踪了。家人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他。最后爸爸出动了他的“私人保镖”在全市范围内搜索,才在中央公园的一个角落找到了卢卡斯。令人意外的是被爸爸妈妈“送走”的小狗就趴在他身边,两个小家伙在寒夜中瑟缩在一起互相取暖,竟然看起来也有几份温馨。 爸爸喊人把卢卡斯叫醒,把小狗从他身边拽离,然后吩咐人把小狗就地射杀了。 仔细想起来,卢卡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再和家人说话的。 佐伊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一次聊天中她无意中提到了卢卡斯可以在他去大学之后养一只狗的事情,就想到了八岁那年的小狗,说不知道它在领养的人家过得怎么样了。“死了。”卢卡斯冷冷地说,看着她嘲讽地笑了笑,然后拒绝了她的提议。 那天晚上,小狗死的那天晚上,佐伊并不在现场。但是在梦里,她看见年幼的卢卡斯无助地看着那条小生命在枪响后呜咽着死去,在那个时刻,他的心也跟着死去了。 佐伊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光微渺,厚厚的晨雾铺在荒野之上,雾的一端是茂密的森林,另一端是她现在居住的小镇。她起床洗漱。都说人早上起来之后嘴里的味道像是死了个人。她现在早上起来之后嘴里的味道就是真正的死人味,所以保持清洁变得极其重要。各种意义上。 佐伊起床的时间不定,有的时候是清晨,有的时候是半夜。完全取决于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做了什么样的梦。昨晚的梦让她有一种冲动,想要给卢卡斯打电话,但是当她真正站在电话机旁边的时候又退却了。 她有的时候会去荒野上散步,让露水沾湿自己的衣服,这个地方的气候冰冷潮湿,沼泽地就在不远处。有的时候佐伊也会幻想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踏进沼泽地里,然后向下,向下,直至陷进土地深处,在那里度过数不清的年月。 更多时候她会在家里看书、看电视。佐伊这几个月来把之前一直想看却没看的剧和电影补了个痛快。尤其是僵尸类的电影。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非常喜欢看僵尸电影,感同身受的同时她也会忍不住在个别地方吐槽,“僵尸才不是这样。”但意外的是,她竟然也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但她看到更多的是人类对这种爆发式疫情的恐惧…… 佐伊也会幻想,如果世界真的被僵尸占领了,那每天大街上只有一些浑浑噩噩,晃晃荡荡的人,漫无目的地“活”着——似乎和现在的某些地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在这样的时刻,时间似乎过得异常的快。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寒冬。埃珍大陆的北部一直属于寒冷地带,佐伊所在的位置还好,但是在往北的话就会进入终日寒冰覆盖的地区。那里一年四季都是白雪皑皑,气候和其他地方差别极大。据说每年还会出现一些其他的异常气候现象,气候学家也不能完全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每年都有气象研究院往那边派人研究的新闻。 佐伊想,寒冷是好事。寒冷的时候很多细菌都不活跃,这意味着她即使长时间不吃人身体也不会轻易腐烂。这几个月来镇上的不少人都认识了佐伊,还有人说冬天这边没有供暖,可以送她一些木柴的(因为看到她家有壁炉),却被佐伊婉拒了。她更喜欢寒冷的气候。即使身体会被冻得僵硬也没事,反正她也没有太多的感觉。做多也只是有一点不方便罢了。 很快,窗外的景色就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为了不被当成是怪人,佐伊也应景地换上了冬装。柔软的毛衣和大衣曾经是她最喜欢的衣服。为了看起来不太苍白,她出门之前会对着镜子化好妆,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活着一样。 佐伊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就在这个世界边缘的角落里,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把全部七本《追忆似水年华》反反复复读上几十遍,所有新出的电影也都能看上。这种时候她会觉得也许……变成僵尸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有一天她去镇上买了一些清洁用品回去的路上,却发现有个陌生人在她家门口徘徊。她走上前去,问对方是来做什么的。 陌生人即使在冬天这么寒冷的气温下也只穿着一件高领衬衫,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和佐伊一样长长的银发垂到膝盖,眼神锐利,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人。 “就是你吧。”那个人说,“住在这附近的怪物。” 佐伊看见他手中具现化出了一个小丑样的东西,但是她早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就准备好了。 奇异的人员失踪。镇民的举报。猎人协会。任务。 对方惊异地睁大了双眼:“这是……念能力。”随后那双眼睛变得警惕起来,“原来是这样。你就是金先生遇到的那个人。” “金……?”佐伊皱了皱眉头,但是没过多久她就知道了,通过查看这个人的记忆,她知道了他叫凯特,是金·富力士的徒弟。没过多久凯特的神情就变得困惑起来。 “……抱歉,”凯特愣了一下,礼貌地朝佐伊笑了笑,“你好,我在调查这附近人员失踪的事件,请问你对这几个人有印象吗?” 佐伊看了看凯特递给她的照片。 那个要给她送柴火的人。隔壁总在窥探她的生活的中年妇人。超市里的收银员。 她指着中间的照片:“这个是我的邻居,就住在那里。”她指了指对面的那栋房子。“其他的两个我没有印象。” “你最后一次见到邻居是什么时候?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佐伊摇了摇头:“我昨天买东西的时候还见到了她,印象中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原来如此,”凯特压了压帽檐,向佐伊点了点头,“谢谢配合。”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啊,这几个人都离奇失踪了。我正在调查。”凯特说着说着,皱起了眉,“……我是不是说过这句话了?”他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抱歉,我好像状态不是很好。” “你要进来休息一下吗?”佐伊问。 “不,不用了,谢谢。”凯特谢绝道,“我去问问其他人。” 佐伊点头,沉默地看着他离去,然后想着,自己也许应该去处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换一个地方待一待,同一个地方不好久留…… 几个星期前她在大扫除的时候发现了之前巴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亚瑟直接帮她申请了延期入学。柯里昂家族的事情被黑道压下来了,所以佐伊·柯里昂这个身份仍然可以使用。如果只是上学的话,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夜深后,佐伊收拾好了行李,顺便去镇上处理了一下后续工作,然后开车离开了这个她居住了几个月的房子。 漆黑的夜晚,空无一人的房子里黑暗的地下室传来了一些诡异的动响…… 入学 回归校园生活比她想象得要简单得多。 这座城市位于大陆的西侧,比她之前住的地方更偏南一点。开车的话一个晚上就能到(此时此刻,佐伊不得不感谢自己不会疲惫的僵尸特性)。但传闻中这里是整片大陆冬天最寒冷的地方,当然不能算上北边的极寒之地。 城市很干净,也比之前她呆的地方要现代很多。但不是友客鑫的那种现代。友客鑫高楼林立,拥挤不堪,人们脸上的表情也大多匆忙冷漠。但是这座城市却在现代中透露出一股历史的气息。没有很多高楼,人们脸上的表情也要和缓许多。像是个真正的可以供人生活的城市。 佐伊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了。 也许是从未来过。 大学城位于城市的西边,被两条河流隔开,片出了一块独立的区域。节日将近,街道两旁都挂满了金红银绿的装饰和彩带。很多店面门口都立着可爱的海狸玩偶,海狸似乎是巴佛大学旁边一所理工科学校的吉祥物。把车开到了租下的单人公寓附近停好,打算待会儿直接坐电车去大学办理入学手续。 意外的是,虽然现在是寒假期间,但是当学校方收到她的邮件之后,竟然以惊人的速度回复了她的消息,而且还留有人帮她在假期期间办理入学。 从大门进去,学校的庭院并不是很大,校园里人也不多,但偶尔还是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在长椅上聊天或者喝热饮。佐伊很快找到了邮件中提到的办公室,办好了手续。帮她办手续的人是个戴着厚厚眼镜,有一头凌乱卷发的教授。他似乎并不是专门办理学生事务的人,而是文学院的院长。 “你,你好,柯里昂同学。”那个人推了推眼镜对佐伊说,“我是库尔利教授,欢迎来到巴佛大学。” 真奇怪的名字,佐伊想。因为头发是卷的,所以就要叫卷发(curly)吗? 不过,卷发教授倒是没有久留她,而是办完了手续之后就迅速打发她走人了。佐伊走出学校的时候还在感慨,整件事情办起来似乎太简单了。甚至不需要用到她的能力…… 出了大学正门之后,街道两旁都是各种各样的店铺。有当下最流行的冰激凌店,也有卖稀奇玩意的古董铺子,当然最多的还是各种“巴佛大学周边店”,橱窗里摆满了红色和金色,是学校的代表色,印着BARBARD UNIVERSITY的各种卫衣、围巾、毛线帽和T恤。 佐伊想,如果她还是之前的那个自己的话,一定抗拒不了冰激凌店的诱惑吧。但是现在她已经连冰激凌的味道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于是她随便走进了一家最大的周边商店,发现虽然一层的周边仍然很多,但更多的还是书。书店的选品很讲究,她很快就发现了好几本想看的书。 结账的时候佐伊抱着一大摞选好的书到收银台,装袋的时候因为实在太多,不得不分了两个袋子。佐伊刚准备提着沉甸甸的书袋回去好好享用,就听到了一个声音问她: “需要帮忙吗?” 这个声音很温和,彬彬有礼的很好听。佐伊转过头去,发现是一个金发男生,年龄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谢谢,不过不用了。”佐伊说,也回给对方一个礼貌的微笑,但是没想到走出店门之后对方也跟了出来,还主动从她手中接过了一个袋子。 好吧……她想,反正这样她也能少拿一点东西。 “哈哈,买这么多书,是写寒假论文的参考资料吗?”男生热络地问道,弄得佐伊有些不太适应。 “呃,也不能算是吧……只能说是个人爱好?” “啊,抱歉抱歉,我还以为你是这里的学生。” “也算是?”佐伊歪了歪头,“不过我之前因为一点原因,推迟了入学时间,下个学期才正式开始入学。” “嘛,也只是一个学期的课程而已,没有落下多少的。”金发男生笑了笑,“啊啊,忘记自我介绍了。我也是今年刚入学的大一新生,法律系,大家都叫我帕里。” 只是一个学期……原来从她接到录取通知书到现在,居然只过去了一个学期吗?她突然想到,如果没有发生那些变故的话,她是不是也会像旁边的人一样普通地度过一个学期的校园生活? 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发生了太多她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我叫佐伊。”她说,顿了一下,“文学系。” “诶……”叫帕里的男生眯眼看了看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长相和年龄都完全不同,眼前的这个人却让她想起了侠客。“佐伊呀,真是个好名字!那我以后就叫你小佐伊,怎么样?” “呃……”佐伊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啊抱歉,太快啦?好吧好吧,总有人跟我说有的时候我可能会过分亲近,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的。” “太好了。”金发男生的双眼完成了一道月牙,“说起来,佐伊同学,你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呢。” 佐伊突然警觉了起来:“嗯?” “是什么香水吗?很好闻的样子。”帕里看着她说,“该说是很醉人吗……啊,我这样说会不会有点变态?” 佐伊的警戒稍稍松动了一些,叹了口气说:“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吧。”然后又半开玩笑地补了一句。“的确有点变态。” “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对方说,“下次请一定把洗衣液的牌子告诉我。”然后亮出了手机,“那么,请告诉我联系方式吧,佐伊同学。” “……话说,你是不是在搭讪啊。” “啊,你居然现在才发现吗?”金发男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佐伊又叹了一口气:“谢谢你帮我拿书,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你确定吗?我可以坐电车一起送你回去的。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情。” “真的越来越像变态了,帕里同学。”佐伊笑了笑,“而且我刚到这边,暂时还没有买新的手机卡。抱歉咯,有缘再说吧。” “诶,”帕里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好吧,真遗憾呢。” “的确,很遗憾……” “嗯?” 只不过电车已经来了,佐伊走上了电车,和金发的同学挥了挥手道别,把后面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他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啊。 恋情 在学校里的时间过得很快,佐伊本以为那个冬天永远不会过去,或者至少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她却发现自己的时间被一个叫帕里的年轻人充满了。这个家伙可以说是阴魂不散,佐伊之后几天走到哪里似乎总能偶遇到他。虽然几次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帕里还是赖在她身边不走,就像只怎么踢都踢不走的小狗一样。 “不愿意和我交往也没问题,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嘛!”他总会露出那个灿烂得不太真实的笑容这样说道。 有的时候佐伊也会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比如,他是不是发现了她的身份?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难道不应该第一个跑得远远的才对吗?总之,佐伊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个叫帕里斯通·希尔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佐伊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他会拉着她出去到城市各处转转,佐伊发现这个人——和他笑盈盈的外表相反,喜欢的都是些阴暗奇诡的东西,比如几个世纪前的行刑场,或者大屠杀发生的场所之类的。他会走着走着在半路停下来,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指着一个井盖对佐伊说:“看,这里就是他们当年把圣约翰教士分而食之的地方。” “这个城市出乎意料的野蛮。” “所以我才喜欢啊……”帕里斯通露出了有些沉醉的表情,“人类,总是能带给我超乎意料的惊喜。” “变态。” 帕里斯通对佐伊的评语颇为不以为意。“不过,你现在是我最感兴趣的人!” “其实我并不需要你的这种关注……” “胡说什么呢,小佐伊,明明我这样拉着你出来你是很开心的对不对?” 佐伊对帕里斯通投去了复杂的目光。想倒:我见到你的确很开心也很痛苦。开心是因为看到美食总是快乐的,痛苦是因为只能看不能吃总是痛苦的。 他们一起度过了圣诞节。佐伊独自一人过节的原因显而易见,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帕里斯通也会这样留在空荡荡的校区。如果说是为了陪她,她可不信。 “你不是喜欢和人待在一起吗?”佐伊问他,“为什么不回去和家人一起过节?” “这个问题不应该由我来问你吗?”帕里斯通眯起眼睛看着佐伊,“不是所有人都会挑在这样的时候入学的——啊,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啊,会让我以为你其实对我有什么别的想法的。” 其实,她的确有点什么别的想法。 现在学校的人很少,帕里斯通在她的公寓里,根据他的说法,知道他留在学校的人也并不多。如果是现在下手的话,也许并不会被察觉? 来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佐伊本来是想本分生活一段时间的,但是诱惑就这么明晃晃地在她面前晃悠,这让她怎么把持得住? 这个不能怪她,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不懂得避开危险。 “佐伊?”帕里斯通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小——佐——伊?你怎么了?” “嗯?啊……”佐伊忽然回神,被自己刚才的想法吓到了,她在想什么?刚来学校还没开始上课就要开始食用同学了吗?这可不是文明人该有的做法。 “真是的,你要是再那样看着我,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对面的金发笑嘻嘻地说,“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啊。现在我们孤男寡女两个人,我做什么都可以的,不是吗?不要再诱惑我了。” 这句台词应该由她来说。佐伊在心里吐槽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话说回来,我从来没见你吃过东西呢,说实话,你是不是比较挑食?” “挑食吗?”佐伊沉吟了片刻,“应该说,我在选择食物的时候的确比较小心。” “不过我猜到你可能会喜欢什么了。” 佐伊意外地看了看帕里斯通。 “所以给你准备了点圣诞礼物,希望你会喜欢。”帕里斯通起身,走向厨房,顺便告诉佐伊,“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动哦。” 佐伊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坐着,帕里斯通好久都没有回来,她随手拿起了一本书来看,一边看一边听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知不觉睡着了,中间迷迷瞪瞪的时候她好像还听到有什么人出去又回来的声音。等她醒来的时候,感觉久违地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帕里斯通?” “我在。” 从耳旁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条。 “我睡着了。” “嗯,我知道。”帕里斯通开心地说。“睡得怎么样?” “还好……”但是佐伊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被面前丰盛的晚餐吸引了,她咽了口口水,然后警惕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了帕里斯通。 “哎呀,你喜欢就好。”帕里斯通看起来更开心了,“尝尝味道吧?我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处理这种食材。” 佐伊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放到嘴里。 是人肉。毫无疑问是人肉。 “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帕里斯通的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覆盖在她的手上,顺势把她推倒在了沙发上,银色的长发散落一地,屋子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让佐伊的感官变得更加敏感和敏锐。 “小佐伊,你的手是完全冰冷的啊。”帕里斯通凑到她的耳旁暧昧地说着,的另一只手放在了她柔软的胸口,“你没有心跳。”然后凑得更近,“没有呼吸……” 佐伊感觉她的大脑似乎变得浑浑噩噩,不清不楚的,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她只能感受到身边的人那异常温暖的提问,他的呼吸吹在她耳旁有些痒,她觉得自己想做些什么,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你……在那里面放了什么?” 她用绵软无力的声音质问道。 “一点点让事情变得更好办的东西。”帕里斯通笑着说,“我不是说了嘛?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这件事情完全怪你。” 看来他们两个在这件事情上半斤八两,谁都不能说谁。佐伊有些好笑地想道,也许他们比她想象得要般配? “好吧……”佐伊轻声说。 “嗯?” “我是说,如果这之后你还活着,我们就试着交往一下。” “什——”帕里斯通的疑问还没有问出口,话就被堵在了嘴里,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原来佐伊全然不顾,就这样吻了上来。 “是你自找的。” 混乱中,他仿佛听到佐伊这样对他说。 平静期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屋来。 佐伊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想,至少,她现在知道了粘膜不会传染僵尸病毒。不过具体会不会变异,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她看了看身边的人熟睡的样子,阳光洒在他金色的发丝上,看起来安逸而平和,完全不见昨天晚上的……嗯,疯狂? 不过怎么说呢,这么一看的话,帕里斯通似乎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小佐伊,迷上我啦?” 说的话稍微有点油腻就是了。 要是他能一直闭嘴就好了,佐伊默默地想到。 “有一点点对你改观了。” “嗯?怎么样?” “本来以为你只是普通的荷尔蒙旺盛的大学生,现在发现你还是个同族相残的杀人犯?” “嗯……我就不能是用其他手段得到那个东西的嘛?” “其他手段?比如?” 帕里斯通撑起身子来在佐伊上方,挡住了阳光,笑着说:“不——告——诉——你。” “至少吃人肉这点你不能否认吧。”佐伊喃喃道,“说实话,我也有点被你吓到了。” “真的吗?我该觉得荣幸吗?” 不。佐伊在心里吐槽道,但是并没有说出口。 “嗯,非要说的话,我也只是比较好奇而已。”帕里斯通想了想说,“食人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真正吃过之后倒是感觉和普通的肉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铅含量超标以外?” “小佐伊真的是毫无情调啊……” “我在这种话题上很难表现出什么情调。”佐伊嘟囔道。 “昨天也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呢。”帕里斯通突然有些郁闷地躺会了自己那半边床上,“有种奸尸的感觉?” 你可不就是在奸尸吗?——虽然想这么说,但佐伊还是忍住了。 “那有什么办法,毕竟我本来就是僵尸啊。” “让人越来越有挑战欲了呢。” “你的脑回路好奇怪。” “僵尸的敏感带是什么呢?好好奇啊。” “嗯……”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试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坚持己见?” “哈哈,男人的自尊心?” “哈哈。”佐伊干笑了两声,然后随口问道,“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怕被感染吗,帕里斯通?我还以为你会是那种惜命的类型。” “诶?是这样的吗?”帕里斯通做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嗯,不过被感染吗?感染成僵尸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是说真的,帕里斯通。我只要咬你一下你就会感染的。” “但是我现在不是还没有被感染嘛。”帕里斯通说,“你太小看我了,小佐伊,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不,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佐伊无语地想道。 只要她想,对面的这个人分分钟就会变成一个毫无自理能力的巨婴,但是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佐伊此时此刻并不是很想吃掉这个新同学。也许是因为昨晚的食物填补了胃口?或者是她真的良心发现了?有这种可能性吗?然而帕里斯通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单纯的好学生。 但是从另一方面想来,在身边留下一个知道内情的人似乎也没有很大坏处。和金·富力士不同,那个类型的人她实在是不擅长应付。虽然帕里斯通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但至少他比较缺乏做人的原则。帕里斯通可以帮她解决一些食物上的问题,如果实在兜不住了的话,她还有那个操控记忆的能力,可以随时把一切清零。 只不过这样的话就要先跟他约法三章了。 “不好哦,小佐伊,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跑神呢?” “帕里斯通?……等等……你在摸哪里……!” “诶?你忘记我刚才说过什么了吗?我在寻找你的敏感带。” “不……等等……不行……那个地方……很危险的!” 佐伊为了不感染这个新到的助手拼了老命,她觉得异常疲惫。 新学期开始之后没多久,佐伊就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总觉得帕里斯通·希尔这个名字那么耳熟。原来这家伙在学校里是个名人,而且还是希尔连锁酒店老板家的孩子,甚至还有个什么后援团,当然这些佐伊听闻之后也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太在乎。 她一如既往地上课、去图书馆、回自己的公寓。大部分时候都安分守己,在有稳定食物供给的情况下她还是一个比较正常的……僵尸?不会造成的大规模僵尸瘟疫,也不会随便吃掉身边的同学。 而且她也和帕里斯通约定,尽量不要杀害无辜的市民。在下手之前她往往都会查清楚对方的底细。反正用现代技术做不到的部分她可以用能力做到,至少不会出现偏差太大的情况。虽然这座城市表面上看起来欣欣向荣,但背地做坏事的人不在少数。 “《嗜血法医》你看过吗?”佐伊说,“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 “好意外,”帕里斯通在听到佐伊的要求之后似乎真的十分意外,“原来小佐伊会在意这种事情吗?” “犯罪分子很多都跟社会脱节,即使失踪了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响吧。”佐伊说,“我不想刚到这个地方,学还没上完就又被猎人协会通缉。” “嗯……猎人协会吗?”帕里斯通似乎对佐伊的话若有所思,“你被协会通缉了?” “暂时应该还没有。”佐伊说,但是金·富力士似乎已经发现自己的记忆被篡改过了,那个凯特看起来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所以她行事还是需要谨慎。 大概算下来,佐伊平均一个月只需要消费一个人类,所以一年也只有十二个人……从数字上看起来似乎也还好? 佐伊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这样做是否是正确的选择。她也觉得这样很矛盾,或者该说伪善?但是从长远考虑,如果她丧失理智,真的把全城的人都感染成僵尸才是对她、还有世界都更加不利的事情。如果只是每个月消费一个犯罪分子的话,是不是问题也不大? 也许绝食然后被关进某个地下设施才是正确的,但是她实在不是很想这样做。 佐伊更担心的其实是自己内心的毫无波动。她这么做完全只是出于理性考虑,但是却从未因为杀死一个人而感觉到过罪恶或愧疚。也许这正是她的问题所在。也许这也正是为什么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她离开,因为他看到了她内心的这种危险的倾向。 不过总之这样下来佐伊和帕里斯通也在开学的这三个月里解决了三个犯人,其中还有一个上过电视。佐伊那天还听到同专业的学生在聊这件事,说什么通缉犯忽然人间蒸发之类的,闹得大家都很紧张。 当然,那个人现在在佐伊的肚子里了。 “说起来我很好奇。”帕里斯通有一天也说,“僵尸会吃东西,但是却不会排泄?消化系统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如果灌肠的话会发生什么?” “不要那样看着我,我不会陪你玩的。”佐伊忽然感觉心里一阵恶寒。 和帕里斯通的合作哪里都好,就是他这种异想天开的游戏让她实在难以消受。 两人虽然在外人看起来是情侣关系,但佐伊越了解帕里斯通越知道不是这样。帕里斯通虽然每天嘴边常年挂着一些油腻的台词,但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好奇而已。佐伊倒是乐得轻松,这样互惠互利的关系她并不排斥,当然,除了某些帕里斯通奇发异想的时候。 “诶……太遗憾了。我还想试试走后门呢。” “……你可以找其他人和你走后门。” “是吗?但是她们会说我变态。” 因为你本来就是变态啊。佐伊面无表情地想。 “还是小佐伊比较好,怎么玩都不会坏掉,也不会报警。” “小心我咬你哦。” “咬我下面吗?”帕里斯通灿烂地笑道,“好啊。” “……”佐伊面对这样的人,有的时候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持续下去,直到她毕业然后换个地方隐居,顺便把帕里斯通关于她的记忆抹得一干二净。 然而变故总是来得比她想象得要快。 陷阱 寒假过去之后,巴佛大学文学系忽然出现了一个新同学。 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冰蓝的眼睛,身材纤长,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但也没有那么冷冰冰,只不过会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气息。 她的确很漂亮,但不是他往常会喜欢的那种类型。但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不得不去注意她的存在。 他从小运气就不是很好,总是会被卷入各种奇怪的事件里。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也许该说是运气很好?因为每次都能逃脱险境。不过总之就是,寒假返校以来,他来来回回被卷入了三起案件。第一次是不小心撞见了跟踪狂行凶现场,第二次是电视上也播过很多次的连环杀手“冰冻人”。这两次他都险险逃走,但奇怪的是两次他都在现场附近看到了佐伊那标志性的一头银发,而且两次都是他跑掉之后罪犯也销声匿迹,甚至说是离奇失踪也不为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犯罪者在被捕前及时收手了,不然其他的可能性想想就让他觉得不太自在。 于是这天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佐伊吸引了。他费解地盯着这个新同学,她到底和那一系列的案件有什么样的联系?不然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喂!回神了!” 舍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嗯?啊,你刚才说了什么?” “原来你喜欢那种忧郁的类型啊。”舍友坏笑着指了指佐伊,凑过来说,“哎,虽然这种也不错,但是我还是喜欢昨天遇到的那个胸很大的棕发姑娘,那个姑娘真不错啊……” “嗯……” “你怎么总是这么心不在焉的!喂喂——你还在线吗?” “抱歉。您的网络连接不好。” 舍友撇了撇嘴:“有的时候我真的跟不上你的冷笑话。话说回来,听说佐伊·柯里昂是黑道家的千金小姐呢!你小子要是有什么想法的话可要小心。”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据说他们家被人道消灭了,啧啧。也难怪那姑娘一脸阴沉,要是我家人被一锅端了我也开心不起来啊。不过——喂,你看,那个金毛怪又来了。” 他说的是帕里斯通·希尔。这个自带光环的男人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不光是希尔国际酒店集团老板的儿子,长得还帅,逢人就闪一下那个标志性的笑容,简直是巴佛大学贵族子弟恶臭最典型的代表成员之一。 “那些政经巨头的子弟净搞什么兄弟会之类的特权组织。一群垃圾,社会渣子,只知道吸血的资本主义蛀虫。呸。” 他无奈地看了眼舍友。虽然这位舍友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孩子(不然也不会知道柯里昂家族的事情,这些消息明显都被什么人给封锁了),但他因为上个学期申请加入兄弟会被拒绝怀恨在心,这个学期俨然成了一个极左革命人士。“我的心与人民同在。”舍友经常这样自我标榜。 巴佛大学就是这样,除了那些显赫家族的小孩,大部分是中产家族出来的所谓“精英”,而他自己也正是众多中产阶层家庭出身的一员。 “所以说啊,那个黄毛蛀虫瞄上了你的心上人,听说他们寒假的时候就开始交往了。你敢相信吗?那个帕里斯通啊。休学了一整年,为什么突然从这个学期开始又回来了?绝对有猫腻。” 他苦笑了一下:“她不是我的心上人啊。” 的确不是,只是让他有些在意而已。 “那就好。话说回来你听说了吗?咱们北边的一个小镇好像爆发了什么疫情,消息都给封锁了。哎,你说会不会是丧尸爆发啊。” “我觉得是你僵尸片看多了。” “草,僵尸片多好看啊!你个没有审美的家伙。托马斯·曼有啥好看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佐伊在跟帕里斯通离开之前似乎看了他一眼,肯定是他的错觉吧。 回宿舍的路上,他走着走着突然被人拉住了肩膀。本来以为是舍友又忘记拿钥匙追了过来,但是他一回头却被吓了一跳。 冰蓝色的眼睛,银色的长发,是佐伊·柯里昂。 她不是早就走了吗? “我发现你一直在看我。”她微微笑了一下说,“你是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他不由得诧异,他的视线有那么明显吗? “二月十四号,三月七号,你是不是在场?” 她知道?一阵诡异的寒冷爬上了他的四肢。 “没事的,嗯……”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才发现她的手冰得像个死人。“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眨了眨眼,感觉脑袋忽然有些晕。 “可能会有点难受。”他似乎听到什么人说,“不要反抗,接受它,对,就是这样。”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站在原地,迷茫地眨了眨眼,走廊两侧是来往的学生。对了,他要回宿舍拿下节课的资料…… “消除记忆?” 佐伊回到家后,帕里斯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你在?——你看到了?” “我当然在了,佐伊。”帕里斯通的眼神里有某种扭曲的东西,看得佐伊十分不舒服。“说起来,小佐伊,你有没有对我这么做过?” 忽然之间,佐伊觉得这个人身上散发着极其危险的气息。 “……你说呢?”佐伊盯着他反问道,“我的说法你也不会相信的吧,帕里。如果我说没有呢?” 帕里斯通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弯弯的眼睛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真正的笑意。佐伊想起来,其实从一开始帕里斯通的表情就是这样空洞。 就像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欲望的黑洞。 “怎么办呢?佐伊,我很苦恼啊。”帕里斯通说,“你这么不把我当一回事。你知道吗?最近我总在想,僵尸到底能不能体会到痛苦呢?你很痛苦吧?我能看得出来。你有憎恨的对象……我好嫉妒那个人啊。” 嫉妒?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爱和恨不是相同事物的两面吗?我之前一直觉得,也许帮助你,即使你一开始不恨我,但渐渐地也会走上正轨。可惜我发现我错了。” “帕里斯通,你嗑药了?”佐伊汗颜地问,“你还好吗?” “但是我发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你最后也打算像刚才那样删去我的记忆吧?那样可不行啊。如果你好不容易有一天开始恨我,我却不记得,不是很让人心痛吗?” 至少删去记忆的那部分被他说中了。佐伊无言地看着帕里斯通,发现这个人的精神状态比她想象得还要危险。也许她不能再拖了,今天就得…… “不过还是要感谢你,从你这里我知道了很多东西。也有很多收获。这些都是多亏了你,小佐伊。” 什么?发生了什么? 佐伊刚想集中精神,就发现完全没法集中,而且视线也突然发生了改变。她的视野变得越来越低,直到只能看到地面。 她的头被砍下来了。怎么做到的? 房间里似乎有其他人。她的头被黑色塑料袋包裹起来了。她听到帕里斯通在说话,但不是跟她说。 有人把她的身体带走了,有人把她的头带走了。 然后她想道,这大概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而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走了进去。但是具体从哪开始? 变故总是来得比她想象得要快。 她似乎在路上,正在被运到哪里。她能感觉到身体就在附近。这好像是一个卡车或者面包车,从路面颠簸的程度来看应该还在市内。他们似乎以为只要把她的头和身体分开就可以不用做进一步的防护了。这是好事。 佐伊感觉到大量的记忆涌入脑内。关于这座城市的,关于许多人的生活,这些声音嘈杂而有序,在一片黑暗中组成了一幅闪光的图画。街道、建筑、行人、车辆、每一栋楼里的每一个人。 在这个瞬间,世界静止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佐伊的身体找到了自己的头,胡乱撕开了黑色的塑料袋包装,双手举起头部安回了脖子上。起先方向不太对,她把头的朝向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后终于对上了。 原来她在一辆运货车里。 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她很快就找到了记忆中备份钥匙所在的位置,然后打开了门锁,走出了货车。 街道上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佐伊身上的衣服溅满了血,但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问题主要还是头不太稳定,她得扶着头走,不然头还会滚下来。 她打开车门,驾驶座上的人,她没记错的话,是一个普通的卡车司机。副驾驶上的人是换班的司机。两人都有家人和孩子。 她随便挑了一个人,把头举到对方的身边,张开嘴咬下了两根手指,然后又把头放回原位,嚼了嚼吃掉。嗯,味道一般。 但是足够让她的头重新连接身体了。 一瞬间,街道重新开始走动,但是所有人都对这个浑身是血的女孩视而不见,卡车司机发现自己少了两根手指尖叫了起来,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佐伊穿行在行人间,她的头发也跟头部一起被砍掉了,现在的长度只到脖子。 司机的尖叫声渐渐转为某种像野生动物一样的低吼,他扑向旁边的人一口咬下,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群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佐伊背对着他们走远,嘴边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像是某种满足的笑。 “库尔利,这次干得很好哦。”帕里斯通拍了拍这个语言学教授的肩膀,“嗯,下次十二支的选票也要拜托你了。” “好……好的,帕里斯通先生。” “哎……叫我帕里就可以了。”帕里斯通灿烂地笑道,“毕竟是要一起前往新大陆的伙伴嘛!啊哈哈!” “佐伊同学……” “现在应该在运往特航科地下研究室的途中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佐巴艾病的变种,如果是的话可麻烦了呀。” “帕里斯通先生,您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嗯,完成学业吧?好不容易来一趟。” “万一……”库尔利似乎欲言又止,在帕里斯通鼓励的目光下,他继续说道,“万一佐伊下手的目标不是那些罪犯,您会怎么做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的某种质问,帕里斯通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说什么呢,库尔利,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肯定不会帮她的呀!不,嗯我会让她把目标放在危险份子身上的。我们协会的人不就是要照顾弱小,为人民做贡献吗?” “……”库尔利没有说话,似乎还是有些担心。 他在想,A级危险危险生物,不上报给协会而是给比杨德先生,真的好吗? 但是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漏掉了什么一样的感觉。 “我说,库尔利。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什么?” “有点低沉的,像引擎的声音。” “嗯?啊……好像是有。” 此时两人还站在佐伊的公寓里,血液并没有溅得到处都是,因为僵尸并没有血压,所以只有头被砍下的地方落下了一滩血迹和一堆银色的长发。 这些地方已经被严格隔离起来,最终也会被收作病毒样本交给特航科的研究员。 屋子里没有什么生活的气息,死寂沉沉,虽然家具都在原本的位置,但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呐,库尔利,你记得来的时候,这个房间有这么空的吗?” “诶?啊,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啊。”他指了指房间处设好的陷阱。 “嗯……”帕里斯通眯起了眼睛。 突然,引擎的声音变大了,楼下一辆白色的小汽车开出了公寓的车库,在空旷的街道上十分显眼。 两人站在公寓床边,看着那辆车远去。 “!!”库尔利忽然瞪大了眼睛,“是……是她!” 然而帕里斯通的表情反而让库尔利更加恐惧。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兴奋而扭曲的笑容。 “她来过了呀。小佐伊。”帕里斯通喃喃道,“在这个房间里,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 “怎么可能……”可怕的传染性病毒,再加上这种恐怖的能力。恐怕佐伊·柯里昂的安全等级早就远远超过了A级。 帕里斯通则是一直注视着佐伊开车远去的方向。 这么有趣的事情,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弟弟 都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对于斯通波市的市民而言也是这样。 十年那起马路中央发生的骇人惨案已经逐渐被人淡忘。当时猎人协会的一名年轻猎人,十八岁的帕里斯通·希尔及时响应了现场,控制住了事态,阻止了更多人受害,让人们对协会的好感度大大提高,也为帕里斯通赚足了人气。协会将这起事件定义为突发型危险生物入侵事件,并称当时的民众感染了一种传染力极强的不明新型病毒,如果控制不及时很可能导致全世界范围的大型灾害。帕里斯通也因为这次事件处理得当获得了二星猎人的称号。不少人都呼吁应该让这样的青年才俊担任副会长一职,事实上,几年后他也确实成了副会长,猎人的星级也从两星变成了三星。 佐伊当时也看了新闻,并没有媒体发布针对她的通缉令,这说明帕里斯通有意隐瞒了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虽然具体原因尚不明确。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把标志性的银发染黑,也戴上了黑色的隐形眼镜,纯粹以防万一。在经历过侠客和帕里斯通两次事件后,她从不轻信接近她的人(不过说实在的,她也不是很在意那些接近她的人)。但她也渐渐地减少用能力去查探他们记忆的行为,因为她发现,这些记忆最终都会变成她的噩梦。 她每接收一个人的记忆,属于“自己”的部分就会减少一点。 最开始她离开巴佛大学后,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僵尸,而是很多个人的集合体。无数的声音在她脑中说话,弄得她心烦意乱,连书都看不进去。于是她决定除非必要的时刻不随意使用这个能力,当然,必要的时候她还是会用的,而且如果只是一小部分记忆的话,倒也无妨。 十年来她走遍了世界各地的城市,最后还是辗转回到了她的家乡——友客鑫。开了一家小书店,是她用亚瑟留下来的钱跟上一任老板买下来的。书店的生意好不好并不重要,反正她的钱多得用不完,她只是喜欢坐在店里看书的感觉。 时间过得久了,佐伊也找到了属于僵尸的生活节奏。她每个月进行一次友好无害的健康饮食,食物的肢体和伤口完全通过器材处理不会受到感染,处理后直接杀死。要知道,她对食物还是很挑剔的。 她每隔几天就去中央公园散散步。最近她习得了一个新的爱好,就是去中央公园的晨练人群里寻找猎物。她会慢悠悠地拿着一本书坐在长椅上,看着一个又一个健康的男男女女穿着运动短裤在她面前跑过,然后想象他们的人生,吃起来的口感,然后再和最终结果进行比对。 她不再纠结于只吃犯罪分子的问题了。人类而已,少了一个两个也没什么区别,反正他们人数那么多,而她的胃口又没有多大。而且友客鑫市的好处就在这里。每天整座城市都会发生无数的犯罪,而她不过是其中不太显眼的一员。 现在正值盛夏,外面气温偏高。佐伊其实不是很喜欢炎热的天气,于是这些天她都不怎么出门,而是窝在书店收银台后面看书。最近她爱上了犯罪小说,像什么钱德勒,哈米特,或者迪弗之类的。这种书看起来比普鲁斯特快多了,她一天就能消费两三本。 开书店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当她懒得出门寻找猎物的时候,猎物偶尔也会找上门来。比如这个月她就没打算出门捕猎,等着哪个买书的冤大头进来让她饱餐一顿。 都是非常随缘的事情。 奇怪的是,这十年来猎人协会似乎停止了对她的追查,但她偶尔还会遇到帕里斯通。这个男人变的越发让人捉摸不透,每次遇到他佐伊都会抹掉记忆,但他似乎还是乐此不疲地跑来找她,也不做什么其他的事——比如把她绑到研究机构或者其他的什么地方。也没有再发生在学校那样的事件。“我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已经帮到啦。”帕里斯通会说,“我们现在难道不是朋友了吗?” 朋友会每次见面除了上床就是上床吗?难道不是炮友? 佐伊搞不懂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帕里斯通偶尔也会到书店来,如果他人在友客鑫的话一般都会来,对在斯通波发生的事情也往往避而不谈。有的时候他甚至还会带“见面礼”,有的时候是书,有的时候是普通礼物,比如饰品鲜花什么的。佐伊把书留下了,其他的全都被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后来佐伊已经懒得每次都消除他的记忆了,一方面实在是因为很烦(她不想让大脑里的帕里斯通记忆浓度过高),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确有点好奇对方在打什么算盘。 至少她能确定的是,帕里斯通不会把她的情报泄露给协会。如果他要这么做早就做了。另一方面他也没有把消息透露给另外一方(显然他自己还有一方势力), 店门口的铃铛响了,有客人进店。佐伊能感觉到是两个人,但是她没有抬头。书里的莱姆正在第三次对决钟表匠,她很好奇这次他们到底能不能把这个家伙抓住。 “团长果然喜欢来这种地方啊~”一个声音说道,“哦哦,你看,他们家居然还有这种画册。不知道飞坦会不会喜欢,那天我还看见他拿着一本在看呢。” “说起来,飞坦他们好像还没出发。” “是啊是啊,毕竟还有一个月才到集合时间。话说团长这次提前这么久来是有什么看上的东西吗?” “东西吗……嗯,有倒是有。” 佐伊听着对话,稍微抬眼看了看,是两个青年男性。一个黑发黑眼,头上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怎么了缠着绷带,另一个金发碧眼的娃娃脸,看起来要活泼一些。两个人都穿的比较随意和日常,但佐伊能感觉到他们是念能力者,而且还是很强的那种。 嘛,这种人偶尔也是有的。 她想了想继续埋头看书,没再理会两个人的谈话。太强的念能力者虽然好吃,但是代价往往太大。而且这种人吃了可能会有一堆烂摊子需要处理,还是算了吧,太麻烦。 “您好,麻烦结账。”过了一会儿,黑发男人把书拿到了柜台。她翻开基本的封皮看了看定价,随口说了价格之后等着收钱,却发现对方迟迟没有动作。于是抬头看了看对方,眨了眨眼,意思是:钱呢? “诶?”和她的目光对上之后,那个金发娃娃脸愣了一下。 “本店不收信用卡。”佐伊指了指桌子上的立牌说,“麻烦您现金支付。” 黑发男人笑了一下:“你是店主吗?还是这家店的员工?” 佐伊皱了皱眉:“你找店主有事?” “啊,”黑发男人自然地接道,“是这样的,我想问问这套书的其他两册在不在店里。” 佐伊看了眼,是特雷弗·布朗的画册。 “哦,这个啊。”她指了指,“左侧最里面柜子倒数第二排,你找找吧,应该在那边。” “谢谢。”黑发男人道谢后回到书店里找书,留下娃娃脸跟佐伊在柜台前。 不知道为什么,娃娃脸一直盯着她看。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顾客吧,佐伊无奈地想道。 “怎么了,你要约我出去喝咖啡吗?”她说。 “诶?”娃娃脸明显被她吓了一跳,“你要去吗?” “嗯……”佐伊又仔细地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娃娃脸。看着最多也就十几岁的样子,然而人不可貌相,她看起来还只有十几岁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娃娃脸看着有点眼熟。“如果你约我的话,我考虑一下。” 娃娃脸似乎盯着她的脸跑神跑了很久,直到那个黑发男人拿书回来结完账之后他才又笑着对佐伊说:“好呀,那我会联系你的。” “好好。”佐伊一边说着送客一边回头看书,想着这个客人肯定回家就忘记这件事了。 两个人走出去后库洛洛说:“侠客,是你认识的人吗?” “嗯~算是吧。”侠客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笑容,“我也不是很确定,对方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 “这么说起来,那张脸的确好像在哪里见过……”库洛洛也陷入了沉思。 佐伊坐在书店里,没过多久门铃声又响了起来,一个黑影挡在了她面前,遮住了她读书的光线。佐伊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来,问:“请问您有事吗?” 抬头之后她才看清来人的样貌。这个男人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穿着一身昂贵而挺拔的黑色西装,银色的碎发散落在额前,发丝下是一双冰冷的蓝色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来接你回家,姐——姐。” “卢卡斯……” 佐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这大概是她成为僵尸以来最震惊的一次经历。 叙旧 多年未见,卢卡斯已经长成一个出色的大人了。 或者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如果忽略他明显的黑眼圈和睡眠不足的话。 自从跟卢卡斯“回家”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卢卡斯继承了柯里昂家族的产业,简而言之就是当上了一个黑帮老大,手下——至少她见到的就有十来个人。对于年纪轻轻的他而言是了不起的壮举,反正佐伊是这么觉得的。 让她比较困扰的是,和她的欣喜不同,弟弟见到她似乎并不高兴,而且从见面到现在总共也没有跟她说过两句话。此刻佐伊坐在卢卡斯的“办公室”里(说是办公室,其实更像是客厅)听他的属下们汇报工作。看到原先只会待在房间里打游戏的弟弟认真工作的样子,佐伊不知道是该感到欣慰还是难过。 “Boss,诺斯特拉家族的预言请求已经发出,”一个人说,“不过他们似乎暂时联系不上妮翁小姐,据说她正在休假,只能等八月最后一个星期再处理。” “无妨。”卢卡斯冷冰冰地说,“只要包括九月一号那天的预言就行,其他的无所谓。” “十老头那边来的最新消息。”另一个人说,“希望能尽快确认佐伊·柯里昂的位置信息。” 佐伊·柯里昂?那不就是她吗? 佐伊看了看卢卡斯,正好对上了那道冰冷的视线。 是十老头让卢卡斯来抓她的吗?要把她交出去吗? 佐伊反思了一下。目前除了帕里斯通应该没有人明确知道她能操控记忆的事情。不,仔细想来,还有那个东区长老。流星街和黑道一向有合作,在合适的条件下把消息透露给十老头也不是毫无可能。 “告诉他们,正在追查。”卢卡斯淡淡地说道。 “是。” 最后一件事情处理完后其他人都在卢卡斯的吩咐下离开了房间。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靠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你该多休息了。”佐伊说。 然而她只收获了一记眼刀。 “你该庆幸我没有直接把你关起来。” 佐伊有些生气,但是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对卢卡斯发脾气。他说得对,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她,事情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佐伊走到卢卡斯旁边,伸出手想安慰他一下,却被他躲开了。 “……别碰我。” 佐伊收回了手。 “卢卡斯,你该去休息了。”看见卢卡斯又开始处理桌子上的文件,佐伊开口说道。 “消失了十几年,现在开始玩过家家游戏是不是有点晚了?”卢卡斯轻笑了一声说,“到头来竟然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耍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好吧,至少他开始愿意说话了。佐伊积极地想道。 “我以为你不愿意见到我。” “那也是我说了算吧?” “现在你见到我了呀。” 卢卡斯突然“啪”的一声放下了笔。双手环胸,靠在椅子里斜睨着佐伊。除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她和从前一点都没有变。看上去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卢卡斯缓慢地说道,“让人生气。” “你变了很多。”佐伊也说,模仿着卢卡斯的语气,“但还是那么可爱。” “可爱个屁。”卢卡斯骂骂咧咧地说,皱了皱鼻子,“老子现在可比你强多了。” “嗯,就是这种地方很可爱呀。”佐伊笑着说。 不知不觉间屋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卢卡斯也终于不再总是绷着一张脸了。他叹了口气示意佐伊坐下,于是佐伊就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里。 “……我听说亚瑟叔叔的事情了。”他说,脸上有种难言的疲惫,“后来查到幕后主使是流星街的东区长老,但是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 卢卡斯低着头继续道:“十年前他骗了亚瑟叔叔,把一种病毒混入了给我们家的礼物里……如果不是我偷换了包裹,本来中毒的会是我。” “我一直在找你。”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没能……保护你。” “换成你被病毒感染就能保护我了吗?” “不是,我是说——” “卢卡斯。”佐伊有些无奈地嘟囔道,“你不用道歉。如你所见,我现在也相对理智地坐在你面前,虽然不敢说是如假包换的佐伊·柯里昂,但我相信她还是有一部分存留在这具身体里的。” “一部分?” “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就像我们经常说人类被肠道菌群控制了一样。嗯,总之小心你吃进肚子的东西吧。” “哈?” “健康饮食还是很重要的。” “你在说什么啊……” “总之快去休息吧,等你睡好了我们再接着细说?”佐伊笑着说道。 “我醒来你还会在吗?” “我会的。”佐伊说,“只要你不赶我走。” 说是这么说。但是在卢卡斯去休息之后佐伊还是走出了柯里昂家族的据点,她得去把书店关好,收拾一下东西。毕竟虽然她不太在乎是不是有人偷书,但一直这么大门敞开着她还是会看不过去。该不该挂上暂时休业的牌子呢?佐伊想着,拐过街角就看到店门口有人站着。 是之前那个金发碧眼的娃娃脸。 看到佐伊回来,那个人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 “你终于回来啦?我还以为你的店要实行自助结账了。”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佐伊说,“不过你的提议我会记下的。” “我来之后有几个人过来买书,钱我帮你收啦,放在收银柜的抽屉里。” “诶?”佐伊有些惊讶,“谢谢你。” “不客气,”那双绿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只是举手之劳,佐伊。” 佐伊一时间还有些意外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过想来她的名片也许放在了收银台的哪里被他看到了吧。 “嗯,我猜你是来兑现喝咖啡的提议的?”佐伊笑了笑,“说实话,我还以为你只是说着玩的。” 对方听到这句话之后似乎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是她说错话了吗? “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啊……”娃娃脸嘟囔道。 佐伊愣了下,难道是自己过去认识的人?她刚想用能力探查一下对方关于自己的过去,就被制止了。 “等等,不要用那个能力。” 佐伊顿时警惕了起来。知道她的能力的人?难道是帕里斯通的同伙吗? “是我呀,侠客。”娃娃脸在佐伊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说道,“现在喝咖啡好像有点晚了,不如我们去吃个晚饭吧!我请客,怎么样?” 看到佐伊满脸的震惊和猝不及防,侠客的笑容更灿烂了。 虚实 吃晚饭? 佐伊差点笑出声来。她不知道侠客是不是在开玩笑,但如果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侠客,那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事情都是佐伊不可能做到的。除非他说的晚饭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晚饭。 佐伊锁好了书店的门,挂上了休业的招牌。站在门口看了两眼之后对侠客说:“你说要请我吃饭?” “诶,我以为你饿了。” 的确有一点,佐伊瞥了一眼侠客无辜的笑容,他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是啊,都过去这么久了。 但是如果他想装作忘记的话,就不应该来和她打招呼,也不应该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他不说的话,她可以装作没有发现。但是他当然会提醒她,他毕竟是侠客。 “那好吧。”佐伊说,“就当是叙旧,来我家坐坐吧。” “呜哇,真的可以吗?”侠客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进展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佐伊笑了笑:“你不是找我有事吗?还是说你的事情可以在大街上办完?公共场合也没关系吗?”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侠客感兴趣地问。 “没事的话你不会在门口等我回来的。”佐伊轻声说。 侠客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道:“好呀,那就去你家。” 佐伊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和侠客重逢。她没想到再见到这个她曾经当成弟弟一样,却杀害了亚瑟的人之后自己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天。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莫名地,佐伊想起了很久以前帕里斯通说过的一句话。 「你有憎恨的对象。」 她憎恨的人是侠客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她该憎恨的不是侠客也不是帕里斯通,不是从“救”了她开始就选择错误的亚瑟·格雷斯通,也不是流星街哪个把病毒塞给亚瑟的高层。她该憎恨自己吗?她在世的每一分钟都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无限的危险和痛苦,但这是她的错吗? 也许吧。 要说佐伊·柯里昂是谁,其实早就已经死了,现在还活着的是一些人残留的记忆和控制了她身体的病毒。但要说她活着的时候没有被控制也不太对。人在哪里都身不由己,倒不如说她死了之后反倒很多时候都变得更轻松和自由了。这十年的生活是她最接近理想状态的生活,看了想看的作品,做了想做的事情。如果不考虑到每个月消耗的人类数量的话,甚至可以说是无害的。 佐伊也有想过,再给她两三年时间,等她觉得已经可以了,就去找金·富力士,或者凯特,或者其他猎人协会值得信任的人自首。帕里斯通这种肯定不行,一看就是不省心的类型。 “就不能是因为好不容易见到你,想说说话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回去吧。”佐伊说,“我还有别的事。” 侠客似乎也在想事情,他在想什么事情呢? “好吧,”他叹气,“既然你不想和我聊天……” 佐伊还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掏出天线来,或者突然告诉她天线早就插在了她身上的某处,但是没有。侠客只是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双翠绿的眼睛看着她,那么熟悉又陌生,就像是一潭她未曾溺死其中的湖水。 “……我想请你帮我恢复记忆。”他说着歪了歪头,再次笑了起来。 卢卡斯醒来的时候发现佐伊不在身边,一瞬间有些后悔和慌张,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轻易就睡过去,也不应该这么轻易就相信她。那可是他的姐姐啊,十几年的人生里朝夕相处,他比谁都知道那个人危险在哪里。 最沉默的人往往是最危险的人。 所有人压抑到一定程度都会爆发,但是他从来没有一次,没有一次见到过她生气的样子。她从来不会出声反抗父母的压迫,即使是那样恶心的父母。她顺着他们的意思生活,唯一的一点反抗——大学选择的专业,也是用她以后所有的人生自由换来的片刻安宁。 卢卡斯不能理解,他从来都不能理解佐伊。有的时候他甚至希望她能生气,希望她能不顾一切把怒气撒出来。她一定有很多怒气,卢卡斯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如果自己在她的那个位置可能早就把一切都搞砸了。但是她却一直隐忍,那是他不能理解的东西。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佐伊·柯里昂可能没有心。 她的内心可能早就已经死去了。如果真是这样反倒好,不用忍受过多的痛苦。 说出来可能不太厚道,但在看到佐伊把父母杀死的瞬间,卢卡斯的内心甚至是有些幸灾乐祸的。那两个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是畜生一样的东西。他当时的想法是:果然有这么一天,换成是他早这么做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他对事情经过了解得不多,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亚瑟那天把她带到了哪里,也才知道原来她还“活着”,只是变成了“僵尸”。父母的尸体很快就被那帮人处理了,所以他也没能见到尸化的场景。可以的话他倒是真想见识一下,那场面一定很痛快。 佐伊变成了僵尸,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甚至可以报复一下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善待她的世界。卢卡斯觉得有些开心,但是他知道佐伊,她即使变成了僵尸可能也不会真的让这个操蛋的世界爆炸。她不会那么做的。 她那么温柔,她不会那么做的。 “恢复记忆?”佐伊愣了一下。 “你不是继承了亚瑟的能力吗?”侠客说,“他的能力不只是可以消除别人的记忆,或者捏造虚假的记忆,也可以恢复曾经被消除过的记忆。真实的记忆。” “真实的记忆……” “我有一段记忆怎么也找不到了。”侠客说着笑了笑,“其实,我当时接下那个任务去接近亚瑟也是为了这个。为了恢复以前的记忆。” “但是不记得不是也没什么关系吗?”佐伊说,“这么多年你都过来了。”而且也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大名鼎鼎的幻影旅团的一员(这是侠客在来她家的路上告诉她的,顺便说了那个黑头发的客人就是他们的团长库洛洛·鲁西鲁,佐伊这才想起来原来是那个喜欢书的黑发小孩)。 “我知道。”侠客说,“我很有可能是自己去找亚瑟让他帮我消掉记忆的,而且坚持让他不要用虚假的记忆替代。不然的话我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没有这部分记忆。但是——嗯,果然消除记忆什么的就不是我了。” 佐伊皱起了眉:“可是,如果是你自己想要消除的记忆,难道不是很痛苦的东西吗?你会想把那些东西要回来吗?” “过去总有一天会追上来的。”侠客笑着说,“你看,我这不是遇到你了吗?” “可以让我想一想吗?” “当然啦,”侠客说,“而且钱我也会付给你的,金额上你来定就可以。” 佐伊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你们是盗贼,想要的就抢过来。” “你看团长买书还付给你钱了呢,别看我们这样,有的时候还是会按规矩办事的哦。”侠客说,“主要还是随心所欲最重要。哈哈,我们有的团员就会坚持什么事情都不付钱,必须抢过来才是盗贼作风,但我不是这样。谁也不会说什么的。哎,他们都是些有意思的人,哪天真应该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犯罪团伙和危险份子之间的认亲大会?还是算了吧。”佐伊说着开始打发侠客离开,“而且你们的团长我已经认识了。” “诶诶?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团长??”侠客惊道,“啊,我知道了,你是说在书店的时候?你们也许能聊得来,团长也很喜欢看书。”不知道为什么,侠客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犹豫。 “我很久以前就认识库洛洛了。” “诶——!?” “好了,你快走吧,我真的还有其他的事情。” “等等……” 送走侠客之后佐伊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看有哪些要带到卢卡斯那边去的。不知道他现在睡醒了没有,他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再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不过,随心所欲啊。 看起来还真的是很随心所欲的样子,佐伊不由得开始想象他们那个幻影旅团里都有些什么样的人,也许哪天真的能认识一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侠客说的话让她的内心升起了疑问。 如果亚瑟拥有可以改变他人记忆的能力的话……那么,她的记忆是不是也被篡改过呢?而恢复记忆的能力……是否可以用来恢复自己缺失的记忆呢? 这么想着,她回到了卢卡斯的住所放好了东西,顺便去他的房间看了看,原来他已经醒了。 佐伊露出了一个微笑:“你可以再睡一会儿的。” 卢卡斯看到她推门进来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并没有要继续回去睡觉的意思。而是下床开始穿衣服。 “哪有那么多时间睡觉?”卢卡斯吐槽道,“九月一日的拍卖会一帮黑帮大佬要参加,一堆破烂事要处理,他妈的……喂,你笑什么?” 怎么说呢,佐伊不由得想道,看到这样的卢卡斯,她就是忍不住想笑啊。 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掰手腕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底。 这些天来佐伊一直在努力修复和卢卡斯之间的关系,他们中间隔了十来年的时间,不是说“修复”就能修复的。很多时候两人相处还是会有阻碍,尖利的陌生感和刺痛横亘在他们中间。但是,既然卢卡斯愿意接纳她,那么她也愿意为此做出努力。 卢卡斯的变化真的很大。佐伊还记得以前他只会窝在房间里打游戏,没想到现在居然以一人之力承担起了整个家族的事务,甚至还相当受其他黑道成员的重视。从十老头直接联系他下达指令就可见一斑。后来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卢卡斯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自从那之后就不再打游戏了。 “你还会看书吗?”他问佐伊。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是此时此刻,面对卢卡斯,佐伊忽然明白了。 卢卡斯的游戏和她的书,都只是他们逃避现实的手段而已,只不过卢卡斯已经不再逃避,而她至今还住在那个虚幻的世界中,试图从中汲取安慰。 “其实这样也挺好。”卢卡斯听过佐伊这些年来悠闲堕落到极致的生活感慨,“谁不想过这样的神仙日子啊?” 佐伊还讲了亚瑟的能力的事情,卢卡斯对这件事似乎很感兴趣。“念能力吗……”他说,“我的确听说过这种东西,但是没想到居然还可以传给其他人?就像武功那样吗?” 佐伊摇摇头:“应该不是的。念能力是生命能量,也就是属于生物的能力,僵尸到底能不能算生物我其实很怀疑……不过有一种情况,就是死后变得更强大的念。也许亚瑟给我的只是他死后的‘执念’吧。” 事实上,自从继承了这份能力之后,佐伊身上就不再是“绝”的状态,而是被一层淡淡的能量包围着。但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和习念之人身上的“缠”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反倒更像是覆有念能力的物体或者道具。 “也许哪天我也应该学一下,这个叫念的东西。” “嗯……”佐伊歪了歪头说,“卢卡斯你其实不学也无所谓啊,反正我也会保护你的。” “哈?” “绝对不会让心怀不轨的人靠近你的。放心吧。” “瞎说什么呢?”卢卡斯叹气,“算了,反正我也没有那个时间学这种东西。” 还有不到一个星期拍卖会就要开始了。卢卡斯眼见着变得越来越繁忙,佐伊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不去打扰他。其实她也提出来过想要帮忙,却都被卢卡斯强硬地拒绝了。即便如此佐伊还是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比如诺斯特拉家族的预言诗回来了,而从预言上看,九月一号的拍卖会无疑会出大问题。卢卡斯发现了佐伊在背后的小动作之后更加生气,以她在这里会碍手碍脚为由强行把她赶回了书店。说实话她原本都打算把书店卖掉了,毕竟将近一个月不开门的店放在那里有什么意义?不如把它转手给其他人,但卢卡斯劝住了她。 “那不是你一直想干的事情吗?开个书店。”卢卡斯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纠结。佐伊一看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于是笑着回道:“你不用觉得内疚,书店其实没那么重要,我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干。而且我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话说回来,卢卡斯,你确定不用我帮忙吗?” 佐伊得到的回复是“绝对不需要”,而且还被赶出了门,因为听说了她那个能力,卢卡斯怕她会强行干涉。虽然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就对了。 所以她此刻才会像这样在大街上无所事事地乱晃。她一边逛一边想着,该买点什么回去呢?她记得卢卡斯小的时候最喜欢吃甜食,不然就去那家有名的蛋糕店给他买个榛子奶油蛋糕吧?不知道他还爱不爱吃,大不了就送给街边的流浪汉。 “掰手腕,赢钻石了!” “快来试试!赢了就可以取走这块上等的钻石!” 前面似乎很热闹,有不少人在围观,非常热闹。佐伊也凑过去看了看(反正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干),发现有两个小孩,一个黑发的坐在座位上和人掰手腕,一个银发的站在旁边收钱,两人看起来都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还有一个戴墨镜的青年在一旁吆喝,一次一万戒尼,赢了就可以拿走钻石! 旁边好多人都在吵吵嚷嚷地摇着手里的钱说,让我来!下一个是我!戴眼镜的青年把他们安排好顺序,但更多的人是在围观。佐伊也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发现前面几个中年男性都失败而归。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墨镜青年说:“这位小姐,你要不要也来试一下?” “我?”佐伊指了指自己,有些意外对方竟然会cue到自己,但是想想也就释然了,可能她看上去有钱又好骗吧。那两个小孩身上的缠很匀称,看起来都不弱的样子。“好呀。”她说着掏出了一万戒尼递给那个银发小孩,对方接过钱的样子让她想起了接过小鱼干的猫咪,然后坐在了椅子里。 “来吧!准备好了吗?” 对面的小孩留着一头冲天的黑发,一双眼睛虽然有些无奈但十分明亮,佐伊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他。 她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男孩稍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开始了他的掰手腕表演。不得不说,他的演技实在很差,力气也是真的大。佐伊无论怎么使劲都掰不动——或者说其实掰动了,但那明显是他装出来的样子。 有一瞬间佐伊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想法,他们肯定是有自信不会被赢走钻石才在这里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用能力把钻石拿走了会怎么样呢? 然而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旁边那个银发的小孩身上透出的一股杀气,她不由得用余光看了看他,发现他正用漆黑的眼神死死盯着她看,发出无声的警告。 “啊,输了。” 就在她跑神的时候手腕终于触底,佐伊有些遗憾地站起身来,墨镜青年安慰她说没事没事,重在参与!而她则是又看了一眼银发的小孩。 对方也在看着她,那双蓝色的猫眼和卢卡斯很像(或者说和她的很像?),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也跟着在说什么很遗憾!欢迎她再来尝试之类的话,佐伊起来谢绝了再次参与的邀请,她肯定比不过那个黑发小孩的,再花钱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给卢卡斯多买一块蛋糕。 刚才的杀意是错觉吗? 这么想着,佐伊走出围观的人群回到街上,并没有听到她身后三个搞掰手腕比试的人的对话。主角小杰一脸思索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旁边的奇犽问:“喂,怎么了吗?” 小杰摇了摇头:“刚才那个姐姐的手好冰啊。” “是吗?”奇犽撇了撇嘴,“末梢循环的问题吧?” “什么什么循环?” “末梢循环啦,笨蛋,好多冰手冰脚的人都是这样的。” “嗯……”虽然不太明白奇犽在说什么,但小杰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总觉得不是啊。” 那种冰冷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尸体一样。 “肯定是你的错觉啦!”奇犽说道,然后接过了下一个比试掰手腕的人的付款。 游戏 买好蛋糕之后佐伊看外面天色渐黑,觉得自己在外面也逛得差不多了,于是便打算打道回府把蛋糕拿给卢卡斯。然而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路过一家音像游戏店的时候,佐伊看到了新发售的丧尸类游戏海报,不由得有些感兴趣,于是就停下了脚步。但谁知道这一停就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店门口走出了三个人,十分吵闹,似乎正在为到底该“买游戏”还是“抢空这家店”而争论。三人中一个是藏蓝色头发的矮子,一个是穿着运动衫面色凶狠的男性,还有一个,自然就是佐伊的老熟人侠客了。 真的是冤家路窄。佐伊脑海中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啊!”毫不意外地,侠客眼尖地发现了她,“佐伊!好巧!你也来买游戏吗?” 什么叫“也”?难道侠客是来买游戏的吗?这个时候佐伊看到了金发青年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好吧,看起来他的确是买了游戏。 侠客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打游戏了? 佐伊虽然有一瞬间的晃神,但还是迅速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想要离开。这些天她总是在“偶遇”侠客,若说是偶然她是断然不信的。但像今天这样也未免太巧了吧?鬼才信是巧合。 “呜哇——!等等,别走呀!”佐伊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这只手的强壮程度和它主人的娃娃脸完全不匹配,但显然很有力量。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叹了口气,回头说:“又见面了,侠客。” “你不行啊,侠客,你这不是完全被无视了吗?”穿运动衫的男人吹了个口哨,“这就是你最近每天都去找的那个女人?没发现你改口味了嘛,你以前不都是喜欢银发的大姐姐吗?” 银发的,大姐姐? 佐伊回头揶揄地看了看侠客,后者哈哈一笑就给糊弄过去了。 “你之前的那个提议,”佐伊说,“我还没想好。” 她说的是有关恢复记忆的提议。最近她自己也在研究这个,也随便拿几个路人做了下实验(比如先删去他们关于早餐的记忆再恢复),但是怎么也没法成功做到恢复得原原本本。侠客如果非要恢复的话她倒是没有怨言,但是她可不能保证结束之后侠客会变成什么样子。 话说回来,他真的信任她到能把记忆交给她的程度吗?佐伊时常会这样想。 “提议?什么提议?喂,侠客,你这家伙不会跟人家告白还没得到回复就跟我们这儿瞎吹吧?脸呢?”运动衫哈哈大笑,毫不留情面,“哎呦我不行了,侠客你太惨了,哈哈哈哈哈啊……” “吵死了。闭嘴。”矮个子青年浑身散发着冷气说。 侠客看起来一脸无奈:“他们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团员。没眉毛的那个是芬克斯,另外一个是飞坦。” 佐伊点点头示意:“你们好,我是佐伊。” “谁他妈没有眉毛啊,操!” “不用管他们,”侠客说,“之前那个提议也不着急。呐佐伊,我们刚好打算回去打这个新出的游戏,你要不要一起来?”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无视了芬克斯那句“垃圾竟敢无视我”和“侠客你死定了”,佐伊这才发现他口中的游戏正是那个新出的丧尸游戏。 让僵尸玩丧尸游戏?真的好恶趣味啊。佐伊想道。 丝毫没有刚才自己也差点买了同款游戏的自觉。 没想到还是跟着来了。不过她确实对游戏蛮感兴趣。佐伊担心地看了看蛋糕,也不知道等拿回去给卢卡斯的时候还能不能吃,不如现在就开了吃掉吧? 他们四个人正待在一个看起来完全无害的褐石公寓里。这栋漂亮的房子很明显不属于这几个A级通缉犯,摆在桌子上的全家福相片就能说明一切。主人不知道是外出未归还是已经生死不明,但佐伊看到另外那三个人的样子明显是做这种事情轻车熟路。无论如何佐伊都不相信这栋房子使他们通过合法渠道租来的。不过她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立场来责备他们。 一路上侠客都在说个不停,那个叫芬克斯的人嘴贫的程度不堪上下,而且非常爱讲冷到不行的笑话。佐伊觉得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就像是在说相声,而那个名叫飞坦的蓝发团员则是一路保持沉默。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的眼神和飞坦对上了,那双细长的金色眼睛如刀锋一般锋利。 这个人大概很强吧,佐伊想。也许需要注意一下。 事实上,如果侠客有加害她的打算的话是最容易得手的,毕竟他对佐伊的能力和生理特征都更了解。她也不知道侠客有没有把她的情况透露给另外这两个人,又透露到了什么程度。 佐伊放弃了把蛋糕带给卢卡斯的想法,干脆打开来现在吃掉。显然飞坦不爱吃甜食,但芬克斯和侠客都还算捧场。游戏开始之后佐伊才知道原来这是可以多人联机的游戏,幸好她没有一冲动就自己买下来,不然岂不是只能拉着卢卡斯一起打了吗?感觉有可能会被自己的弟弟鄙视。 不得不说,这个丧尸游戏做得还是很有真实感的。解谜和战斗的部分都很精彩,只不过作为一个从来没有打过游戏的人,她实在太菜,很快就放弃了手柄在旁边围观。那个叫飞坦的人打游戏意外地十分投入,而且显然技术水平是全屋最高的。很快这个游戏就变成了他的单人秀,另外两个开始划水添乱说风凉话,一会儿故意打开一个机关,一会儿又引来大波丧尸变成混战,引得飞坦破口大骂。佐伊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她从来没想到看别人玩游戏这么的快乐(?)。 不知不觉间天竟然已经蒙蒙亮了,新发售的游戏竟然也通关得七七八八。不过后来几个人叫了外卖开始一边打格斗游戏一边喝酒,佐伊竟然也被纳入其中(当然,她不喝酒,只是打格斗游戏)。意外的是她虽然丧尸游戏苦手,但格斗游戏居然能玩出乐趣来。侠客和芬克斯都输了一盘接一盘被灌得烂醉,到最后只剩下她跟飞坦决胜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最后肯定是飞坦赢,但是即使是这样佐伊还是兴致勃勃。“再来!”她说,总感觉下一局就能扳回局面,但是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点。 飞坦倒是也不觉得烦,每次都冷笑着接受她的对决申请。被酒精泡的晕晕乎乎的侠客开始在后面说胡话,一会儿说什么呜哇佐伊好厉害,居然能想到这种对策,一会儿又说飞坦这招太卑鄙了!居然还有这种招操作。佐伊一直把侠客的胡言乱语当作背景音充耳不闻,谁知道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唉刚才那个丧尸游戏一点也不严谨,真实的僵尸才不是那样,对不对佐伊?”让她一下子分了神,手里的角色被飞坦的一串连击瞬间带走。飞坦显然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抬了抬眉毛问侠客:“哦?怎么说?” “这个你问佐伊啊~她才是活生生的僵尸嘛。” “是吗?” 飞坦看过来的眼神让佐伊感觉有些不对。于是她放下手柄站起身,看了看窗外初升的太阳说:“啊,都这个时间了,我也得回去了。” 芬克斯早就躺在地板上睡得呼呼响,侠客则是一脸宿醉的模样嘟囔着“诶……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飞坦则是用那双毫无睡意又清醒的金色眼睛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就说,一开始就感觉有哪里不对。原来是这样。” 嗯……感觉好像不太妙? 直觉让佐伊发动了能力,打算抹去这无伤大雅的一个晚上,然而在那之前某个冰冷的利刃就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飞坦把佐伊按在地板上说,“你发动能力之前,我就能让你的头和身体分家。” 佐伊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从他刚才那种仿佛瞬移的速度就能看出来。不过飞坦似乎被昨晚的丧尸游戏影响,觉得砍下头就可以阻止她发动能力?虽然的确可以试试看,但她并不是很想让自己的血液污染这个地方。 毕竟,她真的是很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 不对。应该说是,从来没有这么开心地玩过。 就在佐伊想说服飞坦松手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然而这个声音并不属于飞坦。 “飞坦……你在干什么?” 佐伊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侠客这样的表情。小时候他总是一副乖巧或者狡猾的样子,有的时候也会很尖锐,偶尔佐伊还能看到他低沉或者心事重重的样子。长大了之后再见到他似乎变得更“亲切”了,各方面都变得圆滑了很多,但也更难看出他真实的情绪究竟如何。但此时此刻的侠客的表情冰冷得仿佛能冻住友客鑫的太阳,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侠客。 飞坦似乎也有些意外,他啧了一声松开了手:“算了,无聊。” “侠客好像喝多了。”佐伊感慨道。 “还用你说?”飞坦白了她一眼。 “嗯……” “你不是要回去吗?” 佐伊表示的确,于是穿好了外套,临走之前她站在门口想了想。 “怎么?还有事?”飞坦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没什么,”佐伊摇了摇头,然后笑道,“就是想说,昨天玩得很开心,谢啦。” “无聊……” 关门之前,佐伊听到了飞坦这句听起来并不是真的很生气的评价,还有芬克斯呕吐的声音。 收藏家 反正天已经亮了,佐伊便打算在回卢卡斯那里之前再到处转转,顺便回一趟自家。她租的公寓离书店不远,只有两个街区左右的距离。但是既然她现在搬到卢卡斯那里了,也许可以跟房东商量一下从下个月开始就退租。 思来想去,佐伊决定书店还是暂时留下。一来可以做一个平时的落脚点,二来可以不用处理掉那些书(搬运那些东西实在很麻烦)。就在她把一些公寓里的东西刚挪到书店后的小屋时收到了卢卡斯的消息,说是诺斯特拉家族的人今天回来商量一些事情,不过似乎那家的大小姐也会跟来,所以希望佐伊可以出面陪她打发时间。 难得卢卡斯会在这种事情上请求她的援助,于是佐伊欣然打道回府,还没收拾好的屋子也暂且搁置。谁知道回去之后卢卡斯当着诺斯特拉家族的面介绍她的时候,劈头盖脸就来了一句“这是我表妹。”佐伊差点当场纠正他——要叫姐姐,怎么能说是表妹?但是转念一想他也很无奈,毕竟佐伊看起来也就十来岁的模样,要说是卢卡斯的姐姐反倒比较奇怪。 佐伊看了看对面诺斯特拉家族派来的人。一个黑发脸上有伤疤的人;一个金发少年,看起来也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但是一脸严肃;还有一个个子很矮,说不清是男是女的人,突出的门牙和光秃的头顶不知道为什么让佐伊想到了钟楼怪人卡西莫多,这个人自从见到她的瞬间表情就有些不对。该说是惊讶呢,还是别的什么? 而在他们身后的大概就是诺斯特拉家的大小姐妮翁了。黑发男人做了介绍,他是诺斯特拉家族保卫团的团长达佐孽,金发少年是酷拉皮卡,旁边的则是旋律。卢卡斯礼貌地和他们问好,并请几位退一步说话。达佐孽跟着进了里屋,留下酷拉皮卡和旋律在妮翁身边。 这是不放心她和妮翁单独在一起吗?佐伊不禁想道。 而且既然她有护卫陪着,为什么还需要她来陪玩啊?难道卢卡斯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你就是佐伊吗?”粉色头发的大小姐眨着眼睛问道,“真好啊~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出去。爸爸都不允许我单独行动,”她怨念地瞥了眼旋律和酷拉皮卡,“总是派人来监视我!” 旋律温和地笑了笑说:“那是因为老爷怕Boss受到伤害吧。” “诶……可是这样真的很无聊嘛!” 哇,声音很好听啊。听到旋律说话之后佐伊想道,然后说:“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房子吧?” “好呀!听说柯里昂家族的藏品也有不少呢,我也想看看。你们的藏品里是不是还有火红眼?跟你说哦,这次拍卖会我可不会输!窟卢塔族的眼睛我一定会买到,你们既然已经有了就不要再跟我抢啦。”妮翁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你是人体收藏家吗?”佐伊有些意外地问,她第一次见到除父亲以外的人体收藏家,没想到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甚至连父亲是人体收藏家这件事她也是最近在尝试“恢复记忆”的时候在自己身上做实验才想起来了一点。不过,普通女孩子会有这么硬核的爱好吗?该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是呀,佐伊你收藏什么东西吗?” “我吗?”佐伊想了想,用余光注意了一下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诺斯特拉家族的护卫。那个金发少年从见面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刚才妮翁提到火红眼的时候他身边的气息明显有了变化。“嗯……算不算收藏很难说,不过我喜欢收集书,还有故事吧。” “书吗?”妮翁好奇地问,“那你会读吗?” “诶?姑且……还是会读一下的。” “啊,好罕见。”妮翁突然很感兴趣的样子,“因为我认识的藏书家都不读自己的藏书呢!只是会偶尔拿出来欣赏一下。虽说我自己的藏品也是只能拿出来看看的程度……不过像这样有某种功能性的藏品,感觉很酷啊!” “是这样的吗?”佐伊一时间有些汗颜,觉得自己似乎没能跟上话题,“的确……昂贵的珍本书如果拿来阅读的话,感觉是有些奢侈,还会对书的品相和价值造成影响。但书本来就是给人看的嘛。我倒是觉得无论是作为装饰还是读物,物尽其用就好了。” “诶。这么说起来我觉得占卜也是一样呢……无论是作为警示还是祝福,只要能帮到还活着的人,就是最好的。这是我最喜欢的占卜师‘银河的祖母’说过的话,‘占卜是为了活着的人而存在的。’” 这么说起来,妮翁就是诺斯特拉家族的“占卜师”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天真无邪也有点残酷啊。但是佐伊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妮翁会变成一个人体收藏家了。 封闭的环境。诺斯特拉家族的支柱。也许这就是她的呼救方式吧。 就在佐伊和妮翁聊天的时候,走在他们后面的旋律也在和酷拉皮卡进行无声的交流。旋律用念在食指上聚集了几个字,而酷拉皮卡则用“凝”读到了旋律想要传达的信息。 「她没有心跳。」 旋律能够通过听闻他人的心音判断对方的情感状态和心理活动,甚至能判断出对方是否在说谎。但是佐伊没有心跳——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酷拉皮卡点点头,意思是他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柯里昂家族是否在暗中搞鬼,但为了以防万一也要在拍卖会之前保护好妮翁的性命。这个叫佐伊的女孩很有可能是个危险人物,必须要让她远离妮翁。 “收藏室就是这里啦,”佐伊说,“进去随便看看吧。” “稍等,”酷拉皮卡突然打断道,“抱歉,可以让Boss和旋律单独进去看看吗?我有些事情想问佐伊小姐。” “诶?”佐伊有些意外,“可以倒是可以,那你们先进去吧。” “佐伊,待会儿来找我呀!”妮翁倒是没有多想,打了个招呼就进去参观了。 佐伊答应妮翁待会儿会去找她之后,转过来面向酷拉皮卡。 “那么,是有什么事情呢?”佐伊看着少年身上的民族服饰说道,“我斗胆猜一句,会不会是和火红眼有关?” 少年身上的气息忽然凌冽的起来,冷冰冰地质问道:“你说什么?” “所以说,你是窟卢塔族的遗孤吧?嗯……是叫酷拉皮卡对吧?其实如果你想要的火红眼的话,可以和卢卡斯商量一下。那些东西都是我……他的父母留下的东西,他应该不会很介意的。”而且她没记错的话,卢卡斯极其厌恶父亲的那些藏品,恨不得一把火烧掉的程度,所以收藏室他也从来不进去,一直是手下的人在打理。 佐伊从酷拉皮卡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杀气,少年的声音更低沉了。 “你怎么知道?” 不……那个……该怎么说呢?因为你穿着窟卢塔族的民族服饰? 佐伊无奈地笑了笑:“我比较爱看书,什么书都会看一点,人类学和民俗学的百科全书也翻到过一些。”然后顿了一下,“嗯……其实介绍七大美色的书籍上也有记载,所以如果你想隐瞒身份的话,可能还是换一套衣服比较好。” “……”酷拉皮卡沉默了一会儿,“多谢提醒。” 还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啊。佐伊感慨道。 “不过,我想问的不是这件事。”他继续说道,“佐伊小姐,可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没有心跳吗?” 交涉 佐伊并不是很在意酷拉皮卡到底是怎么得知这件事情的。有可能这是他或者同伴的能力(毕竟,那个叫旋律的人似乎在看到她的时候颇为吃惊),也有可能是有关她的情报通过某些渠道泄露了。如果是后者的话,达佐孽应该不会轻易让佐伊接近妮翁,所以可能性很低,如果是前者的话,只要在最后帮他们修改一下记忆就可以了。 事实上,佐伊完全可以避免正面回答酷拉皮卡的质问。她的能力在这种时候确实很方便,不过有一件事情让佐伊很在意: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窟卢塔族的案件被公认为是幻影旅团做的。此时此刻,友客鑫拍卖会的火红眼、窟卢塔族的遗孤、幻影旅团的成员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是巧合? 如果这个少年是为了拍卖会上出现的火红眼才加入的诺斯特拉家族,逻辑上也是说得通的。毕竟妮翁是一个人体收藏家,他肯定是考虑到了这点才从众多参展成员里选中了诺斯特拉。问题是,他知不知道幻影旅团也在这里呢? 等等……幻影旅团,诺斯特拉的预言诗…… 就佐伊的了解,目前聚集在友客鑫的蜘蛛就有四只,显然他们不是来开同好会的,那么,成员大量聚集的理由是什么? 和酷拉皮卡一样,是拍卖会。 因为知道卢卡斯在为拍卖会和诺斯特拉预言诗的事情发愁,佐伊也暗地里把那张字条拿来看了看。诗里的内容只说拍卖会那天会出事,她没记错的话,具体的内容是: 「所有东西都会增值的地下室,会成为你安眠的地方,还没爬上去的楼梯不可以下去,也不可以跟别人做数字的争夺。」 从诗文的内容来看,只能说明是参加拍卖会的人会有生命危险(其中当然也包括卢卡斯),但黑道这边只是因为有妮翁的预言能力才能提前得知这些,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具体为什么会有生命危险,但这两件事情突然在佐伊的脑海里发生了联系。幻影旅团,拍卖会,窟卢塔族…… 幻影旅团会袭击拍卖会场。 也许她能和酷拉皮卡达成某种合作关系也说不定。 “你是说没有心跳吗?其实也很正常,因为我是死人啊。”佐伊笑着说,“啊,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幽灵什么的。其实……我是因为某个人死后变得更强大的念才会像现在这样——即使身体死去,也无法安眠。” “死后变得更强大的念……?” “嗯,那个人叫亚瑟·格雷斯通,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是我的叔叔,也是我曾经……最憧憬的人。”佐伊说,“可是他被一个幻影旅团的成员杀死了。他的能力比较特殊,和记忆有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吧。” “你是说,幻影旅团?”酷拉皮卡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虽然只是一点点。 “对。”佐伊直直地看向酷拉皮卡的眼睛,“其实,我听说,他们会出现在这次拍卖会上……” 佐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仔细地研究着酷拉皮卡的表情,少年脸上的惊讶和几个画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一个红发的男人。废弃的游乐园。蜘蛛会出现在九月一日的友客鑫。 他果然知道啊…… “所以我就想,如果要复仇的话,这次拍卖会不失为一次良机,不是吗?” 酷拉皮卡脸上警惕的神色并未消减,他总觉得对面的这个人说的话不太可信。但是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有种疑点太多反而无从下手的感觉。比如,真的存在能让死人继续存活的能力吗?她有没有可能是柯里昂家族某个操作系能力者制作的傀儡?而且,她又是从哪里得知的幻影旅团的消息? 但是就在这时,妮翁和旋律转完藏品室出来了,妮翁抱怨为什么他们这么慢,两人的谈话也因此告一段落。佐伊答应妮翁接下来带她去茶歇,出发之前又凑到了酷拉皮卡耳旁说:“其实我是想说,如果你碰到了一个叫侠客的幻影旅团成员——啊,是个金发碧眼的娃娃脸,很好认的——希望你能把他留给我。” “是他杀了亚瑟·格雷斯通吗?” 佐伊点了点头。 “我会注意的。不过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酷拉皮卡陈述道。 “谢啦,”佐伊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的联系方式我能从达佐孽那里问到的,对吧?有发现的话联系我哦。” “我尽量。”酷拉皮卡敷衍道,心里想着也许他回去需要查一下关于亚瑟·格雷斯通的资料了。 送走了诺斯特拉家的人之后,佐伊开始思索那个给酷拉皮卡透露消息的红发男人到底是谁。虽然她从少年的记忆力窥得了一二,但也只是片段,而且为了不破坏对方的记忆,她也没法更深入地去探究。现在她只知道那个人红头发,脸上涂了油彩,穿着小丑服。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幻影旅团会参与拍卖会的事情? 虽然可能性有很多种,但佐伊决定还是直接问问当事人来得最快。于是她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侠客的号码。 “喂?侠客吗?是我,佐伊……嗯,有点事情,你方便来一趟书店吗?” 就佐伊目前了解到的状况来看,十老头交给卢卡斯的任务有两项。一是查获佐伊·柯里昂的信息并上报(显然,他这项任务只完成了一半),而另一项则是代其中一些家族出席拍卖会、并拍下展品。十老头手下本来有三个家族打算出席,但是因为预言诗,三人都决定避开现场,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卢卡斯头上。佐伊当然也很想劝他不要出席,或者派个手下去——其实派她去是最理想的,因为死过的人也不会再死一次,但卢卡斯这家伙顽固得很,不同意佐伊的提议不说,还以她随意干涉他的工作为由把她赶了出去。所以佐伊至多也只能争取同行来保护他了。 但是那个时候她还不能确定拍卖会即将出现的危险为何,但这次和酷拉皮卡的会面给了她更多的线索和灵感,也许这下有别的办法让卢卡斯回避危险也说不定。 书店门口的铃铛响了一下,佐伊等待的客人终于到了。 “唉,佐伊,你居然主动找我出来,太难得啦!”侠客似乎心情很好,“啊说起来,打游戏的时候我是不是说了什么?飞坦后来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啊。唉……说实话我平时很少喝醉的,昨天变成那个样子全都要怪芬克斯。” 远在旅团基地里打发时间的芬克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嗯,说到这个你提醒我了。”佐伊一脸正经地问道,“银发的大姐姐是怎么回事?” “诶?”侠客似乎有些意外佐伊居然提起了这个话题,但很快就哈哈笑了起来,“哇,没想到你会在意这个啊。嗯……大概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吧。”这个娃娃脸青年突然凑近,双手撑在收银台上围住了佐伊两旁的空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侠客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如果你是想泡我的话,可以改天再说吗?”佐伊托腮道,“今天找你来是有点事情想问你。” 侠客撇了撇嘴,脸上的兴趣一下子消减了大半:“什么事?” “你认识一个红头发的小丑吗?” “嗯?认识倒是认识,怎么了?” “这个人是谁?” “你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呀。” “不能告诉我吗?” “也不是不能啦,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而已。”侠客说,“唉……我好歹也是旅团的一员啊,不能随便把这种情报透露出去的。” “所以他和旅团有关?”佐伊想了想,“团员?” “……你偷看我的记忆了?”侠客的表情突然黯淡下来,佐伊隐约感觉到他似乎是有点生气了。但是侠客只是用那双绿色的眼睛盯着她,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的这种能力,团长绝对会超级感兴趣的吧。” “怎么?他研究别人的念能力?”佐伊随口说道,“还是说跟他的能力有关?偶尔也会有的啊,那种把别人的能力据为己有的类型。” “可怕……有的时候我感觉你和团长在某些地方还真的挺相似的。”侠客摇了摇头,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多莫大的一个错误。佐伊·柯里昂可以操控记忆,她说不定已经通过侠客看到了所有成员的能力和信息。甚至连问起西索的事情都可能只是在试探他。这样的人对旅团无疑会是一个威胁吧。 “侠客,你的杀气漏出来了哦。”佐伊戳了戳侠客的娃娃脸,看到他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后笑了一下,“放心吧,我暂时还没有打算针对你,对幻影旅团也没什么兴趣。问红头发小丑的事情也只是因为听到了一些风声,你们是不是要去抢劫地下拍卖会?” 看到侠客更难看的脸色之后佐伊安慰道:“啊,你不用正面回答也没关系的。嗯,是要去的吧?其实我有一个请求,可不可以这次就取消掉?换个活动内容?” 侠客无法形容他听到这句话时候的感受,佐伊把旅团三年一次的集体活动说得跟小学生春游似的,他艰难地回答道:“这个不太可能吧,毕竟是团长决定的。” “库洛洛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们团员没有投票权的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侠客觉得自己来这里就是个错误,他继续待下去只会让错误变得越来越多,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拍卖会有什么东西吗?” “是这样的,我家蠢弟弟为了完成KPI非要亲自去呀,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碰到你们不是很危险吗?啊,或者你和团员说一下,让他们不要伤害卢卡斯?” 侠客回想了一下那帮我行我素的团员,让他们听话注意不要伤到某个人可能比搞垮一个猎人协会还难。而且如果真要这么说了,反倒会让他们更加跃跃欲试的吧。 “不,可能性不大。”他摇了摇头。 “唉……果然不行吗……”佐伊也苦恼地趴在了桌子上。抬眼看了看侠客,正在思考策反侠客的可能性有多大的时候,门铃又响了。 “小佐伊,你终于开门营业了?我来找你好几次你都不在。”走进来的人穿着条纹西装,一头耀眼的金发,笑容灿烂,无他,正是现任猎人协会副会长帕里斯通·希尔,“嗯?这个人是谁?” 此时此刻,本来就交涉失败的佐伊,只觉得心情更加郁闷了。 戏剧性 “这个人是谁?”——这是刚才帕里斯通问出来的那句话。而作为回应,侠客则是看向了佐伊,问她:“诶?你们认识吗?” 佐伊点了点头:“他是——” “我是她的男朋友呀。”帕里斯通笑道。 “!!??”这是佐伊。 “诶!!”这是侠客。他惊讶地回头看了看佐伊。 佐伊不知道僵尸能不能感觉到头疼,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的确有某种类似头疼的感受。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男朋友的?” “难道不是吗?” “不是的吧。” “那就是炮友?” “……嗯……” “佐伊?诶?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犹豫?”侠客似乎正在费力地组织语言。 “因为是事实吧。”帕里斯通礼貌地微笑道。 “算是吧。”佐伊憋了半天说。 “……是这样的吗?”突然间,出乎佐伊的预料,侠客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 忽然间,佐伊似乎听到大脑里“咔”的一声,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戏剧性常始于偶然。 就像俄狄浦斯路上遇到后拔刀相向的人恰好就是他父亲,帕里斯通也恰好在佐伊喊侠客出来的时候走进了她的书店。他恰好没有提前联系她,恰好人在友客鑫,还恰好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去她家里找人。 大概在两百多年以前,著名幻想冒险小说《新大陆纪行》问世不久之后,数学家拉普拉斯提出了一个概念,称如果有个恶魔知道所有原子的动量和位置,世界上的一切事件都可以被预测。这种观点又被人们称作决定论,但更多时候大家叫它拉普拉斯的恶魔。 这种观点似乎可以支撑古代人相信的“宿命”与“命运”,到现在也有不少人如此相信。佐伊也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她不禁想道,如果输入帕里斯通的动量和位置,到底有没有人能预测得出来今天发生的这一幕? 不得不承认,在帕里斯通走进门来的那一刹那,佐伊心里的确很郁闷,但更多的则是觉得麻烦。有一瞬间她想直接清空侠客和帕里斯通两人关于这次会面的记忆,也许这样处理才是最简单快速,也是最正确的。但人总有劣根性,即使变成了僵尸也一样。一是人类在膨胀的时候无法理智衡量自己的能力限度为何。二是如果街上有人聚集,总会忍不住想看上一眼。 佐伊·柯里昂存在于世二十多年,干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看故事。她喜欢戏剧性,喜欢冲突。这种行为人们俗称为看戏。所以当她看到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和超乎意料的反应之后,她身为人类——不,僵尸最根本的劣根性冒出了头。而且还是一次性全都冒出来了。她想着,既然她随时都可以消除这段记忆,看一看又有什么坏处呢? 于是她便靠回椅背上,安安静静地等着好戏上演。 帕里斯通的表现很反常。好吧,虽然这人本来就很出乎意料,但今天他的一系列表现却惊人地符合某种故事模板。上来的第一句台词用来宣誓主权,接下来则是在彰显特权,要不是她了解这个人,还会以为帕里斯通只是一个正常的喜欢她的人呢。 反观侠客,虽然十来年没见了,但这种明显的反应也实在过于可爱,这真的是侠客吗? “说起来,小佐伊,你还没有为我介绍这边这位……”帕里斯通的声音传进了佐伊的耳朵里,打破了她的沉思。 “嗯?啊……”佐伊脑子里上演了无数种故事模式,然后选了那个她觉得最应景的回答,“我看上他了,打算约他出去呢。” 那个瞬间,侠客脸上僵硬的笑容就像是在一天内受到了过多次惊吓的孩子,写满了问号。 啊,糟糕,她为什么突然间觉得侠客好像很可爱?不行啊,不能忘记正事。 “嗯?”帕里斯通礼貌的微笑也凝固了,周身开始渗出诡异的黑色气体来,“小佐伊,开玩笑可不好啊。” “诶?我没有在开玩笑啊。”佐伊说着挥了挥手,内心愈发的愉悦,“你走吧,帕里斯通,我们结束了。我现在喜欢这个小家伙。” 小。家。伙。 谁? 无论如何,这也许是侠客和帕里斯通的内心第一次分享同一种疑惑。 “你为什么还站在那里?啊,对,难为你特地来找我了,不过太缠人的男人可是会被讨厌的,帕里。你再不走我就改掉你的记忆了哦。” 帕里斯通·希尔,猎人协会的副会长,口号是“创造一个保护弱者的猎人协会”,被许多人仰慕也被许多人憎恨,而且时常乐在其中的男人,人生中第一次表情空白地站在原地,看一个女人(僵尸?)当着他和新欢的面毫不留情面地丢出分手宣言。 有那么一个瞬间,帕里斯通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最后,帕里斯通还是保住了猎人协会副会长的颜面,充满尊严地说道,“那我就先走了,不过我们之后可得好好聊聊。” “慢走不送。”佐伊开心地挥挥手。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哎呀——”送走帕里斯通之后,佐伊痛快地抻了抻胳膊,顺便帮侠沏了杯茶以示感谢,“真是干了件开心的事情,多亏了你的积极配合,侠客。给你比心。” “怎么回事?刚才那个不是猎人协会的副会长吗?”侠客感觉自己的精神十分疲惫。他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试图黑进揍敌客家的网络系统的时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嗯?啊……嗯,基本上就像他说的那样吧。”佐伊说,“从流星街出来之后有段时间我闲得无聊,就去上了大学,结果就遇到那个家伙了。结果这么多年一直阴魂不散。” “所以炮友什么的——” “是真的呀。”佐伊说,“哎,虽然这件事情听起来可能很扯,但我也是有理由的。你看,僵尸不是需要生命能量吗?虽然最常见的是吃肉吧,但是后来因为某种契机我发现血液也可以补充生命能量。然后同理,*液其实也可以。帕里斯通好歹也是个念能力者,而且也挺强的样子,所以还是挺滋补的……” “噗——————”虽然并非他本愿,但是侠客刚刚嘴里的那一口茶叶没能进入他的消化系统,大部分都被喷出来了。 他认识的那个佐伊是这样的人来着吗? “你这是哪里来的本子剧情啊……”侠客一边咳嗽一边擦了擦茶水,“B级片都不会这么演吧?” 佐伊摊了摊手:“事实如此,我也没办法啊,要怪就怪作者吧。” “可以拍一部《色|情|僵|尸》了。”侠客思索道,“诶,那既然那个副会长都可以,我是不是也可以啊。” “啊?” “?” “……” 佐伊愣住了,看了侠客很久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当炮友吗?” “你觉得呢?” “等等……等等。”佐伊用手做了个暂停的姿势,“侠客,你是认真的吗?” 被这么严肃地质问,侠客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恋母情结?”佐伊继续道,“之前芬克斯说银发大姐姐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可是我怎么下得去手呢?我成年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点大。” “……” “虽然我是一个放弃了做人的僵尸,但我也有道德底线的。” 真的吗?侠客在内心表示了一下怀疑。 “如果你会一直活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比身边所有人类年龄都大的。纠结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吗?”侠客说。 佐伊想,侠客说的竟然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但是…… 她看着面前这个娃娃脸青年,虽然长相仿佛邻家男孩,但她不会忘记的。那天他说「亚瑟死了,是我杀了他。」时候的笑容。 于是她弯了弯嘴角说:“这样吧,你先告诉我那个红头发的小丑是谁,我再考虑考虑炮友的事情。我已经很宽容了哦,没有直接动你的记忆,这样划算的交易可是不多见的。” “咦,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这件事了呢……” 然后,侠客当然也注意到了,面前的这个人确实不是他曾经认识的佐伊。这个佐伊的眼睛里没有笑意。 互联网 送走了侠客之后,佐伊长叹了一口气。和侠客的交涉算是半个以失败告终,那么,既然找团员不管用,不如找团长试试呢? 佐伊往手机里输入了一串号码,然后拨通了电话。 “喂?是库洛洛吗?啊……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前几天你来买书那家店的老板……其实是这样,有点事情想和你当面聊一下,可以吗?……啊,如果你担心的话也不用勉强……嗯……嗯……对,是那个书店。诶?嗯……可以倒是可以……” 哔。佐伊挂断了电话。 该怎么说呢?团长不愧是团长,主动权总要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拒绝在书店会面,丢了另一个地址给佐伊,于是她不得不再次出发去另一个地点。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一点时间。 其实窃取记忆也是有窍门的。佐伊没有选择窃取那个很有可能是内鬼的红发男人的信息,而是选择了库洛洛的,因为她刚刚问过侠客有关那个人的消息(后来得知他叫西索),如果侠客发现自己突然忘记了西索的联系方式的话,很可能会发现这是佐伊在从中做鬼。但如果她直接窃取更多有关西索、甚至这次会面的内容,就很可能伤到其他细枝末节的地方,熟悉侠客的人——也就是幻影旅团的人就有可能会发现侠客的记忆被人操纵过。而且,她也不敢肯定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万一幻影旅团里就有另一个类似能力的人可就糟糕了。 不过好消息是,在得知了西索的名字之后佐伊马上就去网上搜索了一下。虽然她本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但事情却出乎意料地简单。西索·莫罗,是天空竞技场的楼主之一,人气很高,外号“魔术师”,因为他常用华丽的舞台效果和奇诡的预言迷惑对手和观众,从而赢得胜利(网上甚至还有他的精彩对战集合,现代社会真是方便啊)。佐伊打开看了几个看看,发现他的能力似乎是某种像口香糖一样可以拉伸的念能力,的确很难对付的样子。而且不得不承认,确实非常适合他,很多用法佐伊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不过通过这些对战视频,佐伊也算是大概了解了这个叫西索的人——沉迷战斗的战斗狂人,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对拍卖会什么的有兴趣,非要说的话,佐伊反倒觉得他的兴趣会是…… 于是那个团长的名字就从佐伊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她顺手也在网上搜了搜库洛洛·鲁西鲁的名字。点下搜索的时候她还在想,毕竟是幻影旅团的团长,信息保密应该做得很好吧?但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库洛洛·鲁西鲁竟然也是天空竞技场的楼主,外号比西索还夸张,叫“死神”呢。 而且因为神秘的做派和帅气的外表,库洛洛甚至还有专门的应援团体,佐伊不慎点进了其中一个论坛,看到了很多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东西…… 不过库洛洛的对战视频就没有西索那么多了。看起来他经常请假不出席楼主战斗,上次举行的武斗大会都没有参加。少数的视频里佐伊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不如说他似乎有很多种不同的能力。她不由得咂舌,难道她瞎说的所谓“把别人的能力据为己有”是真事吗?难怪那个时候下课的反应那么奇怪,毕竟这种能力简直就像开挂一样嘛。 该说不愧是盗贼头头吗……比侠客的「携带他人的命运」厉害多了啊。 一边,还没有走得太远的侠客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佐伊又看了几个天空竞技场的对战视频,因为她浏览了不少西索的视频所以网页推荐给了她更多的西索对战视频。其中一个吸引了她的注意。 嗯?这个对手的小男孩好像很眼熟的样子啊。 嗯嗯? 在哪里见过来着…… 佐伊费劲地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这不是之前在街边掰手腕的那个小孩吗! 他和西索认识?只是普通的对战关系吗?还是……? 嗯?他手里拿了一个什么?圆形的牌牌?他在干什么? 啊,西索接过去了,还在笑,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绝对认识吧。 西索认识侠客、酷拉皮卡,还认识这个黑发少年,多半还认识库洛洛·鲁西鲁(两人都是天空竞技场的楼主,而且西索还很有可能是团员),几个人还同时出现在友客鑫。 佐伊:……= =|||| 说是巧合她是绝对不信的!!!! 圆形的牌子,上面还有数字。会是什么东西呢?这种东西很像是展会的时候排队买东西会发给顾客的号码牌。对,号码牌……佐伊看了看对战信息,这个黑发小孩叫杰·富力士。 等等,富力士? 啊!!!!!!!!!!! 难怪她觉得很眼熟! 是金的小孩?诶诶诶诶?会这么巧的吗? 佐伊万万没想到查一个西索就会引出来这么多的信息。瞬间她有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仿佛她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网络中,一个阴谋,一个可怕的无法挣脱的旋涡…… 佐伊查了查杰·富力士,可惜网上并没有出现太多他的消息。不如说是压根就没有,除了在天空竞技场的视频以外完全空白。 但是某种类似直觉的东西告诉她,这一切之间绝对有某种联系。要是能联系到金就好了……但是她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金了啊,而且对方多半也不认识她(毕竟被她删掉过记忆),突然问他是不是有一个儿子绝对会被警戒的。但是直接抽取他这方面的记忆的话可是会让他忘记自己的儿子,要是被他身边的人发现了佐伊可能真的会给自己惹到大麻烦。 她想这么多也没用,毕竟她连一丁点这个人相关的线索都没有啊。 嗯? 等等,她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 金·富力士,是二星遗迹猎人。 猎人。 帕里斯通不是猎人协会的副会长吗?这么有名的家伙他肯定知道的吧? 这个时候佐伊突然很后悔之前为什么要让帕里斯通直接那样走掉,她应该抹去那段不愉快的回忆的。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僵硬,她又要这样厚脸皮地求人办事呢。 但是脸皮对于佐伊来讲早已是不存在的东西了。 于是她给帕里斯通发了信息。 「你认识金·富力士吗?」 发完信息后佐伊便准备出门,他本以为帕里斯通可能会直接无视她的信息,或者直到她跟库洛洛的会面结束之后才会回复,没想到居然是秒回。 「金先生?小佐伊怎么会问起他?」 「在查一些东西。他是不是有一个儿子?」 难得有时间和心情,佐伊仔细地化了个妆才走出门,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帕里斯通的回复。 「是的,而且还是这一届的新人呢。」 这一届的新人? 什么新人?啊,新的猎人? 佐伊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么说,那个号码牌会不会是猎人考试的号码牌? 杰·富力士和西索·莫罗很有可能是在猎人考试的时候结识的。 「帕里,你可以把这一届的新人名单,还有进入最后一轮考试的考生名单给我一份吗?」 「好稀奇呀,小佐伊竟然会对猎人协会的事情感兴趣。可以是可以哦,不过你能不能找时间来一趟这个地方?【地址】有些话我想好好跟你谈一谈呢。」 佐伊其实不是很想去……不过算了,就让她看看帕里斯通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吧。 「好的。我会过去的。」 她终于到了越好和库洛洛见面的地点。这个黑发青年穿着衬衫和休闲裤,头发上仍然缠着绷带,在看到佐伊之后和她挥了挥手。 那么,就来让她会一会这个拥有万千粉丝的“死神”吧。 重逢 上一次见到库洛洛还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前。 短短的一面之缘,虽然佐伊在侠客的提醒下想起来了,但是库洛洛本人多半已经没有印象了吧? 佐伊走在这个帅哥的旁边默默地想道,哎,总觉得大街上人们的视线很刺眼啊。 那个时候库洛洛年龄还小,但是仔细一看还是能从他的脸上发现当年的影子,总觉得有种少年气呢。 “嗯?”库洛洛发现了佐伊在看他,于是问道,“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佐伊摇了摇头:“不,只是觉得你好看。” “哈……”库洛洛似乎有些意外,“佐伊小姐,实际接触之后才发现你本人和给人留下的印象很不一样呢。” “是这样的吗?”佐伊想了想,“说起来,我给人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怎么说呢,有种冰冷的感觉吧。”库洛洛也在认真回答的样子,“还有就是,不太愿意和别人接触。” “……”这家伙好敏锐啊。话说难道侠客没有把她的事情和库洛洛说过吗?虽说她会回避和别人的接触也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僵尸。但是就算加上小时候的会面,她跟库洛洛·鲁西鲁接触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到十分钟啊。“那接触之后呢?” “哈哈,意外的是个很豁达的人之类的?”库洛洛揶揄地看了她一眼,“而且,嗯,思路缜密,行动也很大胆,这一点我并不讨厌。” “豁达??”佐伊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豁达?她吗?虽然她的确放弃做人了没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JOJO?(佐伊最近在看《JOJO的奇妙冒险》,稍稍找到了一些和Dio的共鸣)。库洛洛也只是状似无害地看着她,就好像他不是个杀人如麻的强盗头子一样。 佐伊之前还专门去查了和幻影旅团相关的新闻,这一群人可谓是劣迹斑斑啊。 “库洛洛,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你再怎么奉承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佐伊叹道,“其实,我这次找你出来,是想问——” “啊,到了。” “?” 库洛洛指定了见面地点,是在剧院街的地铁站附近。两人见面之后他二话不说就开始领路,好像闲逛一样边聊边走,搞得佐伊都弄不清这到底是谁约谁出来了。 他们现在走到的地方是一South Peace的一间办事处。佐伊看着那个低调奢华的牌子皱了皱眉头,South Peace是全世界最有名的拍卖公司之一,也是这次友客鑫地下拍卖会的承办方,而现在打算抢劫拍卖会场(猜测)的主谋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门口? “怎么回事?” “我原本就计划来一趟的,希望你不要介意。”库洛洛一边随意地说着,一边推门走了进去。办事处的人都在埋头工作,拍卖会在即,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库洛洛就这样一脸自然地绕过这些人往里面走去。佐伊也跟了上去,但是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没人发现他们。就在这时她才发现,库洛洛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本打开的书,书的封皮上有一个血红的手印。 这是他的能力吗?是他的能力让这些发现不了他们的? 仿佛是在回应佐伊的疑问一样,库洛洛开口道: “佐伊小姐,请你保持现在这个状态,不要使用能力。不然会被发现的。”他笑了笑,“这个能力哪里都好,就是在发动期间必须维持在「缠」的状态,啊,而且也不能进行恶意的攻击。嗯,话说回来,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限制。” 虽然很想吐槽库洛洛为什么连自己的能力限制都不知道,但她比谁都清楚。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个能力原本就不是他的,佐伊的猜测是正确的,而库洛洛这么说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能力透露给了她。 “你是故意的。”佐伊闷声说。 故意闯进South Peace的办公大楼,如果他们被发现入侵这个地方一定就会被黑帮发现,从而给卢卡斯造成麻烦。卢卡斯甚至有可能会因此被认为跟幻影旅团合谋要在拍卖会上做手脚。而且这样的话,佐伊最得意的控制记忆的能力就毫无施展之处,在这样一个繁忙的时期,大楼里到处都是员工。她也不敢去测试库洛洛说的话是否为真,因为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下子就会暴露了。 没有那个能力她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僵尸而已。 被算计了。 库洛洛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员工卡,应该是刚才路过其中一个人的时候顺过来的。佐伊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刷开门禁走进了大楼深处,心里不禁感叹这个家伙大概是魔鬼吧。 “话说回来,你这样把能力透露给我没有问题吗?”佐伊很久没有感觉这样郁闷了,她问完之后不等对方回答就接着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能力的?” 库洛洛笑了。 “十年前,斯通波市发生过一起大型当街屠杀案件。但是事后案发时的当事人全部离奇失踪,临街所有的目击者约上百人都对事发经过毫无印象。这个事情在当时可是引发了很热烈的讨论。 “不过,虽然当事人不记得事发经过,但那毕竟是交通要道,街边的摄像头有不少。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到一个银发少女当时从案发地毫发无损地走出来。而且长相居然和发生了惨案的柯里昂家长子一模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所有跟事件有关的人都对她毫无印象呢?如果是有记忆类的能力的话就很容易说通了。而佐伊·柯里昂也在发生惨案之后从社会上销声匿迹,直到出现在斯通波市。只有少数人知道,她那段时间藏身于流星街,和亚瑟·格雷斯通生活在一起。那个人的能力确实很难对付。”库洛洛说着,转过头来看了看佐伊,“你的藏书我都有好好收下。啊,或者该说是亚瑟的藏书?” 佐伊不由得汗颜:“哈……” “至于能力,我只是觉得透露给你一些也可以。毕竟这个能力的启发者,你可以算是其中一个。”库洛洛说,“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佐伊。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会是以这种形式。”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佐伊无奈道。 “在书店见到你的时候只是觉得有点眼熟,稍微查一下店铺的转手记录就能查到了,毕竟你也没有换名字。” “那……嗯,那件事情你也知道吗?” “什么?” “啊,就是那个。嗯……僵尸?” “僵尸?”库洛洛一脸疑惑,似乎想不通佐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僵尸。 “呃……就是,我之前和侠客飞坦还有芬克斯一起打了僵尸游戏。” “是这样的吗?”库洛洛很惊讶的样子,“我不知道。啊,不过飞坦他们的确会聚在一起打游戏。侠客后来又联系你了啊。” “是啊,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也跟这件事情有关。” “啊,等一下。”库洛洛做了个手势,“我先看看这边。嗯,原来如此,拍卖会的藏品被收在了这个位置。” 真是个敬业的盗贼啊…… “好了,你要说什么?” 佐伊一脸苦相:“虽然你这么敬业实在不好意思,但我只是想问,可不可以不要对拍卖会出手?” 库洛洛那双漆黑的眼睛忽然看着她,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深渊一般。 佐伊在这个时候知道了库洛洛的答案。 “好的,我知道了。” 看来她只能想办法说服卢卡斯不要去当炮灰了。 意外 起初佐伊走进屋子的时候卢卡斯还在埋头工作,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卢卡斯终于抬起了头。两人对视了片刻,卢卡斯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对旁边的人说:“弗林,麻烦你了。” 被称作弗林的人点了点头,走出了屋子,关上门。现在只剩下佐伊和卢卡斯两个了。 “我没见过这个人呢。” “嗯,他是妈妈那边的亲戚。这些年帮了不少忙。”卢卡斯揉了揉眉心说,“所以?有什么事吗?” “卢卡斯,我希望你不要出席拍卖会。” “我说过很多次了……” “说你突然生病了不行吗?其他家族也有不少派手下去的。或者我以佐伊·柯里昂的身份出席也可以。” “你疯了吗?”卢卡斯快要抓狂了,“你正在被通缉啊。” “……为什么?”佐伊不理解他,“明明知道会有危险还要去?你是很想找死吗?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的话,我就——” “——把我变成你的提线人偶吗?” “……” 卢卡斯看着佐伊的表情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不要那样看着我……”他说,“拍卖会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而我本不应该在其中。” 什么意思? “和诺斯特拉家族的交易是我擅作主张,十老头那边并不知情。如果我轻易退出,他们肯定会察觉的吧。几家交给我的拍卖也是以其他的理由——为了保证我会出现在哪里。” 居然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说,”佐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他们明知道拍卖会会出问题,却不提前告诉任何人,而是只让自己人退出,其他人,包括South Peace的工作人员,就都只是他们守株待兔的诱饵?”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不同意。” “啊?” “总之,你不能去。”佐伊说,态度前所未有地强硬,“不如说,你最好赶快离开友客鑫。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个地方……” 那么多出现在这里的老熟人和新面孔,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都让佐伊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 “哈?你说什么呢?我不可能离开的!” “说到底,你为什么一定要接手黑帮的工作?卢卡斯,你完全可以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这次换到卢卡斯笑出声了。 “哈哈哈,普通人的生活?那是什么?”他尖锐地回道,“像你那样,每天窝在电视机和书柜旁边,两耳不闻窗外事吗?真是抱歉,我可没有这种特权。” 有那么一瞬间,佐伊想直接修改他的记忆。 多简单啊,她只要稍微…… 但是如果她这么做了,卢卡斯一定永远不会原谅她的吧。 “佐伊,你在做什么?”卢卡斯脸上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停下……快停下!我让你停手——” “对不起了,卢卡斯……”佐伊扶住倒下的卢卡斯,双目低垂,“但是……只有你,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 拍卖会现场。 侠客、窝金、飞坦、富兰克林成功作为South Peace的员工混了进来。“哎呀,真是多亏了团长弄来的这张员工证呢。”身穿黑色西服套装,戴着墨镜的侠客跟窝金说。“窝金,你还记得金库的位置吗?” “啊?那种东西记它干什么?会场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不就可以了?” 就是这种地方让人不放心,所以团长才把他和窝金安排在一组的吗?是这样的吗,团长?侠客内心呐喊道。 两人正在负责维持安检秩序,走过安检的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有不少人到这个拍卖会来的目的都不是拍卖,而是比气派和门面、展现财力,抬高自己的身价。有些人不惜花重金来中标,结果却被迫破产。唉,侠客是真的不太理解这些人就是了。 嗯? 刚才安检走过去的,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 喂喂……不是说好了不来的吗?不是说好了敲晕弟弟直接飞离友客鑫吗?这是怎么回事啊? “侠客?你怎么跑神呢?”窝金问。 “嗯?”侠客忽然回头,“没有哦。我就是在想,飞坦他们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们开心死了吧。”窝金小声道,“啊——可恶,为什么团长分配给我的任务是在这里跟你一起搞安检??” 我也想问这个啊。侠客内心吐槽道。但是他现在可没工夫悠闲地聊天。佐伊刚才往里面走了……喂,她该不会把旅团的行动泄露给黑帮了吧?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几个就是在往陷阱里面跳啊。 而且如果真是这样,团长肯定会出手的。 啊啊,真是太糟糕了…… “窝金,这边拜托你了。”侠客把自己的安检棒也塞到了窝金手里,“我得离开一下。” 窝金无趣地看了看手里的两根安检棒,嘟囔着:“什么啊,尿急?” 佐伊原本的计划,当然是让卢卡斯尽快离开友客鑫。 但是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帕里斯通这个时候把参加猎人考试的人员名单发了过来,佐伊看过之后不由得感到了一阵震惊和了然。但是就在她仔细研究名单的时候,那个叫弗林的远房亲戚回来了,看到昏迷的卢卡斯大惊失色,又用怀疑的神色盯着她看(也是啊,当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怎么想卢卡斯昏迷都和她有关系吧)。弗林和另外几个手下把卢卡斯搬到房间里,而佐伊因为这个月的食物还没进肚,这些天又使用了不少次能力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如果她一口气对付弗林和那么多人可能又会失去理智完全丧尸化,没准还会不小心伤到卢卡斯,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但总之,她就作为卢卡斯的“表妹”来替他参加拍卖会了。嗯,至少原本也有过这样的计划。 佐伊打算在这里面找点小吃打打牙祭,既然旅团要大开杀戒的话,她搭个顺风车应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入场人员差不多完毕,佐伊趁着大门关上之前溜出了主会场,顺着人类的味道寻找落单的猎物。 啊,发现了一个。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但是将就一下应该也可以。 侠客努力在人群里寻找佐伊的身影,但是似乎哪里都没有。飞坦和富兰克林那边已经开始了,整栋建筑里都是人群的惨叫和哀嚎声。想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找到一个人可不容易。 就在侠客打算放弃找人,跟伙伴们汇合的时候,他看见了从拐角里走出来的佐伊·柯里昂,身上的绀色礼服被血浸透。侠客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响,愣在了原地。 “喂……佐伊……” “嗯?侠客?”佐伊似乎刚刚发现侠客,“你这幅打扮我都认不出来了,哈哈。很合适哦。” 哈哈什么哈哈啊! 侠客突然很想把这个女人揍倒在地。 “我说你啊……”侠客刚想说什么,两人就听见了后面传来了旅团几人的声音。侠客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让他们发现佐伊也在场的时候,他的困境突然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化解了。 “凸眼鱼,把这里吸干净!”是小滴的声音,“包括桌子椅子什么的。” “诶?”佐伊突然间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 看到佐伊被凸眼鱼吸进去的侠客整个人都呆了。 “哦,侠客,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窝金拍了拍侠客的肩膀,“便秘?” “这里已经结束了。”飞坦说,“走吧。” 侠客心里很苦。 他该怎么跟大家说明小滴的吸尘器里面有一只僵尸这件事?! 基地 好黑。 这里是哪里?她在干什么? 什么地方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就像隔壁房间的声音一样听不太清楚。 对了,佐伊想起来了,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了? 所以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金库里什么都没有。唯一知情的拍卖主持人说,几个小时前有人来转移了货物。”热气球上,窝金拿着电话说道,“仿佛……早就知道今天会出事一样。这也太巧了!一定是我们中间有一个犹大。” 听到伙伴这么说的侠客内心内牛满面,他们如果知道佐伊是从他这里知道的消息会怎么想?呜哇……想想就好可怕? “不会的,”库洛洛冷静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而且,我认为作为耶稣门徒的犹大并非背叛者。 “犹大为了十三枚银币出卖了耶稣,我们中间的背叛者,会为了什么代价出卖我们呢? “想一想吧,他向黑帮出卖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钱?名誉?地位? “我们之中,真的会有人满足于这种东西吗?” 库洛洛说着说着,想到了之前被自己带去South Peace大楼的佐伊·柯里昂。虽然是知情者,但显然,因为那个约定,她不会把具体的消息透露给黑帮。不如说考虑到她现在在黑帮的立场,会出面帮忙才是最奇怪的。 不过事情确实蹊跷。佐伊在发现他们的目标是拍卖会之后并不惊讶,说明她之前也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此事。 但黑帮的反应说明他们并不知道来袭的是幻影旅团,而只是大致得知了拍卖会会出问题的情报,稍稍加强了警戒。到场的客人并不知情,说明这件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而且还有一定的可信度,并且知情人位居高层。 “究竟是什么人,把怎样的情报,告诉了谁?”窝金说,“算了,想不明白!那我们该怎么做?” 该怎么办? 佐伊在黑暗中思索道。 她似乎被关在了一个什么地方,是谁的能力吗?她会被关多久? 啊。 会不会她就一直被这样关在这里面了? 外面隐约传来的声音说着什么“犹大”“背叛者”“阴兽”之类的事情,佐伊听得一知半解。但那些多半是侠客的同伙吧?也就是说,她被幻影旅团其中一个人的能力给关起来了。 于是佐伊也不再多想,干脆躺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侠客应该会处理这个问题的。她再怎么想也没有用呀。 错过了解释的最佳时期。 侠客汗颜地想道。 团长已经下令让他们闹腾一番,最好把阴兽给闹出来,因为其中的一个人似乎就是把金库搬空的家伙。现在窝金正在下面跟一帮黑帮的小喽啰一挑多,不,或者该说是进行单方面的碾压? “简直就像是黑猩猩对战小蚂蚁……”富兰克林感慨道。 侠客看了看小滴的方向,和往常一样,似乎正在神游。 唉,算了,总有机会的嘛。 侠客索性不再多想,反正让那家伙在里面好好反省一阵也不错。他见旅团的其他几个人看着看着感觉有些无聊了,于是拿出了一副扑克牌,笑道:“有没有人要打牌呀!” 窝金那边打得热火朝天,因为刚才的骚动,阴兽似乎也及时赶到了。侠客已经连输了三局牌,最后一局还因为出老千被玛奇抓到作废了。 他太惨了。 今天还真是不走运啊。 就在这时,窝金那边似乎也出了一些状况,被阴兽下了毒,身体里还被种下了好多水蛭。侠客揉了揉险些被震聋的耳朵跳下去帮他,结果谁知道窝金突然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锁链给绑走了,搞得他们又不得不跟着去营救窝金。 营救……窝金。 芬克斯听到这个消息可能会笑死吧? 虽然在追踪的一半被对方发现了玛奇的念线,还被剩下的阴兽拦住了,但侠客已经大概知道了对方前往的目的地是哪里。几个人暂且先回了一趟基地,侠客把情报汇报给了留在基地的几人(芬克斯果然笑死了),飞坦问出了拍卖品的位置,然后团长夺取了那个叫枭的阴兽的能力。 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对了,团长,小滴,其实出发之前还有一件事……” 就在佐伊难得在百无聊赖地发呆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漆漆的基地里面,旁边围着一大群人。 “嗯?这家伙不是那天一起打游戏的妹子吗?”芬克斯纳闷道,“小滴,我以为你的凸眼鱼没法吸进生物?” “嗯……是的。”小滴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里面。” “侠客,这不是你的人吗?怎么会跑到小滴的凸眼鱼里面?”芬克斯问。 “啊哈哈,这个吗……”侠客挠了挠头顶,不得不跟大家解释了一下佐伊的事情,包括她出现在拍卖会场(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和其实是一只僵尸这件事。“可能因为这样才会被认为不是生物吧?” “僵尸?”信长将信将疑地看了眼佐伊,“这家伙吗?说到底,僵尸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侠客你不是在唬人吧。我看这多半是你自己做的人偶吧。那什么,她身上是不是插着天线呢?” “噫。”芬克斯露出了一脸厌恶的表情,“侠客你居然自己给自己做了个女朋友,太恶心了。” “不对。”一直在角落里阴影处的库洛洛终于说话了,“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本,“她确实是实际存在的人物,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你说是不是,佐伊?” “团长?”侠客有些意外,团长居然会突然在这种时候出来说话。 “唔……”佐伊看了看侠客,又看了看其他的旅团成员,“大家好啊。” “哦,你好。”小滴点了点头。 “啧。”一直没有出声的飞坦皱起了眉头,“这个女人怎么样都好吧?难道现在不应该先去找窝金吗?” “有道理啊,哈哈哈哈哈,走,我们先去看看窝金的糗样,这边的事情回来再说。”芬克斯说。 库洛洛点了点头:“那这样。侠客,芬克斯,玛奇,小滴,信长,你们去救窝金。其他人留在基地待机,佐伊也暂时留在这里吧?” “呃?”佐伊自从被从凸眼鱼里放出来之后就不是很在状态。 “诶?”侠客愣了愣。 “怎么了吗?”库洛洛看向了侠客。 “不……没什么,嗯!好,那我们去找窝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在波里欧物产大楼里,具体是哪层我不确定,但很可能是拥有□□设备的地方。”侠客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友客鑫市内拥有这样地下设施的大楼不多,应该就是这栋没错。”他把地图亮出来给大家看了看。 “喔,那就去这里吧。”芬克斯说,“飞坦你不来吗?那可是窝金啊,被抓的样子难得一见啊。” “呵。”芬克斯只得到了一声冷笑作为回应,于是他耸耸肩,也没再多说,跟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基地。 友客鑫 “怎么了?” 库洛洛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抬头,眼睛依然在盯着手里的书本。这个地方十分昏暗,唯一的光源是他身旁的几支蜡烛。明灭的烛光映在男人的脸庞,仿佛一副无言的肖像画。佐伊感觉此时此刻的库洛洛不只是换了一身行头,甚至连整个人身上的氛围都变得不一样了。之前那种少年气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为厚重和深沉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人靠衣装? “不,我就是觉得你这样看书会把眼睛看坏的。” 佐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盯着他看,也难怪对方会发出那样的疑问。毕竟像库洛洛这种级别的强者一定无法忽视他人的视线吧。 “呵呵。”作为回应,库洛洛翻过了一页书。 其实刚才有一个叫派克诺妲的女性走过来和佐伊打招呼,眼看着就要把手搭上她的肩膀,却突然被库洛洛制止了。“她也是记忆类的能力者。”库洛洛轻易地就把佐伊的能力透露给了自己的团员,不过想来这也是自然的,“最好还是不要接触,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至于到底会发生什么,佐伊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比起谨慎的库洛洛,她其实还是有兴趣试一试的。 基地里的人都在各干各的,佐伊只是玩手机也不由得感觉到了无聊。过了一会儿她又抬头问库洛洛:“话说,我可以离开了吗?” 库洛洛没有反应,似乎当她这个人不存在。 “喂……”哪有这么无视人的啊,佐伊有些无语,“我又不是你们的团员,也没有给黑帮泄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啊。” 这个时候幻影旅团的团长才终于把头抬起来看向佐伊,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僵尸……” 佐伊面无表情地看回去:“是哦,没能如实相告是我的错。但是一般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直接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吧?我也没有刻意隐瞒嘛。你看侠客和飞坦都是知道的。” 一直置身事外的飞坦断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会在这个时候被提起,一双凛冽的金眸看了过来:“是啊。团长,不然我们试验一下她到底是不是僵尸。” “哈……你倒时候要是把自己搭进去了,也请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这位蓝头发的先生。”佐伊回敬道。 下一个瞬间佐伊就发现自己的位置发生了变化,而她原本站的位置已经被飞坦的剑刺穿了一个大洞。 “啧。” “别闹。”库洛洛终于合上了手上的书,叹着气说,佐伊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的书已经变成了那本带手印的。 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佐伊默认这是说给他的团员飞坦听的。毕竟,团长教育团员天经地义。 “现在还不能让你走。”库洛洛说,“你也有事情瞒着我们吧。等你说出来之前,还不能走。” “你想知道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库洛洛也不客气,直接就问道:“黑道是怎么知道拍卖会会出问题的?” 佐伊了然,原来是这样。 于是她点点头:“的确,黑道有消息来源称拍卖会那天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具体信息也很模糊。因为他们有预言系能力者啊。” “哦?”库洛洛看着佐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预言系能力者吗?的确,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都能说得通了。 “我说……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自己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佐伊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团长——”派克诺妲说话了,“让我来试一试吧。” 库洛洛没有说话,相当于是默许了。 开什么玩笑啊,佐伊想着,她可没时间在这里陪这帮人玩过家家了。不知道为什么,九月一日的拍卖会过去了,她心底的焦虑没有丝毫减退。而卢卡斯还在昏迷状态,她必须尽快回到他身边。不如就这样,直接…… “派克。”库洛洛喊住了她,手中的书不知何时又翻开到了另外的一页,蓄势待发。“她有亚瑟的能力。” !? “亚瑟……亚瑟·格雷斯通?”派克诺妲的声音微不可见地有些颤抖,连一旁的玛奇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佐伊。 “我以为他已经死了。”玛奇说。 “很遗憾,我们都只能算是死人。”佐伊笑了笑回道。 “这是怎么回事……”派克诺坦的手停在了半空,然后垂了下去。 “世界未解之谜吧。”佐伊垂下眼帘说。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还站在基地里的佐伊忽然消失不见了。 留在基地里的旅团成员都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离开了幻影旅团那个黑漆漆的基地之后,佐伊立刻赶回了卢卡斯的所在地。但是当她赶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整栋楼都空了,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回事……? 她脑海里闪过了那个叫弗林的人不信任的眼神,莫非是他们挪了地方?他们把卢卡斯带到了哪里?佐伊的能力需要和人接触才能得到记忆,但是这栋楼已经没有人了。 路人?不,路人也不会有一直盯着这边的人吧。佐伊来到马路上,看着繁华的街道,忽然感到了一阵茫然。 卢卡斯到底在哪里……? 「但那毕竟是交通要道,街边的摄像头有不少。」 脑海里忽然回响起了库洛洛的声音,佐伊猛然抬头,果然看到几个漆黑的玻璃眼镜正盯着街道在看。 如果人的记忆不可靠的话,就依赖机器的记忆。 佐伊默默在心里感谢了一下库洛洛·鲁西鲁,并对随意消除他和团员们的一些记忆感到了些微的愧疚。 接下来,就去友客鑫警局走一趟吧。 “窝金回来了吗?” 基地里,侠客走进房间的时候飞坦正在看之前的那套画册,他旁边的椅子上坐着波里欧物产的人,在经过审讯之后已经不成人形了。窝金通过侠客得知了锁链手很可能与诺斯特拉家族有关,已经去了好一阵了。 不知道为什么,侠客有些担心。 “放心,那家伙没那么容易死。”飞坦说。 那么,他心头的这种不安又到底是什么? 侠客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置之不顾。 在辗转了友客鑫市数处交警中心、看了一天一夜的监控录像后,佐伊竟然久违地感觉到了头疼。物理意义上的。 毕竟,每个警局的人都不少,而要看监控录像就必须一边持续发动能力一边集中精神。上次这么集中地使用能力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好像从未有过。精神上的疲惫让佐伊脚步有些虚浮,但好在她已经锁定了卢卡斯所在的位置,他们把他移到了一处酒店里。 夜晚,友客鑫的街道繁华而喧闹,远处传来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这两种声音已经成了这座城市的常态。佐伊没有理会街边的人,而是步伐坚定地想着那个酒店走去。 来到酒店门口,佐伊用能力从前台那里得到了房间信息,然后坐上电梯。一切都如死一般寂静,只有电梯嗡嗡的运行声。 九月三号。窝金已经一夜未归,他不是一个经常迟到的人。所以,他不是中了敌人的圈套,就是已经死了。白天玛奇和信长受团长指令出去引锁链手出现,没想到上钩的却是两个小孩。只不过两人在大部分旅团出去找与锁链手有关的其他诺斯特拉保镖时逃跑了。与此同时,幻影旅团的团长库洛洛·鲁西鲁也找到了妮翁,两人进入了拍卖新会场大楼。各路杀手也已在此蛰伏,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揍敌客家。 夜幕渐渐拉开。 那件事情的到来是无声无息的。重大的事情发生时往往都是这样。人间上演的悲喜剧仍在持续,个体与个体间的纠纷、仇恨、利益的周转。对有些人来说这不过是普通的周五晚上。和恋人相会,与家人团聚,或者和两三个友人出去喝一杯。人类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是如此无知,以至于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正常的生日仍在继续,但灾难早已到来,比他们想象中来得更早、更快、更残忍。 “呐,你看那个人,”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工作,好不容易和对象出来约会的白领女性有些担忧地说,“……是不是样子有点奇怪?” “是你太神经过敏啦。”对方笑着回道,“是不是工作上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啊——是啊,别提啦,我们那个领导……” 人的个性正在消失。都说现代人的“业余”时间比以前更多了,但他们的私生活遭到了比工作更为隐蔽的侵犯。个人被溶解到宏大的叙事之中,吸引到国民生产总值的奇迹之中,被迫接受某些荒唐或者虚伪的事情,把它们看作神圣不可侵犯。人的个性被解体了,私生活也变得整齐划一。爱好、穿着、理想生活的形态……包括性,都在以巧妙的方式被剥削和侵犯。但即便如此,人被伤害就会疼痛,遇到不可理解的事情就会恐惧,人与人之间的故事不会因此而失色。 电梯门打开,佐伊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紧闭的门扉。她没有妮翁的能力,不能预先知道门那边的会是什么。但是总有一些事情可以打破日常。人是习性的动物,每天的生活不需要有很多变化也能活下去,甚至有人会不愿意改变。静止、安逸,这些都是可期的幸福。但社会在变,世界在变,这些东西总是在变的。没有什么东西会保持一成不变。 佐伊也有想过,这样的生活卢卡斯也可以得到。她能做到,她的话。只要不留下一点把柄,把所有相关人员关于他们的记忆都消除——这可能会是个浩大而繁杂的工程,但是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哪天就可以一起像普通家人那样生活。 也许。 门的那边是一片迷茫的未知,是浸满鲜血的床铺和死亡的味道。她知道,因为她能感受到活着的人。在打开门之前,佐伊·柯里昂就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卢卡斯躺在那里,安静、孤单。 可悲的是她竟然觉得鲜血的味道很诱人。 “突发新闻!友客鑫市疑似爆发丧尸危机?事发场所在著名的观光胜地,有数名市民出现袭人行为!本台记者将持续为您跟进报道……” 帕里斯通结局:以爱之名 卢卡斯死了。 有些事情似乎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黑夜降临,浓稠的黑色像天鹅绒毯一样罩在城市的上空。点缀夜色的不是星光,而是直升机刺目的白光和燃烧的大楼。夜色浓重,仿佛次日的阳光永不会再次亮起。但这些似乎都无法牵动佐伊的神经。友客鑫的街头慌乱无序,人和警笛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转角处那是枪炮的声音吗?那些尖叫的人是变成了僵尸吗?脚下的红色液体是血液吗?空气中弥漫的浓厚的死气是因为末日到来了吗? 荒谬的事情太多,佐伊一时间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仿佛她还在那栋孤独的房子里,夜游到了朝露未散的荒野,寒气渗进衣装,冬雪不再融化,春日遥遥无期。 地狱如在人间。 她不记得做过那些事情——她不记得把这么多人变成过僵尸。为何现在会变成这副场景?她不知道,但是街头播放新闻的大屏幕上有她的照片,是很多年前在巴佛大学还有亚瑟那栋房子的时候。佐伊穿过混乱的人群,走进了一栋大楼。 约定的地点是在顶层,但是楼里已经有人被僵尸袭击了。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有人拿起了武器,但更多人则是在恸哭。他们之中有的人突然之间失去了一切:安稳的生活、家人、朋友;也许,就像佐伊失去了卢卡斯。 走上天台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帕里斯通的背影,不知为何佐伊并不觉得惊讶。留下纸条的人是帕里斯通,这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你终于来了,”他转过身来,微笑着对她说,“我们需要好好聊一聊。” “确实。”佐伊回道。 “你看到了那张字条,卢卡斯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他说。 “是你干的吗?” 帕里斯通没有说话,而是用那双笑眼看着她。 “不是哦。” “但是是你在背后推了一把。”佐伊陈述道。 帕里斯通知道她读了他的记忆,这种大脑被侵犯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不过此时此刻,他甘之如饴。那双眼睛后静静燃烧的怒火和恨意,正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 佐伊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示意了一下下面发生的混乱: “这是你干的吗?” “不是。虽然我希望是我,但很可惜,不是的……不,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是,毕竟你‘爱’人类。”佐伊语带嘲讽地说道,她的精神正在深入帕里斯通的脑海,那种扭曲的爱意正是驱使他的原动力。这是一个病态的人,但却将病态误认成了气质。她甚至能听到他未曾说出口的话。 “我爱每一个人的悲剧,他们的挣扎和选择,丑恶和善意。但是并不是这样。不是把他们变成没有意义的数字。你知道吗?我一直很讨这种东西。或者说,讨厌系统化的制度——平衡、稳定。协会里有一些人就对此坚信不疑,比如绮多。 “你还记得那个年代吗?人们庆祝死亡就像一场狂欢,每一个死亡都惊心动魄。每一场戏都不会让人失望。那是充满激情的年代。人们从前就是那样的,不是吗?强者会扼住弱者的喉咙,撕扯他们的血肉。残忍、血腥、恶毒。和那个年代比起来,现代人的死亡太温和了。这样的死亡,这样的事件,只是在徒增匿名的数字,直到万物毁灭。不,这不是我的愿望。这不是我做的。” 豁达? 库洛洛一定是看错了。 佐伊的内心只有漆黑的愤怒。 与宽容对应的是冷漠,因为冷漠所以宽容,因为不在意所以原谅。 然而有一些事情不原谅也罢。帕里斯通站在佐伊面前,就像是一本打开的书。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记忆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佐伊从未比此刻更理解这个人,也从从未比此刻更痛恨他。但对他来说爱和恨是一体的,渐渐地,可能对于她来说也会变成这样。 他在这种时候吻她,在万人的尸骨之上吻她,在恶臭的地狱中吻她,将恨与爱意杂糅在一起。她吞食火热的唇舌仿佛咽进血淋淋的果实, 地狱烈火之中,他的一切都在她的身体里跳动,两具□□纠缠在一起,他在那里洒下罪恶的种子。 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在向着她的内部溶解,他的思想,他的记忆,他的情感纠缠着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每一处粘膜。就像雾气一样,一点点渗透、交融,让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彻底混合在一起。他真正地在她的身体里,和她融为一体,两人以这样的方式得到的便是永恒。 最后的最后,帕里斯通已经只是一副毫无意义的躯壳。这躯壳现在看起来还是光鲜亮丽的样子,脸庞英俊,闭合的眼睛仿佛只是在浅眠。佐伊看着他坠落、坠落,落入漫漫长夜之中,被尸群淹没。病毒的传播速度远比她以为得要快得多,此时此刻大街上已经再也见不到正常的人类。军用的直升机和坦克正在逼近。 是的,她看到了,帕里斯通最后的那个表情,也听到了他最后在她耳边低声吟唱的那句话。站在聚光灯下,她的目光流连在那个他消失的区域,然后她看到了,作为死人重生的、已经不再有人类意志的帕里斯通。此刻已经泯然众人,和其他的僵尸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是的,她已经理解了。那份扭曲、深沉而厚重的情感并非不可存在之物,她看着他,仿佛在他微微抬头的瞬间对上了视线。 “我也爱你……” 破碎的声音飘散在枪炮声中。 隐藏结局:征服世界 奥菲利亚疯了吗? 当然,我们可以说她疯了,也可以说她获得了自由。 精神的正常与否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而“疯子”则是一个现代的造物。 经过一夜的疯狂和厮杀,友客鑫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残破的战车、陨落的直升机和染血的街道被海水般波动的苍白光芒点亮。 只余下一群群丧失了目的与意义的行尸走肉在街头游荡。 佐伊赤脚走在他们中间,眼中的神色如在梦中。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快乐。 穿行在他们中间,就像穿戴繁花的奥菲利亚漫步于水边。 失去了神志的腐肉,原来他们才是真正地摆脱了无谓的痛苦和煎熬。 还有人被关在牢笼里,还有人尚未获得自由。 他们堵住大门,在夹缝中艰难求生。 很快,就会有人遏制不住心底那抹黑色的火焰。 食物、水源、他人……总有一样东西会让他们最终敞开门扉。 但这些都只是为了获得自由,不得不经历的一些苦难。 很快,对,很快……这些就可以结束了。 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 她的周围出现了一些人。有老人,有小孩,还有青壮年。他们似乎在说什么。 不,他们不必开口的。她明白,没有人能比她更懂他们。 她和他们是一样的。 她和所有的人类是同一个人。 他们的心愿,他们的记忆,都留在她的体内。 所以她也能明白他们的不安,他们想要阻止她。 “佐伊,快停下。”其中一个人说,“我知道这不是你,你不想这么做。” 他的名字叫金·富力士,是一个二星遗迹猎人。他旁边的黑发男孩是杰·富力士,他的孩子。 但是他们怎么能明白呢? 真正的自由,只有获得了自由的人才能理解。 佐伊可以帮他们获得自由。 “那种东西才不是自由。”说话的人是一个银发的小孩。柔软的银发,湛蓝的瞳仁,他长得很像卢卡斯。佐伊不由得驻足聆听。 男孩的名字叫奇犽·揍敌客。 你为什么要哭呢? 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她可以……可以帮忙。 人们还在挣扎,佐伊知道,他们会奋战到底。 一个,两个,三个……他们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冲向她。 但是没有人能阻止她。让一座城市沦陷太简单了,她甚至不需要动作,病毒就会自动扩散到下一座城市。下一座,再下一座,很快整个世界上就不再有其他的东西。 有一些人很顽强,在偏远的地方策划着下一次进攻。 但是在一个已经被感染了的世界,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这和佐伊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只需要在这里静静地等待。 只需要等待,这座星球就会被僵尸占领。 医院 佐伊在第一时间拨打了急救电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急救电话打不通(事实上,刚刚爆发的僵尸疫情已经导致了医疗系统的瘫痪)。她又回头看了看躺在血泊里的卢卡斯,一时间心急如焚。仔细回想起来,她居然连一个信任到可以在这种时候电话联系的人都没有。看来她真的需要深思一下自己的交友选择了。 就在这种时候,佐伊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酷拉皮卡。 只能拜托他了! 这个少年给佐伊留下的印象很好。理智、谨慎、成熟且大胆,虽然某些地方有些脱线,但她相信他本质上是一个善良的人……而且这种情况下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佐伊拨通了酷拉皮卡的电话。 片刻后,电话接通了。 “喂?酷拉皮卡吗?我是佐伊,你来柯里昂家的时候我们见过。有急事想请你帮忙,卢卡斯快死了……只要你能帮忙,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 “啊啊,等——等等,”电话里传来的却是陌生男人的声音,“酷拉皮卡现在接不了电话。你慢点说,发生了什么? 电话里的男人名叫雷欧力。幸运的是他似乎拥有医疗和应急处理的知识。佐伊依照他的指示初步帮卢卡斯处理了伤口,没过多久就有四个人到了她现在的酒店。 “啊!!”小杰指着坐在卢卡斯旁边的佐伊说,“是那个手很冰的姐姐。” “诶——”奇犽稍稍感慨了一下,“我说啊,外面现在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雷欧力手里拿着医疗箱,开始帮忙处理卢卡斯的伤口。忙过一番之后他说:“失血太多,内脏损坏严重,必须尽快送到医院去。但是只要得到相应的救助,肯定还是没问题的……” “谢谢。”佐伊低垂下头,诚恳地说道,她没有想到世界上原来真的会有人这样帮她。虽然他们一进门她就认出了这是那天掰手腕的时候吆喝的人,也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们四个都在猎人考试的名单上,但是和这种事情无关,她此刻真心实意地感谢他们。 他们能真正地帮到别人,无论什么样的人,而她却只能破坏。 佐伊忽然觉得十分羞愧。她并非没有选择——只是她选择了那条轻松的道路。 “酷拉皮卡……”佐伊开口道,“对不起,我那天对你说谎了。那天你问的问题……我会变成这样不完全是因为亚瑟的念能力,而是因为一种病毒……” 这个金发少年周身的气质和她第一次在柯里昂家见到时十分不同,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柔和又亲切,他微微笑了一下,安抚道:“这些等等再说。我们先把卢卡斯带到医院去。” 佐伊点了点头。 他们把卢卡斯抬上了雷欧力的车。小杰和奇犽挥了挥手说他们会跟在后面,一会儿在医院见。佐伊在车上的时候也发现了刚才奇犽说的“情况”,街上有些骚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楼的屏幕上播报着幻影旅团团长被杀的新闻,佐伊认出来死亡的还有另外几个团员,死态极其凄惨。 里面还有侠客。 一时间佐伊脑袋里仿佛发出了“嗡”的一声。她刚刚经历了险些失去卢卡斯的过程(而且现在他的情况也极不乐观),现在又在屏幕上看到了侠客的尸体,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可能会这样失去控制。 但是,不可以。 车上还有卢卡斯,还有雷欧力。佐伊看了看坐在前面的雷欧力和酷拉皮卡,这些人救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但是……幻影旅团…… 佐伊担心地看着酷拉皮卡,她记得他是窟卢塔族的后人。而且此时他也的确换掉了那套民族服饰,变成了普通的西装。幻影旅团死了,会是他做的吗?如果不是的话,他现在的心情…… 然而酷拉皮卡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是有些冷淡的。只是眼角的阴霾显露了他此刻的疲惫。 佐伊不知该不该开口问。 但是酷拉皮卡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 “新闻上的蜘蛛……不是我杀的。”他说,表情藏在细碎的金发之下,“不过我杀死了其中一个团员,窝金。” 佐伊低下头,看着卢卡斯苍白的脸。现在侠客也死了,当年亚瑟的事情仿佛也随之落下帷幕。她以前总想着有一天要找他算账,现在却没有机会了。侠客死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但是这种心情无论如何也不能称得上愉快。 她……不希望他死。 佐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本应是仇人的人有这样的情感,她之前一直努力对此视而不见。但是事实就是,侠客在她心中是仅次于卢卡斯的,重要的人。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还有卢卡斯,她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到了。”雷欧力在医院门口停下了车,脸色却不住地发青,“喂……你们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通往医院的道路水泄不通,许多人围堵在门口,面色痴呆,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简直就像是从电影里出来的僵尸。 看到这一幕的佐伊也同样震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杰和奇犽到得比他们还快。虽然他们都很在意这个仿佛丧尸爆发的场景是怎么回事,但是救人要紧,四个人总算避开了僵尸密集的前门,从侧边绕了进去,然后把卢卡斯抬上担架,运到了急诊部。 急诊部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受伤的人,他们捂住伤口□□不断,仔细一看,那些伤口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 “可恶!这边的医生都不知道去哪了。”雷欧力转了一圈之后回来,“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门口那帮人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在拍电影?这也太真实了吧。” “真的,”奇犽也有同感,“跟那些丧尸电影一模一样。这个急诊部应该也已经被感染了吧。” “丧尸?电影?”小杰一脸疑惑,“你们在说什么。” “奇犽说得没错。”佐伊突然说道,“这里已经沦陷了,必须赶快到封闭的室内去。雷欧力,酷拉皮卡……卢卡斯可以拜托你们吗?”她说,“我去找找有没有医生。” “喂……”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外面岂不是很危险?”酷拉皮卡冷静道,“你一个人去不安全。我和你一起吧。” 佐伊看着他,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至于这个,我没事的,你不是也知道吗?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雷欧力一脸懵逼,“喂喂,酷拉皮卡,这位小姐在说什么啊?” “哼~果然。”奇犽嘟囔了一声。 小杰也点了点头:“我就说嘛!奇犽你当时还说什么末梢神经……” “我那是为了不让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她不是活人这种事情我早就发现了。” 雷欧力:咋的你们都是明白了就我一个人不懂是吧?? 酷拉皮卡也看了佐伊一会儿,点头道:“明白了。具体位置我们会发给你。” “谢谢。” 佐伊转身,开始向着能感应到活人的地方前进。 手术 医生和大部分病患都在医院的二楼和三楼,见到佐伊的时候他们先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接着是恐惧。楼下发生的事件超出了大部分人的理解程度,他们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同事、朋友或亲人,惊魂未定,但是即便如此佐伊也要想办法救卢卡斯。 她用能力带走了一个外科主治医生和两名护士。巧妙地改写了一下他们的记忆,让时间回到僵尸疫情爆发之前。在他们眼中卢卡斯只是一个普通的急诊病人,而且还是一个非常富有的病人。佐伊通过电话联系了酷拉皮卡,约好在三楼的手术室汇合。医生和护士只当她是病人焦急的家属,安慰了一下便走进手术室,开始准备救治。 需要的设备和物品佐伊都帮忙拿来了。酷拉皮卡走出房间的时候也只是奇怪地看了看那些医护人员,没有多说什么。奇犽看她的眼神更直白一些,几个人坐在外面走廊里的时候他劈头盖脸地就问道:“喂,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佐伊低着头,没有说话。 “那些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刚刚经历过僵尸爆发的人啊。” “啊,这么说起来,的确。”雷欧力用手指挠了挠脸,“我就说觉得哪里怪怪的。” “抱歉,”佐伊面带愧色地说,“我用能力稍微篡改了一下他们的记忆,把和僵尸有关的事情删掉了。” “啥??”雷欧力惊道,“你这个人真是充满惊喜啊。一会儿又不是人一会儿又篡改记忆,接下来是什么?征服人类吗?” “对不起,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不想这样做的。”佐伊说,“至于病毒的事情……我现在也只知道这种会让人变成僵尸的病毒是亚瑟带出来的,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事实上,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变成僵尸之后还能保持意识……”其他人都是变成只会乱嚎乱叫的怪物,为什么她还能保有人类的记忆?这真的很奇怪。 “也就是说,你是一个特殊的个体。”一直没有说话的酷拉皮卡评论道,“现在疫情爆发,友客鑫市也许撑不了太久吧。虽然协会、警方甚至军队都有可能出动,但究竟能控制到什么程度也很难说清。也许你会成为控制爆发的关键也说不定。” “我吗……?”佐伊喃喃道,盯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卢卡斯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这一遭?“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说,你们是不是都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事情?”奇犽突然说。 “什么?”雷欧力问。 少年那双冷静得甚至有点冷漠的蓝眼睛看着佐伊,说道:“既然她是第一个这样的僵尸,那外面的僵尸是怎么来的?” “你是说——” “难道不是她感染的吗?”奇犽哼了一声,“你这家伙是不是预谋已久?” 佐伊再次低下了头。“这个事情不是我做的,希望你们可以相信我。”然后她抬起头来,对着他们四个笑了笑,“你们能帮我到这里来,我已经很感激了。所以如果你们觉得我不可信,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只是,我想让你们知道,我欠你们一次。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尽我所能回报你们的。” 酷拉皮卡、奇犽和雷欧力都一脸复杂地看着佐伊,这个时候小杰却突然说话了。 “佐伊姐姐,我们相信你。” “你——”奇犽突然生气地喊到,“喂喂!你说什么呢,你这个笨蛋!为什么就突然相信这么一个家伙啊!这家伙很可疑啊!” 小杰也不服气地喊道:“我就是相信啊!奇犽你才是,为什么动不动就怀疑人家啊!而且佐伊既是僵尸,又可以修改记忆,要是想对我们做什么不是早就做了吗!” “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奇犽有些心虚地回道。 “而且她不是酷拉皮卡朋友吗?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我相信酷拉皮卡的眼光。” “朋友……什么的,”酷拉皮卡有些无奈,“嗯,不过,的确,我也相信这次爆发不是佐伊干的。她在友客鑫市很久,要做这种事情的话,时机很多,不一定要选择现在这个时间。” “嘛!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雷欧力插嘴道,“感觉说这个漂亮小姐姐干了这么恐怖的事情的确不太好。” 奇犽无语:小杰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过于狡猾了??踩着他拉了所有人一波好感度,这家伙是天然黑吗? “不过,从另一方面想想,”酷拉皮卡继续分析道,“在这个时机出手,对方未必不是跟黑帮没有联系的人。甚至有可能是想借此机会将所有身处友客鑫的黑帮一网打尽。佐伊,这方面你有什么线索吗?” “你的意思是……和黑帮对立的势力吗?” “不一定是对立的势力,也有可能是表面合作,但背地里一直受制的合作伙伴。或者是既得利益者。从手段上看,不太可能是公权力机关。如果事情真相暴露,他们大概会很难办吧。” “哎,可是,”小杰突然插嘴了,“既然当时佐伊能通过病毒感染,不是就说明还有其他人手里有这个东西吗?会不会是他们做的呢?” 酷拉皮卡睁大了眼睛:“的确……确实有这种可能。最初研发出这种病毒,或者取得这种病毒的人很可能就是幕后黑手。” “也有可能是我身边的人。”佐伊突然说,脑海里浮现出了帕里斯通的身影,然后又摇了摇头,“嗯……不对,我没有那么大意,而且那家伙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 “无论如何,现在去想这个事情是谁干的已经意义不大了吧?”奇犽说,“虽然我们刚才已经让医院的人都到楼上来避难了,但是下面还在被丧尸占领的状态。最关键的难道不是怎么突破和控制这种现状吗?我们倒是不怕这些东西,”奇犽示意了一下他、小杰和酷拉皮卡(雷欧力满脸问号:那我呢?),“只是普通人的话很快就会被感染的吧?如果是不可逆的,很快整个友客鑫就会沦陷。到那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 “确实。”酷拉皮卡说,“当务之急是阻止疫情的进一步扩散。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丧尸都被隔离就好了……” “隔离……隔离?”佐伊喃喃道,“也许有类似能力的念能力者。”她说,“我之前在拍卖会的时候和旅团有过正面接触,”她注意到酷拉皮卡的神色变得紧绷了起来,“那个时候,有一个叫小滴的团员,她的能力可以把没有生命的物体吸进一个异次元空间。对僵尸也有用,我当时就被吸进去了。” “好!那家伙现在在哪?我们去找她!”奇犽说。 “她死了……” “……” 几人又陷入了沉默中。 针对突然爆发的僵尸疫情,他们五个讨论了一波又一波,眼看着医院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样子,还有新闻播报里越来越严重的情况,内心都十分焦急。 好在据说猎人协会已经派了几个专门人士来处理这个问题,局面应该会有好转吧。 但是…… “我应该回去了。”酷拉皮卡突然说,“妮翁小姐昏迷不醒,在这种情况下很危险。我得回去保证她的安全。” 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灯变成了绿色,几人抬头向门口望去,医生走了出来。 佐伊马上就走上前去,医生看到她之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尽力了…… “但是他的情况很糟糕,心脏停跳超过了七分钟,大脑严重缺氧造成了不可逆转的脑损伤。虽然还活着,但是很可能无法醒来,即使醒来也有很大的可能成为植物人。” 佐伊感觉一切声音都在离自己远去,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白噪音。 雷欧力似乎来安慰她了,温热的手掌放在她的肩上,虽然只有一点点,却也帮她维持住了理智。 “是吗……?谢谢您……” 酷拉皮卡本也想说两句什么,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是西索发来的短信,短信上说,尸体是假的。 援手 “哎呀哎呀,这个场面看起来还真是混乱。”艾萨克·尼特罗,猎人协会的会长因为收到突发公共安全事件的警报前往友客鑫。他和旁边的两个黑发男子站在高楼顶端向下看去,下面是一片混乱。“真是久违的难题啊……你们两个怎么看?” 诺布推了推眼镜:“比起这个,会长,我更想问……为什么这个家伙会在?” 被点名的人满脸毫不在乎、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是这副态度让人看不顺眼啊。而且说到底,明明是十二支的一员,却常年失踪,偏偏到了这会儿没人喊他也自顾自地冒出来说要一起来,会长居然还同意了?为什么? “啊?”大名鼎鼎的失踪人口兼二星遗迹猎人金·富力士侧了侧头,“不用管我,我来完全是因为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 诺布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爆发丧尸疫情不说,光是金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还不知道灾害是会被控制住还是会被他搞得更难处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帕里斯通一样棘手。 而且说什么私人恩怨,难道是和僵尸吗? “呵呵呵……”尼特罗捋了捋胡子,“嘛,嘛,不要争了,好歹是出来执行任务的。嗯,总之先开工吧。诺布,你那边怎么样。” 诺布点点头:“没有问题。市内各处的‘门’已经开好了,只要把它们引到相应的位置,就可以关到我的「四次元公寓」里。” “这个数量也不知道放不放得下呢,哦呵呵呵。” “啊,对了。”金突然说,“老爷子,这边就交给你们了,没问题吧?我还有个人要去找。” “哈?”诺布皱起了眉,“喂,你这家伙——” “无妨无妨,让他去吧。”尼特罗笑呵呵地挥了挥手,“最后记得回来清场就行。” “哦,谢啦!”一眨眼的功夫金就不见了。 留下诺布和尼特罗站在大楼顶部。 诺布叹了口气:“会长,这样惯着他真的好吗?” “嗯?”尼特罗意外地眨了眨眼,“老夫可没有惯着他唷。” 看着诺布的一脸疑惑和不相信,尼特罗笑了笑又说:“据说十来年前,那小子就见过僵尸了。不过被洗掉了记忆,前不久因为意外遇到的除念师才想起来。他这次来也是去找当时那个僵尸的,据说还是个漂亮妹子,唉,年轻真好啊……”尼特罗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居然是这样。诺布想道。“那这次事件也和她有关吗?是她做的?” “呵呵呵,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也没准是哪只老鼠做的好事呢。”尼特罗意味深长地说道。 老鼠?诺布思索道,难道是说子鼠吗?帕里斯通? 然而也没有时间细想,街道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他们得开始工作了。 “凸眼鱼,”小滴说,“把僵尸都吸进来。” 幻影旅团原本在基地里讨论接下来的行动,库洛洛用妮翁的预言能力给团员算了未来四个星期会发生的事情。结果不太乐观,从诗上的内容来看,旅团至少会死掉一半的人。其中侠客、小滴、派克、信长都会死,于是他们便为要留在友客鑫讨伐锁链手,还是撤退离开而争论了起来。 而西索诗上的内容起了决定性的内容。因为那首诗,旅团不仅决定要留在友客鑫,更是推测出了锁链手的部分能力,甚至还有动机。 因为库洛洛忽然注意到了妮翁·诺斯特拉作为“人体收藏家”的身份——这就意味着,红眼锁链手的目标,是拍卖会上的那个东西——火红眼! 库洛洛本想让库哔发动“圆”,搜索复制的火红眼的位置,却没想到他们的基地大楼被僵尸围攻了。 “真是意想不到的展开啊……”侠客感慨道。 僵尸的数量不是很多,很快就被凸眼鱼打扫干净了。但是既然它们能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就说明市中心的情况不容乐观。看来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老天爷要干的事情谁也算不准。现在这会儿没准锁链手本人都变成一只只会嗷嗷叫的僵尸了呢。 “话说回来,这些僵尸怎么不太一样?”芬克斯说,“太像电影里的僵尸了。侠客,你那个僵尸女朋友不是还能说话的吗?” “佐伊?”侠客眨了眨眼,“啊,她比较特殊。”不过他并没有否认芬克斯的那句“女朋友”,旁边的飞坦嗤笑了一声。 库洛洛一直是一脸深思的表情,似乎在想为什么会突然爆发丧尸疫情。 “团长,”库哔突然说话了,“火红眼的位置找到了。我的复制品只能维持24小时,就快消失了,要去追吗?” 外面丧尸围城,他们要在这种时候掺一脚进去追击火红眼吗? “追。”库洛洛下令道。 当然,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事情他们做得还少吗?挑拨黑帮和流星街的关系也好,血洗拍卖会也好,都只是胡作非为而已。 “对了,侠客。”库洛洛想起了什么意义补充道,换来了侠客意外的眼神,“如果可能的话,把佐伊叫来吧,有点事想问她。” “啊,好的。”虽然嘴上是答应了,但侠客还是忍不住去想,团长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居然真的有用啊……”雷欧力感慨道,看着一群僵尸老老实实地走进停尸房被关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阴郁而安静,完全不像是丧失了理智的怪物。有些一脸愧疚,有些人伤心欲绝,但更多的人脸上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空洞,就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 这一切的起源是来自酷拉皮卡的一句问话。虽然这个问题被提起过很多次,但他是第一个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的。他问佐伊,为什么她变成僵尸之后还能保持意识? 为什么只有她是特殊的? “会不会,”酷拉皮卡说,“是因为亚瑟的能力?” “诶?”佐伊惊讶道。脑海里却浮现出刚刚变成僵尸那时的事情。她那时候明明已经失去了理智,变成了彻底的怪物,正在蚕食自己的父母。但是在见到亚瑟之后……她就回复了理智。 “你说过,亚瑟的能力不光可以篡改和删除记忆,还可以帮人回忆起过去?”酷拉皮卡说,“会不会这个就是关键?记忆?会不会是他在通过这个能力帮你维持意识呢?” “佐伊,你能对那些变成僵尸的人使用这个能力吗?” 佐伊的确这么做了,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她在自己身上屡试屡败的能力居然发挥了作用。她在那些人空洞的脸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是绝望的神色。 她不由得想道,这样让他们回想起自己做的一切,想起自己伤害的亲人、爱人,真的好吗? 不过一旦她松懈,那些僵尸就立马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佐伊发现为了让他们自主和人群隔离,必须持续发动这份能力。将停尸房封锁之后,佐伊已经感觉精疲力竭,头脑和脚步都十分虚浮,站都站不稳。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后背。是雷欧力。 “谢谢。”佐伊说。 “我说……”雷欧力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心,“你没问题吗?不要强撑啊。不行的话我们还能找其他的办法……” 佐伊摇了摇头:“我没事。” 暂时解决了医院的僵尸问题之后,佐伊打算继续去街上,带其他的僵尸离开城市。“友客鑫北边有一片荒漠地带,总之先把人带到那里就可以了吧。”她说。“然后呢?”奇犽质问道,“你把他们带到那,然后怎么办?挖个坑埋了?自己挖坑自己跳进去吗?而且你要怎么说服他们和你一起去?我说你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僵尸王了啊!” “奇犽,你忘了吗?我的能力不光可以帮他们回忆起真实的记忆……” 酷拉皮卡和雷欧力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只有小杰说:“佐伊姐姐,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我们一定会尽可能帮你的!” 佐伊看着他露出了笑容:“谢谢你。” “不过不用了。我来处理这个问题就好。”她接着说道,“酷拉皮卡,你的电话一直在响。” 酷拉皮卡的脸色不是很好。“现在不是接电话的时候。” “万一是和旅团有关的事情呢?” 自从收到西索的短信之后,佐伊就能看出来酷拉皮卡一直在忍耐并压制住自己的情感。他帮忙处理医院这边的紧急情况,又帮了她和卢卡斯。但是佐伊知道幻影旅团如果还活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酷拉皮卡也是一样。但是他比起自己,却更优先她这边的情况,佐伊不知道自己还能为这个少年做点什么来回报他。 “你们四个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佐伊说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谢谢你们……抱歉了。” 她消除了他们关于自己的记忆。 故事 一个舞台。 一个舞台,几个角色,一席观众。 万事准备就绪,演员却没有拿到剧本。 迷失在台下的众目睽睽之中…… 他们不说话,只是看着。 等待着,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结局吗?剧情的发展吗?一个故事?一个怎样的故事? 人们痴迷于此。 故事。 人痴迷于虚假的东西。 有的时候幻象可以比真实更像真实。 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在没见过沙漠的时候,我们通过文字,通过艺术了解沙漠。一个陌生的国度也是如此。然而在那么多人眼中,曾经向往的金字塔实际上看来也不过尔尔;真实的国家不只有风情,还有垃圾、琐事,和贫穷。 佐伊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荒谬。她从理智上似乎可以理解自己这一系列行为的理由,事实上,她也能合情合理地把这些动机安在自己身上。负罪感也好、想要结束一切的心情也好,绝望或痛心,或是希望、不忍——理由总是有的,但是她觉得很荒谬。 她就像那个没有剧本的演员,被那巨大的沉默吞噬了。身体不听指挥地动了起来,顺着不知是谁期盼的剧情演下去。而她自己则像一个旁观者,心底除了困惑还有疲惫,她知道,这么做一定是有意义的,这样能救很多的人。但是为何?她心底最深处还有填不满的空洞,一种对世间一切强烈的不解,对自己的不解。 就像她无法承受他人的目光,所以选择从那里消失一样。 动机什么的,也许并不存在。可以不存在。 佐伊想,也许,动机就是人们讲给自己听的一个故事。也许大多数人的行为就像她一样,是毫无理性和道理可言的,只不过在事后解释给自己听的时候,往上面堂而皇之地加了一些看似合理的线索。也许现实之所以不如虚构引人入胜,正是因为它太像梦境了——破碎而不连贯、不合理又冲动。是一口欲望的染缸,杂乱无章而又五彩斑斓。 自己演给自己的独角戏,她已经看腻了,所以现在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似乎也说得通。她走在街上,给那些人编织梦境,让他们跟随她,但她自己却比他们更迷茫。她在带他们走向哪里? 事实上,这几年来佐伊也发现了。在编造记忆的时候,情节不必太过完美无缺。几个模糊的片段、光线、温度和味道,这些细微的地方才最重要。真实的记忆不用她去改,人们自己也会一点点篡改掉。谁说了哪句话、为什么,这些都是流动不定的。记忆这种东西,每次拿出来咀嚼一下,就变一点味道,最终都会变成大家亲手捏成的形状。 是讲给自己的故事。为了维持自己的声音。 对……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人是没有自我可言的。 脑海里那个连续的声音,也许只是错觉也说不定。 每一个人在被塑造的同时也在塑造自己。 原本这也只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是佐伊似乎失去了这样的能力。她仔细回想,找不到一个可以被她坚信的声音,一个可以被她称为“自我”的声音。她的声音混乱无比,掺杂了许多杂音,她觉得这要怪亚瑟。都是因为他的那个能力……不过,不对,她自己也知道,早在得到这份能力之前她就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幸福和理想的模板有很多种。佐伊回顾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和他们生活的方式,流星街的人也好,友客鑫的人也好,最终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种。而她在那里面却找不到自己的生活。长久以来她都在回避,回避真正的生活。躲在自己的空间里,沉浸在虚假的世界中。直到卢卡斯,她觉得也许可以把卢卡斯放在她生活的中心——如果她不得不去生活的话。 但是卢卡斯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了。 如果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留恋的话,至少她可以把这个机会留给更多的人。事实上,如果什么东西都不再重要了,那么什么样的举动都是可以做到的。 无论是毁灭还是拯救,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一念之差罢了。 “喂……”诺布看见那个场面的时候,感觉额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那个到底是……” 和尼特罗一起隔离僵尸的计划进行得有条不紊,但奈何他们的速度还是赶不上感染的速度。据说本市的政府官员和高层都已经计划逃离,最坏的情况是舍弃整座城市八百五十多万人口,直接封锁。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就算是猎人协会的失职,会长必定难逃谴责。 然而就在刚才,那些原本乱作一团的僵尸却突然像受到了什么召唤一样安静了下来,开始默默地往北边走去。脸上的表情也不再狰狞,而是透着一种绝望和麻木。 “有人能控制它们?!”诺布惊道,在无序状态下这些东西就已经给城市造成了这么大的损伤,无法想象,如果有人能控制这样一队死亡军团的话,将会出现多么恐怖的场面。 也许人类的历史就到此为止了。 “嗯……”尼特罗顺着诺布的目光看去,撵着胡须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一开始,只是对上了眼神。 佐伊走在街头,和其他的僵尸对上了眼神,她就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和自己一样的空洞。仿佛默契一般,他们一个个地加入了她的队伍。再然后,佐伊仿佛能感觉到自己身上那团类似“念”的东西在燃烧,燃烧的范围扩大、再扩大,仿佛承载了上千人的心愿。而她自己就像是火海中一根微小的火芯,被热浪席卷着前进。 渐渐地,前进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所有人都沉默地走向那片荒芜的沙漠,走向寂静与毁灭。 太显眼了。 金·富力士看着那个女孩领着她的僵尸大军向北而去,头顶上盘旋着不止一架直升飞机和战斗机,媒体把她的正脸是拍了个明明白白。 头疼啊……那家伙为什么要干这么疯狂的事情? 虽然他大概能猜到她是想干什么,但这种冲动又无脑的行为,简直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而且即便他能猜到,军队和警察估计也是猜不到的。 他刚要联系诺布和尼特罗手机上就收到了一条新闻推送,“身份不明的十几岁少女是友客鑫丧尸事件幕后黑手?!”——看吧,就像这样。 啊,有军队上前阻止了。没用的没用的……那个家伙现在可是活力全开啊。他看着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人都定定地站在了原地,或者自觉退让了一步,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亚瑟·格雷斯通的能力就是这么可怕,这是金见过的唯一可以“传染”的念能力。也就是说,同时发作的范围越大,能力就越强,虽然副作用也十分明显,那就是能力者会背负极大的脑负担。想想看,一个人的脑袋里同时住了几千号人,电脑都会死机,何况是人的大脑。 如果佐伊是人类的话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但是她不会死,所以只会一直背负这种痛苦活下去。 太蠢了,金想道,都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怎么还能这么蠢?她今年多大?怎么着也快三十岁了吧? 他小心地避开佐伊能力的影响范围跟在后面,不经意间瞥到的几个人影差点把他给吓尿了。 我滴个乖乖啊,他看着那几个穿过街道逆流而上、向着僵尸大队直奔而来的人。其中一小孩跟金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不是他儿子吗?? 金·富力士,三十五岁,世界五强念能力者,在看到自己的儿子之后,瞬间龟缩。 落幕 过了多久呢? 月亮原来是红色的吗? 空旷的荒野中,佐伊正在摇摇摆摆地前行。 她感觉自己仿佛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这一切像一瞬间又像永恒,她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还能看到自己的家人,过上普通的生活。 她想,可什么又是普通的生活呢? 学习? 工作、结婚、建立家庭? 如果说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她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生活并没有普通的形态。 每一个人都在其中挣扎,所以渐渐地也会看不清楚它的样子。 最后生活破碎成一片一片的记忆,散落在不同人脑海的不同角落。 一个人完整的人生不只在他身上,也在所有和他有过共同记忆的人身上。所以当佐伊删去一个人有关她的记忆,她便杀死了一部分的“佐伊”。 会弄不清楚自己是谁,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所以,她释然地想到,她当然会觉得这一切像梦。就像有些人的生活是建立家庭一样,她的生活最接近的东西便是梦境。 似乎有什么人来了。 好累,好累,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那个人有一双黑亮的眼睛,有些破旧的斗篷随风飘扬,沙尘让他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但是他的步伐很坚定。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踏在大地上,不像她这样走在云端,那种坚实而顽强的力量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一个名字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她的记忆力。 “金……?” 那双手接住了她倒下的躯体,温暖而真实,让她悬在空中的心灵仿佛突然找到了落脚之处。“啊,是我。”他轻轻地说,“已经可以了,你可以休息了。”那双坚实的手抚摸着她的头顶,一下一下,让她那个仿佛一直在尖叫的灵魂安静了下来,“你做得很好,接下来交给我吧。” 交给他吗? 可以吗? 然而她太累了,已经没有办法维持清醒的意识,很快黑暗就将她包围了。 金看着躺在自己怀里失去意识的佐伊·柯里昂叹了口气,尼特罗和诺布从走上前来。诺布皱着眉头,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那么可怕的精神力,居然只是一个这样的小女孩吗?” “喂喂,你说什么呢?这位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啊,可不是什么小女孩了。”金好笑地说,看着沙漠里已经开始躁动不安的僵尸,“你们动作快点啊,待会儿他们可就不一定能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了。” “这还用说么?”诺布哼了一声,随后蹲下,一只手触碰大地。 “呵呵,这么多人,一口气能行吗?”尼特罗站在一旁目测了一下,保守估计也有五千人了,在夜晚的沙漠里黑压压的一片,脸上的表情像是中了蛊一样。这些人已经丧失了思维能力,估计这个小姑娘也只他们脑海里种下了最简单的命令吧?比如——“跟随我”之类的。 “会长,可不要这样小看我啊。”诺布叹息道。 一个深蓝色的空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大,沙漠中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掉入其中。要装下这么多人,诺布几乎要把他的“公寓”塞满一半,但是这不重要,因为还有一半的公寓和出口是可以使用的。通过那些出口,待会儿处理完剩余的僵尸之后他们就能直接把这些人送到特航科辟出的隔离区里,和其他从暗黑大陆来的“灾害”放在一起。 收容结束之后诺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口气打开这么大的入口,果然还是很费力。 “走吧。”他说。 “啊,我在这边再留一会儿,你们去吧。”金突然说。 “那怎么行……”诺布似乎已经无奈了,“金先生,至少把你怀里的那个女孩交给我们吧。她是弄清楚这次突发事件的关键人物……” “那可不行,”金说,毫不讲道理,“反正你们也会把她丢到特航科去吧?这么珍贵的样本丢给那帮人太浪费了。” 诺布沉默了。 “而且,我还有些问题想问她。”金说。 “……随便你。”诺布很头疼,他不擅长和金·富力士打交道,尼特罗会长又早早地就脱离战场了。总之这次事件算是解决了,也没有造成更大的损伤,金想怎么样就让他怎么样吧。 诺布离开之后,金觉得也差不多该走了,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意外地又出现了一个人。 “我还说是谁……原来是A级通缉犯吗?”金嘟囔着,不久前这个金发绿眼的娃娃脸还以尸体的形态出现在了新闻上,如今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多半是他们同伙之中有可以制造——或者复制□□的具现化能力者吧? 说实话,侠客也很意外他到这里的时候会发现佐伊躺在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怀里。但经历过帕里斯通那次之后,他觉得自己也许不应该觉得太意外。 团长让他联系佐伊,他当然也照做了,只不过佐伊一直没有回复。就在这个时候,侠客注意到了新闻里播报的内容。 那真的是拍得一清二楚,场面十分壮观的僵尸□□,壮观得芬克斯都开始吹口哨了。 侠客自己心里也在感慨,她这样领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穿越沙漠,简直就像摩西一样啊。 回过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拿宗教作比喻,可能是被团长说“犹大”的事情给影响了吧。 于是旅团几人就分成了两队,一队去追踪库哔感应到的复制品火红眼,一队追着佐伊前进的方向。 他们在半路感觉到被人跟踪,于是库洛洛让侠客先行追踪,自己则和派克、小滴留在原地查探跟踪的人是谁。 他们大概待会儿就会跟上来了吧,侠客想道。 但是此刻,面对这个看起来似乎很强的男人,侠客忽然有些希望团长在这里。毕竟他可不是战斗型团员,如果真的打起来不一定能占优势。 “哈哈,”侠客笑了笑,姑且尝试交涉一下,“可以把佐伊——啊,就是你手里的那个人交给我吗?” “你们认识?”金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毛。而且佐伊居然没有帮他记忆清零?这个待遇也太不一样了吧?“不行。”他断然拒绝了。 侠客有些苦恼,难道只能动手了吗? 这个时候金怀里的佐伊突然消失了,侠客稍微愣了愣,随机反应过来——这是团长的那个能力!之前信长和西索差点打起来的时候,团长也移动了信长的位置。 侠客回头看去,库洛洛、玛奇、小滴和两个小孩走了过来。库洛洛一手捧着打开的书,一手扶着佐伊。一行人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另一方面,金在发现手里的重量消失之后就瞬间反映了过来——但他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使用了能力的库洛洛——而是那两个小孩! 他难道就要这样和那个小鬼碰面吗??? 金·富力士结局:两人的旅程 佐伊醒来的时候,眼前的世界一片朦朦胧胧,被笼罩在一层柔和的金色光亮之中。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里是哪里? “你醒了啊。” 是一个男性的声音,佐伊寻音看去,发现了一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人,却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谁。 似乎是看到了她脸上的疑惑,男人有些不满地嘟囔起来:“喂喂,你这也太过分了吧?明明之前还能叫出我是谁呢?” 是谁呢?佐伊努力回想着,但是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她感觉意识和记忆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膜,任她如何去抓也抓不住,记忆像流水一样从她的指缝中间逃跑。 “对不起……”佐伊低头,闷声道。 “还学会道歉了,真不容易啊。”对方倒是看起来也不太在意的样子,用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过发生了那种事情,记忆出现混乱也是正常的吗?……记好了,我的名字是金·富力士,下次可不要再忘记了。” 佐伊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这个自称金·富力士的男人,对方却已经起身离开了。 “既然起来了就别赖床了,快洗漱好穿好衣服,我们该走了。” “诶诶?”佐伊惊讶地坐了起来,她明明是病人才对啊,哪有这样让卧床不起的人立刻出发的?明明她的身体还这么虚弱……诶?居然没有。 佐伊惊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居然感觉很不错,精神饱满,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 她再次抬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那个离开的男人。 那个离开的男人当时可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留在了原地的。 留在原地,面对幻影旅团的一行人和自己的崽。他都做好了觉悟了,就等着小杰把那句处刑一样的话说出口。 然而,什么都没有。小杰和旅团的人一样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完全没有认出来他是谁。也是——金想道,小杰有记忆以来从来没见过他本尊,而且米特留在家里的那张照片,说实话,并不是很能反映他本人的样貌。 然而,就算是这样……金本来还以为人能凭直觉认出来又亲缘关系的人呢。不,看来这个只是他的妄想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金在松了一口气之余,还觉得有点生气。 虽然他没啥资格生气吧。 于是金便开动脑筋,想办法把佐伊抢了回来。不过他当时这样做的时候多半是在赌气,只是觉得自己都下了这么大决心,这么多觉悟,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好在当时似乎还有一群人在追幻影旅团,让他们自顾不暇。团长库洛洛后来都被一个用锁链的能力者绑走了。他们无暇与金周旋,便回去先行处理其他的问题了。 金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佐伊抓回来,除了有一部分私人恩怨问题(她居然敢删除他的记忆?),还是因为他隐约觉得她和他接下来的目的地息息相关。 黑暗大陆。 金知道,人类从黑暗大陆打回来的五大灾难中有一种和佐伊被感染的“病毒”极为相似。叫做“不死病佐巴艾”,只不过被这种灾难附身的人类,既不会拥有意识,也不会主动袭击他人,而是蚕食自己的□□。唯一的相似点就是,二者都“不会死”。 不死不活,位于世界的灰色地带。 金本能地觉得佐伊作为唯一拥有意识的“行尸走肉”,是破解某种问题的关键,所以他才要把她留在身边,作为观察对象。 当然,在她昏迷的期间他也尝试了很多种帮她恢复体力的方法。他发现她身上那层类似“念”的能量变得极其微弱,便冒出了一个想法。也许他人的“气”——也就是纯粹的生命能量,也能帮到她? 事实证明这个实验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除了她失忆这一点以外,不过她失不失忆对他来说都没大碍,不如说失忆之后她变得意外的听话,反倒是好事。可惜的是,金隐约能察觉到,佐伊的这种失忆只是短期的,最近她明显在一点点地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经常会办事办到一半就停下手来开始发呆。 没错,金把佐伊·柯里昂作为助手带在了身边,事实证明这个人还挺会来事,而且两个人行动也没有金原本想得那么不方便。他以前都是被协会的其他人缠住(比如帕里斯通),或者带徒弟(比如凯特),像佐伊这样真的能帮上不少忙的还真是少数。贪婪之岛的那帮人又太黏人,让金觉得压力很大,佐伊就很好,你不喊她她就自己干自己的事情(虽然金也不太清楚她在干什么,她似乎很喜欢看书),也不会主动对金提出什么要求。 不过金能感觉到,随着她记忆的一点点复苏,她看金的眼神也开始越来越不对劲。他能感觉到,自己要失去这个得力助手了。 事情的高潮发展在一次金抓到佐伊想偷偷开溜之后,金把她抓了回来,他这才知道,她已经全都想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个操控记忆的能力对他不起作用了。金默默想道,也许是因为他做过了一次除念,而那个念能力只能在没有其他能力介入的时候发挥作用。这说明她的能力有操作系的成分在里面,毕竟,操作系的能力讲究的是先到先得。 不过也多亏了她那个能力没能发挥作用,他才能及时把她抓回来。 此时佐伊换下了平时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脸上尽是不耐和烦躁,就像一头狂躁的野兽。好在金觉得自己对付野兽还是挺有一套的。 “原来你全都想起来了。”他说。 佐伊继续用愤怒的目光看着他。 “跟我一起旅行不好吗?我记得你之前还挺开心的啊。而且还能有机会解决你身上那个病毒,黑暗大陆有一种可以治愈百病的香草,你不想试试变回人类吗?” 佐伊哼了一声。 “和你一起旅行?是你的囚犯才对吧。” “不是作为囚犯,而是,嗯——” “佣人?奴隶?”佐伊翻了个白眼,“别跟我说是朋友?旅伴?助手?你使唤我跟使唤道具一样。你这个魔鬼。” “——情人?怎么样?” “哈?”佐伊震惊了,“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好看,”金说,“而且男人一个人旅行,难免会倍感寂寞。” “……好恶心。而且你现在除了剥削我的劳动价值还要剥削我性价值?” “怎么样?你觉得呢?” “不可以。”佐伊恶狠狠地说,“你想得美。” “唉……我觉得我还挺有魅力的。” “我很怀疑。”佐伊又翻了个白眼。 虽然佐伊这样说了,但她还是继续在和金一起行动,在这之后也没有再尝试逃跑了。也许是治愈百病的香草说服了她,而在那之后,她不知是认命了还是怎样,也开始逐渐接纳金的存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们在旅途中成了朋友。 当然了,金还是希望她能稍微考虑一下那个“情人”的选项的。毕竟他也是一个男人,说心里不痒痒,那才是真的叫骗人呢! 他看着佐伊认真分辨和学习不同种类的植物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过,像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 帕里斯通结局:牢笼 变数来得总是比想象中更快。 佐伊刚开始觉得金·富力士这个人虽然不靠谱、毛病多、直得跟钢板一样,又喜欢毫不自知地对外散发荷尔蒙,但也确实是个值得敬佩和尊敬的人。 事实上,她觉得和他一起的旅行确实很开心。每天都能学到更多的东西,遇到不同的人,有的时候甚至让她忘记了自己其实并不是人类。 是的,金虽然口口声声把她是个僵尸的事情挂在嘴边,但其实对待她的态度比起对某种奇特的生物,更像是在对一个普通的人,甚至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他会调侃她,偶尔也会开玩笑一样地说些浑话,却会在这方面尊重她的意志(其他方面可真不好说)。佐伊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很自在,很放松。 和金在一起的生活充满了新奇和刺激,每一天都不一样,每一天都有可能发生无数的事情。久而久之,佐伊甚至觉得失去卢卡斯的伤痛也可以被渐渐抚平。 她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如果他们一直这样旅行下去,和他成为更进一步的关系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前提是他能不再每到一个新地方就招惹当地的姑娘的话。 他们在卡金国调查比杨德探险队的下落的时候,金和佐伊分头行动。佐伊没有多想,事实上也许是她大意了,才会造成现在的这种局面。 她被绑架了。 这个房间很干净舒适,但是却没有窗户。佐伊发现自己脖子上被套上了一个像项圈一样的东西,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像是某种古代字体。 “我可不会想把它拿下来的。”绑架她到这里的罪魁祸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这个东西可以抑制念能力,是我专门为你做的呢,小佐伊。你喜欢吗?” 帕里斯通。 佐伊面无表情地对上金发男人漆黑的笑眼。 大意了。 佐伊想道,她甚至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金先生是不会找到这个地方的。”他凑近她的耳朵轻轻说道,“不过……我倒是很希望他能找到呢。” “太过纠缠不休的男人可是会被讨厌的,帕里斯通。” “唉……你居然这样说我吗?我好受伤啊,小佐伊。”在佐伊震惊的目光下,帕里斯通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脖子,然后手开始收紧、收紧……虽然佐伊不会死,也失去了感知大部分疼痛的能力,却也感受到了那种骇人的压迫感。“会变成这样明明都是你的错。” “你……”佐伊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卡住说不出话来。 “不过,能被你讨厌,我真是太幸福了。”帕里斯通眯着眼睛说道。 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伤害就是疼爱的一种方式。 “变……态……” “哈哈,多谢夸奖。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帕里斯通松开了手,“话说回来,我们之间不是还有‘那个’赌注吗?赌赌看我能不能让你高潮。” “……” “说起来,我很好奇,如果你的脊髓神经直接受到刺激的话会不会有反应?啊。这么说起来,项圈这种东西果然还是戴在看不见的地方比较好吧?嗯,脊柱或者颈椎似乎都是不错的选择,你觉得哪个好?” “……” “啊,还有——” 佐伊闭上了眼睛,不再去听对面的声音。 她被软禁了。 帕里斯通不给她任何打发时间的方式。没有书籍、没有纸笔,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偶尔为之的到访,每次都伴随着无数的痛苦和折磨。但久而久之,佐伊甚至觉得一点点痛苦也比什么都没有的虚无要来得好。 什么都没有。 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和□□都已经死去了。 她知道这就是帕里斯通想要的效果。他想让她痛恨他,而且他成功了。 房间精致的四壁变得越来越逼仄,壁纸上的花纹变成了全世界最恐怖的图案,让她一睁开眼睛就要发疯。 地板上陈年的血污散发出一股恶臭,没有人来这里打扫,帕里斯通也不会打扫,他似乎并不介意这些。 她一个人被关在一成不变的房间里,与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做斗争。帕里斯通从来不给她吃的东西,她每次看到他都像饿狼一样扑过去,得到的只是他欣慰的笑容和温柔的抚慰。 她痛恨他。 她宁可他给予的是更残暴的对待,至少痛苦能让她有片刻的分神。 时间的流逝变得暧昧不明,佐伊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个世纪? 她要发疯了。 她已经疯了。 修罗场结局:系统崩溃 发生了什么? 好像很吵的样子。 佐伊用看不太清的眼睛往争吵的方向看去。那个人是谁?翠绿的眼睛,亚麻金色的短发。 说话声,更多说话声。 有一个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声音。 是谁……? 是【——】吗? 啊啊,她回家了吗? 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佐伊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请注意,请注意。 角色间发生不可逆矛盾。 系统已崩溃。 世界重启中…… 选择支加载完毕。 时间线加载完毕。 重启世界线—— 重启 重要提示: 系统已崩溃 错误代码:114567 重要角色间发生不可逆矛盾 矛盾归因排查中 排查中…… 检测到分歧点 分歧点角色选择出现偏差 偏差诱因排查中…… 诱因定位失败 数据归档中 世界重启中…… 选择支加载完毕。 时间线加载完毕。 重启世界线—— 金·富力士选择离开的情况 世界线重启完毕 avatar定位中 代号:佐伊·柯里昂 数据档案:7303 五感恢复进度:10.00% 意识活跃程度:0.08% 预测治愈可能性:15.06% *** 阳光透过眼皮,照进了她的意识。 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哪里? 佐伊睁开了眼睛,觉得头脑一阵昏沉,她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不应该在这里,却想不起来任何与过去有关的记忆。 移动的光点像是漂浮在空气里的浮游生物,这个地方很昏暗,一点点光亮从她头顶正上方的天窗洒下,被攀附其上的藤蔓打碎,斑驳地落在她的周围。 这是一个空旷的地方,蓝灰色的金属墙壁仿佛被抛弃了许久的工厂。佐伊眨了眨眼睛,试图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而她却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情。 她试着抬起了一条胳膊。 死了却还能活动、思考,这到底是是为什么呢?一定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吧?不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完全说不通…… “你终于醒啦!” 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佐伊侧过头看过去,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娃娃脸青年,穿着暗红色的无袖背心,正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托腮看着她。 佐伊表情空白地看着面前的人眨了眨眼睛。 “呵,恭喜你了,侠客。”一旁,正在和芬克斯一起研究从拍卖会搞回来的贪婪之岛游戏机的飞坦说道,“看来你做的不是无用功。” “她要加入旅团吗?”芬克斯嘟囔道,嘴里塞满了食物,“考虑到派克——” 派克已经不在了。团长也离开了。 他想说的可能是这个。 “诶。”侠客看了看被阳光照亮的角落,那里摆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是玛奇和小滴之前摘回来放在那里的,为了祭奠他们失去的伙伴。“我倒是觉得,她不加入我们的话用处反倒更大……” “嗯?”芬克斯抬了抬眉毛。 飞坦的脸上却出现了了然的神色:“原来如此。” “什么啊,阿飞,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飞坦白了旁边的团员一眼:“你相信西索?” 这下芬克斯也明白过来了。侠客是在提议让佐伊去帮助团长除念的事情,确实,有了她的能力,说服除念师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旅团的人不能和团长有直接接触,顺便她还能监视一下。 但问题是。 “在此之前,咱们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帮忙啊。”芬克斯说着,看向了那个在旅团基地昏迷了将近一个星期的女性。虽说他们一起打过一晚上的游戏,但对彼此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此。按照团长和侠客的说法,这个人的能力十分危险,一个搞不好出问题的可就不只是他们了。 “这种时候不就要看侠客的手段了吗?”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富兰克林说道。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佐伊·柯里昂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周围的这群人。 侠客默默地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 “话说回来,侠客,”芬克斯摇了摇手里的手柄,“既然你的公主大人已经醒了,不如跟我们一起来打游戏吧?竞赛。” “不,我先不去了。”侠客哈哈笑了声回复道。 “随你。”飞坦丢下了这句话之后,就和芬克斯一起对着“贪婪之岛”的游戏机释放了「发」,没一会儿两人就化作一道光消失了。 这个意外的景象让侠客的好奇心顿时大增,他让佐伊在原地坐好,自己则三步并两步冲到游戏机面前开始研究起来。 “真奇怪,他们两个就像是被传送走了一样。” “怎么回事?”富兰克林也颇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侠客托腮道,“不过看起来,咱们得好好查一查有关这个游戏的事情了。” 基地里人并不多。信长在外面找和除念师有关的线索,玛奇去联系西索。库哔和剥落列夫暂时散开行动,也在找能帮团长回归旅团的线索。芬克斯和飞坦在游戏里,小滴和富兰克林不久之后也离开了。不过小滴似乎对游戏很感兴趣,过一段时间应该还会回来。不过总而言之,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了侠客和佐伊两个人。 在佐伊醒来之后不久,侠客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她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而且很有可能也忘记了能力的使用方法。 “对不起……”佐伊一脸沮丧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印象。” 没印象也是正常的,侠客想道,毕竟他讲的那些关于他们两人的过往有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都是杜撰的。 “没想到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还把你给忘记了,真是对不起。” 但是为什么呢?得到这样的回答侠客反而觉得非常的生气。 “哈哈,没事的,以后你慢慢就会想起来了。”侠客友善地拍着佐伊的肩膀说道。 “嗯……” “怎么了?” “不,没什么……”佐伊犹豫了一下,“只是……” “只是?” “这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吧。”佐伊为难地笑了一下说,“毕竟我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还是这样奇怪的身体状态……怎么看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像这样存在着就已经很奇怪了。所以这种感觉肯定也只是我的错觉。” “什么感觉?”侠客好奇地凑近了问道。 “就是,”佐伊想了想说,“总觉得,比起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你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弟弟之类的。” “……”为什么在对方失忆之后还会被发弟弟卡呢?侠客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反正不是仇人卡就已经不错了。借此机会,如果能从弟弟开始逐渐发展成更深刻的关系似乎也不错? 不过。 侠客看到佐伊对他的亲近之举毫无避讳,也完全没有反应的样子,不由得想道: 看来前路还很漫长。 回礼 侠客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不……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是…… 他梦见佐伊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身上和头上接满了透明的塑料管子,旁边是复杂的仪器设备,其中一个屏幕上显示出的正是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 但是他醒来的时候很快就把这个念头甩去,也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最近佐伊的种种行为都让他觉得很头疼,再加上对贪婪之岛调查的进展渐明,他会做这样的梦可能也并不算奇怪。 是的。 但是他怎么也甩不掉那种诡异的感觉。 “你醒了。”佐伊的声音在侠客旁边幽幽响起。 “呜哇——!”侠客吓了一跳,他居然完全没发现佐伊就在他旁边——不,正确地说是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撑着脑袋凑过来看着他。 侠客不由得开始回想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还记得昨天和佐伊一起出去调查贪婪之岛的事情,查着查着侠客感觉进展不错,就提议两人一起去友客鑫市内玩一玩。当然侠客是抱着私心的,佐伊似乎也很爽快地接受了他的提议。他们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著名的友客鑫十字路口,夜晚仍然灯火通明;幽静的中央公园,情侣在黑暗的角落里亲密地腻在一起。虽然不久前才刚刚发生过丧尸事件,爆发了那样的惨案……但是在佐伊把所有的丧尸都引到沙漠地带之后,协会不久就赶到了现场,那些丧尸被击中带走了。带走他们的是一个穿黑色西装、戴细框眼镜的男人。协会会长尼特罗也在场,当然,那之后团长被抓走,侠客也就没再多逗留。想必事件是被处理过了。 说到底,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大规模的爆发状态,侠客也说不清楚。相信很多人都认为他旁边的这个人就是始作俑者,但是侠客却觉得也许没有这么简单。 丧尸事件过去一周后,友客鑫拍卖会照常举行。旅团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伙伴,大家也在正常活动。说到底,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天灾人祸,生活总是会照常继续下去,只要还活着,悲伤也好、痛苦也好,就会渐渐被掩埋在一些人的心底,消失在另一些人的记忆中。 友客鑫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侠客还记得那晚他觉得肚子饿了,于是便提议和佐伊一起去吃点东西。当然,是他吃,佐伊在旁边看着。他还记得走进了一家酒吧,点了些小吃,至于后面的事情,就记不太清了……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佐伊有些好笑地凑近他问道。长长的头发轻轻扫过他的颈窝,让侠客心底痒痒的。 不,也不是完全不记得了。 但是……那是真的吗? 侠客依稀记得,他喝了几杯酒。当然这不怪他,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觉得有必要这样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机会。但是显然那几杯酒有些不对劲,或者就是他出了什么问题,总之酒精下肚之后,侠客就开始头昏脑涨。 “后来老板告诉我,”佐伊的声音突然插播进来,“那两杯酒给错人了,本来是旁边一桌客人点的,里面加了料。说是从NGL来的一种新型致幻剂,一般人口服之后瞬间就倒下啦。但是你却还能站得起来,老板都说让人叹为观止呢。” “NGL的……KK?”侠客知道这种从NGL流出的新型毒品,这是一种白色粉末状药物,是NGL的地下首领开发出来的东西,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地下世界。没想到他居然以这种方式体验了一把? 然后侠客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碧绿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佐伊。 “啊,你想起来了吗?”佐伊笑了笑躺在了他的肩头。 “呃……”侠客想起来了,但是,他不敢确定这是他服药之后产生的妄想还是真实的情况。但无论如何,记忆中的内容无疑让他的身体起了某些反应。 “啊。”佐伊显然也发现了这种变化,她看着侠客的反应,觉得实在好玩。于是露出了一个有些狡猾的笑容,“哎~你要是想不起来的话,我就来帮你回忆一下吧~?” 然后潜入了被子里面。 “诶?!啊——佐伊??等——等等……” 侠客简直不敢置信。 和毒品无关,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帮侠客平复了生理反应之后,佐伊的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与此同时她还认真地擦了擦嘴角。 侠客:…… 太刺激了,让他再死一次吧。 “你……”侠客犹豫再三之后,开口问道,“你……呃,为什么……” “嗯?”佐伊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歪了歪脑袋,“你不是说,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吗?做这种事情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不……那个……”侠客一时间不知道是否该为这句随后说出的谎言庆幸。 “诶?不是吗?”佐伊突然一下坐了起来,不过她仍然坐在侠客的身上。身上的大号T恤并不能起到很好地遮盖效果,不如说反倒更让人想入非非了。“额,抱歉。我只是想试着找回原本的感觉……就是,没准这样就能恢复一些记忆什么的。如果我误会了你的意思,很抱歉。作为赔礼道歉,你可以对我做一样的事情?” 侠客:“……你认真的?” “哈哈,我也不知道。”佐伊说着,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说实话,昨晚那样……嗯,我也没想起来什么。不过你确实挺可爱的,我觉得多做几次没准就能找回原来的记忆了。” 侠客不知道被说成“可爱”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开心。 突然,侠客以出乎意料的迅猛速度翻身把佐伊压在了身下。 “你刚才说的那个回礼,算数吗?” 眼睛碧绿的青年低声问道。 从酒店check out,回到大街上的蜘蛛脑·侠客看起来前所未有的沮丧。 以至于回到旅团基地之后,连小滴都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 “诶?侠客,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侠客回答的声音一反往常的轻松惬意,反倒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沉。 “抱歉。”跟在侠客身后的佐伊再一次道歉。 “……我不要听你道歉!”侠客终于爆发了。小滴和玛奇都被侠客这突然的反应惊到了,她们好像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侠客。于是便将好奇的目光从侠客身上转移到了似乎明显是始作俑者的佐伊身上。 “这种时候,派克要是在就好了……”小滴喃喃道。 侠客显然是不会说的,如果派克能从佐伊那里问到原因的话…… 玛奇也点了点头,显然她也对侠客的异常非常的感兴趣。 如果芬克斯在的话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要从侠客嘴里把答案撬出来的吧。可惜他现在跟飞坦在贪婪之岛打游戏。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佐伊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侠客虽然确实“回礼”了,但是他似乎没有的得到理想的结果。但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一只僵尸,□□也好神经也好,早就已经死掉了,没有感觉也是很正常的吧?没想到侠客居然那么在意。 佐伊百无聊赖地想道,类似的事情总觉得好像也在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前确实跟侠客是恋人关系? 难办的是,佐伊越是解释和道歉,侠客的心情就越是不好。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侠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间门狠狠地在佐伊面前撞上。 “吵架了吗?”玛奇走过来问佐伊。 佐伊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具体是怎么回事。”而且她有一种预感,如果她把这件事情跟玛奇说了,侠客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了。最后,佐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男人都这么难搞的吗?” 玛奇听了之后了然,理解地拍了拍佐伊的肩膀。 “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的。”她顿了顿之后,又加了一句,“放他们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佐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这个叫玛奇的人挺不错的。 贪婪 “侠客?” 佐伊敲了敲门,但是门那边没有人应声。 旅团的基地在一栋废弃大楼里,一层和底下是他们平时集合的地点,而上层的房间则被团员们用作了自己的屋子。虽然他们也可以去外面租房或者住酒店,但据说那并非他们的风格。佐伊虽然不太理解,但也勉强接受了这种生活方式。毕竟她现在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一个死去的人还能拥有一席之地,还能被人重视,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欲求呢? “侠客?玛奇说西索联系上库洛洛了。信长那边也找到了一个能力者,说是可以定位除念师的位置。” 醒来之后,虽然记忆浑浑噩噩,但侠客和旅团的人对她也算不错。佐伊偶尔会有眩晕和乏力的感觉,但她觉得这也许只是她现在这种身体状况的某种后遗症。事实上,为了能被侠客,被这个团体接纳,佐伊也在努力扮演一个合格的恋人角色。她自认为对侠客的照顾也算是无微不至,但奇怪的是,她越是如此,侠客对她便越是回避。甚至到了不愿意和她共处一室的地步,如今他总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据说是在查找和贪婪之岛有关的信息。 这些天来佐伊也渐渐地和旅团里的其他成员熟悉了起来。主要是玛奇、小滴和信长。在佐伊看来这三个人都还算好相处,玛奇对她似乎格外关注,佐伊并不知道原因,但这也许和她的过去有关。 门打开了,侠客亚麻金的头发和碧绿的眼睛出现在门后。青年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很快就绽开一个笑容,对她说:“知道了~等那个能力者来了,再来喊我呀。” 眼看着侠客就要把门关上,佐伊急忙扶住了门边,让他没法把她关在门外。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佐伊问。 “诶?”侠客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躲着你?没有呀。” “那我可以进来吗?” 侠客的笑容消失了一瞬,然后很快又出现了。他让开门口,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佐伊进了门之后,他又把门关上。 房间里乱糟糟的,对面桌子样的地方有三四台电脑和显示器,到处都是一条条的电缆铺散在地面上,像是黑色的蛇一样。 “啊抱歉,我没怎么收拾,你随意坐~”侠客随意地说着走回自己的屏幕前坐下,仿佛佐伊不存在一样开始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侠客……”佐伊看着他似乎完全不想打理自己的样子,有些郁闷地开口说,说了一半又停下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嗯?”侠客轻轻地应了一声。 佐伊把这当做可以继续对话的信号,接着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对我厌烦了?” 她看到侠客的身体猛地顿了一下,被他刚拿起喝了一口的水给呛到了。 “咳咳咳……佐伊你……说什么呢?” “啊,就是说……”佐伊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看,你这么年轻又健康,”侠客的嘴角在佐伊看不见的地方开始抽搐,“而我又只是一具……尸体一样的东西。就是说,如果你厌倦我了,或者觉得我太无聊了,都很正常的。毕竟,你值得更好……或者说,至少也值得一个能有所回应的正常女性。”佐伊见侠客一直沉默地背对着她,继续说道,“虽然我现在没有什么记忆,但是因为我没有生命,也不会死亡,一个人也不会有问题的。如果你不想再见到我,说一下就好了,我会离开的。” 说着说着,佐伊突然发现侠客在不知不觉中居然来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是没过一会儿,他就俯下身来,紧紧地用双臂环住了她。 “……不会让你跑掉的。”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闷声说道。“是我……太贪婪了。” 佐伊困惑地用手环住了侠客,安抚一样地轻轻拍着他的背,他看起来似乎很低落。 “嗯,你不赶我走,我就不走。”佐伊轻轻地说道。 “真的吗?” “真的。” “说话算话哦。”侠客在她耳朵旁边吹着热气,逗得佐伊笑了起来。 “嗯,说话算话。” 侠客忽然起身,把她拉了起来,翠绿的眼睛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良久,露出了一个像是释然又有些不甘心的笑容。 “嗯!现在这样……也好。” 门外传来敲门声,玛奇说是那个可以定位除念师的能力者来了。佐伊喊了声“马上来”就跟着出了门,回头嘱咐侠客也尽快下来。 他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现在暂时就这样……总有一天……你会……” 离不开我。 他想道。 就像我离不开你一样。 没想到,追踪除念师的能力者竟然是个小孩,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的样子。 这个小孩穿着和服,大大的猫眼看着他们,下巴上有一颗痣。 女孩子?男孩子?佐伊歪着脑袋看向他,没想到和对方的视线碰上了。 “让我追踪除念师没有问题。”他平静地说道,“只有一个条件,”他抬起头,盯着站在楼梯口的佐伊和她身后刚刚出来的侠客。 “让我加入你们。” “侠客,怎么样?”信长挠了挠胸口问,“要让他加入吗?这小子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说明他那个能力是真的好用,你觉得呢?” “诶?为什么要问我?”侠客有些意外。 “啧。芬克斯那家伙又不在,可不就得问你?” “我又不是代理团长呀……”侠客苦笑着说,“要不这样吧,反正我们也有人员空缺,我倒是觉得让他加入也无妨。玛奇你觉得呢?” “无所谓。”紫发女性冷冷地说道,“能找到人就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呢。”侠客哈哈笑了一声继续道,“实力什么的现在倒不是关键,不如我们老规矩,投硬币决定吧。你来选一面?头还是尾?”他对着底下的柯特说。 “……诶?”猫眼少年似乎有些动摇。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决心被这样轻易地对待,也许是因为不想让这种概率问题控制自己的命运。他看着侠客,露出了挑战的眼神。 “头。”他说,就在侠客掏出蜘蛛硬币想要抛的时候,却被少年制止了,“等等,你不要抛,让她来。” “我?”佐伊指了指自己。 “对。”柯特犀利的眼神看向了她。 侠客倒是无所谓,耸了耸肩把硬币给了佐伊。佐伊在众人的目视下抛了硬币,落下的时候看到了露在上面的花纹。是头。 “哈哈,那么——”侠客对着下面的少年说道,“欢迎你加入旅团。” 团长 这个叫柯特的少年找出的“除念师”位于他们的正东方,恰好与库洛洛先前收到的预言诗相吻合。而侠客也是在这个时候得出了“贪婪之岛”可能是实际存在的岛屿的结论。“而且,”他指着地图说道,“这座岛正好在友客鑫的正东方。” 这一情况被回来的飞坦和芬克斯证实了。“杀人的手感很真实。”飞坦评价道,他旁边的芬克斯也说,虽然一开始没想到是传送,不过在游戏里呆了几天之后发现那几乎不可能是“虚拟”的体验。 侠客打算带几个人先登录游戏看看情况,与此同时西索会进入游戏帮他们寻找除念师的下落。回来之后再看看要不要通过其他手段前往游戏。这是一款专为念能力者设置的游戏,佐伊苏醒后念的状态就很奇怪,侠客便没有让她一起前往。 “说起来,你去找团长吧。”他给了她一个地址,“正好也可以在西索进游戏的时候帮我们联络。” “团长……?”佐伊喃喃道,“就是幻影旅团的团长吗?” “库洛洛·鲁西鲁。”侠客说,表情有些奇怪,“你们应该能合得来,毕竟团长也很喜欢读书。” 佐伊没有吐槽他说都喜欢读书并不意味着能合得来。不过她最后还是接下了侠客派给她的任务,这也正是为什么她会坐上这趟前往大陆东岸的大巴车。 佐伊失忆了,自然没觉得自己这样在大街上游荡却没有被人认出来很奇怪。但这的确是一件奇怪的事,毕竟丧尸爆发的那晚她的脸都被打在了大屏幕上。但另一些人却很清楚这是为什么——佐伊在“带领”僵尸穿越城市北上的时候,她的念几乎覆盖了整座城市的范围,这也导致了之后在现场的人们也对那场灾难的记忆模糊不清。当然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因为过于悲痛所以记不清晰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大巴车穿越夕阳笼罩下的友客鑫市,街边依稀还能见到那晚灾难的余波,但是残破的街道正在被人修整一新,也许过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再次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 看着眼前变换的街景,佐伊不禁觉得胸口有些难受。她说不上来具体是为什么。按理说她的神经都已坏死,什么都感觉不到才是正常的,也许这种苦闷就像是残疾人的幻肢痛一样毫无道理,只是在脑中遗留的,关于过去的记忆。 记忆。 不知道她何时才能恢复自己的记忆呢? 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佐伊向着侠客给她的地址走去。这是一座干净漂亮的小镇,街边一排彩色的砖房,矮矮的灌木丛,石头铺成的小路。城镇中央有一条悠悠流淌的河流,在将落未落的夕阳余晖下闪着粼粼波光。几个孩子在河边嬉戏,佐伊安静地看着这幅景象,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她在小时候,也和什么人,像这样在外面玩耍过吗? 她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佐伊·柯里昂?” 忽然,她的身后响起了一个男性的声音。 佐伊回头看去,原来是河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黑发青年。他头上缠着绷带,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毛衣外套,手里捧着一本打开的书。 “果然是你。”青年微微笑了一下,“我听侠客说了,你好像因为过度使用能力,出现了失忆的情况?” 听到这句话之后,她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库洛洛·鲁西鲁。” “是我。”身为幻影旅团团长的男性点了点头,虽然他现在被封了念,但看起来却异常轻松。他的双眼绕过她,看向流淌的河面,“他们现在怎么样?” 佐伊知道他是在问旅团的情况,于是便走到他旁边坐下,一样看着河面说:“他们都在找除念师。” 库洛洛听了这句话之后不置可否,轻轻用一只手指抚摸着书本的封面。佐伊注意到那是一本精装书,书封是皮革制的,精巧的金色烫印在上面,是薄伽丘的《十日谈》。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了水面,也吹动了两人的发丝。佐伊侧脸看过去,发现库洛洛也正在看她。 “有的时候我会想,”他似乎有些怀念地说道,“如果当初没有直接离开会发生什么事情。” 佐伊困惑地看着他。 库洛洛笑了:“不,没什么。”他随即起身,“天色暗了,我们先回去吧。”然后向佐伊伸出了手,似乎是要拉她站起来。 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是佐伊看着那只手,没有抓住,而是一样站起了身:“嗯,我们回去吧。” 库洛洛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太在意,收回了手开始往城镇中心走去。 库洛洛住的地方是众多彩色石房子中的一栋。他进屋的时候像一个普通而友善的旅客一样和房东打了招呼,房东热情地招呼了他,随后用疑问的目光看向了他身后的佐伊。 “这是我的朋友。”库洛洛说道,“她听说我在附近,就来看看。” 房东点点头,问他们要不要一起下来吃完饭,库洛洛回绝了,说他们刚才都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真遗憾,早上的时候你一定要喊她一起来吃早餐。”房东嘱咐道。 库洛洛微笑着答应了她的邀请。 到了房间之后,佐伊看着稍显凌乱,却十分温馨的屋子感慨道:“虽然我是第一次见你……但是总感觉,你不像是会愿意和别人住在一起的类型。” 库洛洛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的青年似乎也陷入了一阵沉默。就在佐伊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对话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 “也许是你恢复了一些记忆。”他说着,放下了手里的书本,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躺在床上,“至于独居吗?嗯,有的时候我确实喜欢独自行动。”他将双手枕在头下,盯着天花板说道,“不过事实上,和人住在一起还是很有趣的。” “是吗?”佐伊有些不确定地反思了一下,“好吧……但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觉得自己住会更开心。” 库洛洛用余光看了她一眼。 “是呢,你看起来就像会一个人闷到死的类型。” “??”佐伊对幻影旅团团长的惊人发言感到十分意外,“你都不了解我,何出此言?”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你借给我的第一本书是《死亡迷局》?” 有这回事吗?佐伊想着,也许等她恢复记忆就有印象了。 “这可是你第二次把我忘记了。”库洛洛有些调侃地说道。 “不知道除念师能不能也帮我恢复一下记忆啊。”佐伊叹气道。 “除念师吗?”库洛洛也喃喃地跟着她的话说道,“唉,真希望他们能慢点找到啊。” “诶?”佐伊震惊地看向了这个仿佛在撒娇不想上学一样的男人。 “有个很麻烦的家伙在追我啊。”库洛洛说,又叹了口气,“太有人气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佐伊想了想:“啊,你是说西索?” 黑发黑眼的男人解开了头上的绷带,露出了额头中央的十字刺青,他侧过身来看着坐在旁边沙发里拿起书要看的佐伊。 “而且平心而论,”幻影旅团的团长再一次做出了惊天发言,“给他们当团长真的挺累的,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佐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男人,默默地想道,虽然她对这个所谓的A级犯罪团伙没有什么太多的认知,但是像这样把他们说成淘气的幼儿园小鬼一样,真的好吗? 努力寻找除念师的侠客听到这句话,会不会哭呢? 这么想着,佐伊心底居然冒出了一种奇异的快感,想要捉弄一下侠客。 于是便发了一条信息给他。 「库洛洛说给你们当团长太累了,让你们慢点找除念师。」 磁石 说到底,磁铁两级同性相斥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玩的。 直觉告诉她,但凡涉及到精神世界的事情最好都闭嘴不言,保持沉默比什么都好。萨特说他人即地狱说的也是他们的精神世界——地狱就是简单的把三个观点截然不同的人放在一个永恒的封闭空间里。简单点来说就是:不要谈论你喜欢的书,不要谈论你喜欢的电影,不要说任何事情,因为说了就是错。 没有正确的选项。 所以闭嘴就是最正确的选项。像佩索阿说的那样,寻求他人的理解无异于公开□□。而且坦白讲,就算谈又能谈成什么样呢?哦你喜欢普鲁斯特?我也喜欢,你读到第几本了?我最近正打算开始第五本……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从书里找到的共鸣也不是真正的共鸣,多数也只是自己的误读加上作者的误写。佐伊虽然失忆了,但记忆的迷雾并没有遮掩这种本能的回避。她从不和别人谈论自己真正的精神世界,即使是侠客。 侠客是她醒来,发现自己已死,还失去了记忆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佐伊不得不承认,比如把什么东西都看成一场游戏,比如毫无节制的好奇心,比如喜欢玩弄猎物的癖好,还有最关键的——身份是A级盗贼团伙的成员。 在了解到侠客是幻影旅团的成员之后(他们都没有想要隐瞒这点的意思),佐伊就上网查了相关消息。这个团体的辉煌成就罗列起来看十分壮观。消灭窟卢塔族、杀害十阴兽,偶尔的慈善……明眼人都能看懂他们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话说回来,佐伊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成绩自己却没有什么实感。倒也正常,毕竟她看的也只是二手三手甚至四手的消息,网上一些为了混口饭吃或者凑热闹的人拼凑而成的文章。但另一方面来讲,她对自己具体是不是一个好人也持怀疑态度。人总有那种隐秘的时刻。比如看到他人的苦难却没有触动的时刻。你知道这在道德上是错的,但也没法改变自己的真实情绪,唯一能做的只是不要把“我是一个冷漠的人”拿着大喇叭喊出来。不这么做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找麻烦。 考虑到侠客说她是他的“另一半”,佐伊觉得自己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人。 作为失去记忆的弱势个体,依存侠客是合理的选择。虽然佐伊觉得侠客说的那什么“另一半”很有可能也只是在开玩笑,但借此机会假戏真做对她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更不用说侠客长得确实也挺帅的。这就够了。 从侠客的反应来看,他显然之前并没有跟佐伊发生过亲密关系,这就说明他那句“另一半”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假的。 经过她的不懈努力,侠客已经没有再像先前那样回避她。这是一段必然的过程,佐伊想道,侠客之所以会那么说,即使是开玩笑也有可能存在一部分的真实,而她就是借此机会赌了一把。而两人如果真的要交往下去,有关她生理的各种问题也必然会出现,早解决早完事(前提是她失忆之前没有解决过的话)——她是这样想的。 好在侠客现在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设定,也没有对佐伊的行为有什么其他的评价,两人相处的十分和谐。偶尔发发搞笑图片,还有他们团长库洛洛的惊人语录。 说到库洛洛,佐伊又要回到正题了,那就是——有关磁极的问题。 侠客说他们都喜欢看书,所以很可能处得来,但事实证明佐伊最初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库洛洛虽然的确喜欢看书,但也喜欢针对各种问题提出讨论。最烦人的是他能看出你是在敷衍他,而你不会想要敷衍库洛洛·鲁西鲁,尤其是当他想跟你认真探讨一件事情的时候。至于讨论的“主题”,那范围可就广了。从人生哲学到音乐美术,但凡他能涉足的领域他都想讨论,佐伊觉得他不应该当什么幻影旅团的团长,他就应该去参加研讨会。 虽然大多数时候库洛洛可以做到完美的自问自答,并不需要一个听众——注意,他不需要的是“听众”,其实佐伊发现了,他是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听众。但他需要的,是讨论对象。 当听众轻松,只要听着就可以了。偶尔发出一些类似“哦”“嗯”“啊”的声音回应一下就能完成对话,但是讨论对象却必须要高度参与话题。一方面,简而言之就是累;另一方面,佐伊真的很不喜欢表达自己的真实看法。 库洛洛似乎知道这一点,而且乐此不疲。 让她备受煎熬。 “库洛洛。”佐伊打断了他的阐述,说,“我觉得你不应该跟我聊这些。” 黑发青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我就是说……我不是一个好的对象。” “我们不是在打发时间吗?” 相信你作为一个盗贼团伙的领导,可以找到更好的方式打发时间 “而且,”他说,“《死亡迷局》是你借给我的书,不是吗?你应该读过的吧。” “我不知道,也许吧。”佐伊说,“我失忆了。” “你在说谎。” 她确实在说谎,她其实记得书讲的是什么内容。事实上大部分这样的记忆她都有印象,失去的只是和实际的人物事件有关的记忆。而最近这些记忆也渐渐地回来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觉得无视才是最好的。 有些事情想起来了还不如忘掉。 “也许你可以考虑,”佐伊想了想,“我也说不好,去大学当个教授什么的?” “……”库洛洛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她的提议,“也许可以吧。” 佐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但是又听到库洛洛继续说:“其实我平时也不怎么和人聊这些的。” “什么?” 库洛洛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沉默。 “我只是觉得你的观点很有意思。”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想作为参考。” “我的观点很无聊的。”佐伊疲惫地说,“我是一个无趣的人。如果我还能算是人的话。” 库洛洛摇了摇头:“至少我不这么觉得。” “你只是想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罢了。”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佐伊觉得这完美地证明了同极相斥的原理。都喜欢看书就能聊的来吗?怎么可能呢?喜欢看的书不一样暂且不提,一样的话也分癖好偏向,甚至同一本书都能演变出完全不同的观点。有的时候反倒是读书结构越相似的人在某些细小问题上越容易产生纠纷。 但其实这和她这些天感受到的跟库洛洛的“处不来”还不太一样。 和库洛洛处不来是因为,她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可以看透她的内心。 “我想出去走走。” 于是佐伊丢下这句话后离开了这栋彩色石房,逃跑一样离开了库洛洛·鲁西鲁的身边。 记忆 人总是很盲目。好多人活得不明不白,好多人死得还是不明不白。不过佐伊觉得,像自己这样死了还活得不明不白的人可能并不是很多。 在这些人之中,佐伊觉得自己更是格外盲目。且不提她缺失的记忆,光是醒来后遇到的人、做的事,就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总在随波逐流。说到底,人是自由的,她没必要非得和谁一起行动,也没必要非得来帮忙照看幻影旅团的团长库洛洛。 灰绿色的草坪铺向远边的丘陵,经过昨夜雨水的滋润,此刻还挂着潮湿的露水。前面几栋房子有着红褐色的房顶,蜂蜜色的石墙。这里距离之前的那条小河有一段距离,佐伊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思考也很蠢。在对自己和世界所知甚少的情况下,独自离开并非什么理智的选择……要是那样才叫真正的随波逐流吧。 这座小镇很安静,佐伊走着走着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有些幼稚。一个负责联络幻影旅团团长的人却擅自离岗,太没有职业精神了。而且像这样,觉得不擅长就逃开,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炫耀的行为。 走过前面的拐角就回去吧。佐伊想着。 然而就在这时,佐伊却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因为她闻到了很香的食物的味道。 起初她并没有觉得奇怪,随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无意间,一直在往那个散发出香气的方向前进,就像一只饿了很久,在外梭巡的野兽。但没过多久她就反应了过来:她似乎从醒来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她本以为作为一个死人她不需要吃东西是很正常的,毕竟侠客和其他旅团的成员也没有对此表示过奇怪。但是现在她居然会觉得饿。真奇怪,死人会喜欢吃什么样的食物呢? 她试着在脑海里构思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也正常,毕竟她之前也不是没有见到过其他人吃东西。而她看着那些东西,完全提不起一点食欲。 想到这里,佐伊更好奇这种让她觉得很好吃的味道到底是什么了。 食物的香气把她带到了一栋褐石房子前。这栋房子和小镇的其他房子一样,只是更大一些,设计上看起来也更讲究些。佐伊忍不住开始猜测这里面住着什么样的人。是远离城市来进行创作的作家吗?还是哪里的乡绅。或者镇长的家? 兴许是本能使然,她好奇地走进了一些,然后惊讶地发现房子的前门并没有关好,是虚掩着的。 她犹豫了一下,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这是一栋很漂亮的房子。不光外面漂亮,里面的装修也十分舒适。整体色调都是橙黄的木头,不是很大的客厅里中间是一个简单的壁炉,四周铺着舒适的毛毯和枕头。这个房间虽然不华丽,却让人感觉很温馨。 也许只是房主忘记关门了吧。 佐伊想着,她这样私闯民宅似乎不太好。这家人的饭再怎么好吃她也不该像个变态一样走进来混一口吃。但是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撇到了一扇通往里屋的门。 就像是被什么诱惑着了魔一样,佐伊情不自禁地向着那扇门走去。门后散发着令人欲罢不能的香气,这种香气在佐伊推开门之后,看到地上鲜红的一片时达到了顶峰。 是一个人,被杀死了。 多半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发现自己最爱的食物是人类之后,佐伊并没有觉得太意外。 她不由自主地接近那个人,却在下一个瞬间被阻止了。 “你要干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佐伊吓了一跳。 她转头望去,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一头长长的黑发,一样漆黑的双眼。他穿着一件插满了钉子的奇怪衣服,看起来十分朋克。而他明明就站在这里,佐伊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直到他出生说话佐伊才发现他。她不禁想,如果他不说话的话,她可能直到离开屋子也不一定能发现他,这个人的气息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他长得真好看,佐伊想着,像个瓷娃娃一样。如果只看头不堪身体的话,就是一个标准的美女。 “我……” 然而,佐伊的话音还没落下,就有什么东西埋进了她的胸口、额头和脖颈。全都是要害。她低头看去,黑红色的血液隐约从伤口中渗出,散发出一阵腐烂的恶臭。然后抬头,无言地看着对面的人。 嗯,杀人现场被别人撞见了打算毁尸灭迹,的确是合理的思路。可惜她已经是尸体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被灭迹。 “死人?”美男子皱了皱眉头,“难道是……人偶?” 佐伊也懒得拔出身体里的钉子,叹了口气。她肚子里的饥饿感已经不允许她继续耗下去了。她指了指地上的人,问杀手:“你介意吗?” 伊路米·揍敌客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因为发现她明显不是活人、又不是别人操纵的私人傀儡而兴致高涨。他靠在一旁的墙上,双手环胸,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他真的很好奇佐伊接下来会干什么。 只见她先离开了屋子,四处翻找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做木工用的锯子,走到尸体旁边开始切割。因为死亡时间尚短,还没有发生僵直现象,切起来并不是那么费劲。 卸下了一条胳膊之后,佐伊把那根肢体移动到厨房,洗干净之后去皮、剔骨,再次切成小片。伊路米颇有兴致地看着她像处理一件普通的食材一样处理别人的尸体,整个过程都显得十分平常。 “我想起来了。”他突然说,“你是友客鑫的那个人。爷爷有提到过。” 在佐伊处理食材的时候,黑发杀手突然出声说道。 “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也被协会他们捉走了呢。” 处理完食物之后,佐伊简单烹饪了一下。 “原来你也认识我。”佐伊好笑地说了一句。 “嗯?” “不……只是,我周围的人总说认识我,但我却谁也不记得。感觉有点难过而已。”她说着把做好的菜出盘,自己吃了一些,点点头。 嗯,很好吃。 “那个好吃吗?”显然,伊路米也有点好奇。 “你要试试吗?”佐伊把餐盘给他。 犹豫了一下之后,伊路米还是放弃了:“改天吧,你可以请我去你家里吃饭。” 佐伊点点头,并不意外。 吃完一盘之后,她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身体汲取了力量一样。地面上响起叮当几声,插进她身体的钉子被推了出来,伤口渐渐愈合,一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她脑海中闪过了几个画面。 堆满垃圾的废墟,荒野中的小屋,寒冷的大学城市。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原来这正是她原先丢失的记忆。 原来吃饭可以让记忆恢复啊。 佐伊默然地想道。 然而她的思路却再次被打断了。 “啊,糟糕。”伊路米说,“我差点忘了,待会儿还有一个任务。得走了。” “诶?好的。”找回了部分记忆的佐伊甚至差点忘记了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伊路米递给了她一张名片:“如果你有杀人委托,可以找我。啊,其他的事情也可以哦。” 佐伊默默接过名片,没有说话,她还在消化刚刚想起来的那些记忆。 非常多,非常悲伤的记忆。 剧场 (舞台渐亮,库洛洛坐在房间一角读书,开门声响起) 库洛洛:你回来了。 佐伊:嗯,回来了。 库洛洛(放下书):那是什么味道? 佐伊:是死亡的味道。 库洛洛:是腐臭味。 (沉默) 库洛洛:你受伤了。 库洛洛:是谁做的? (佐伊递名片) 库洛洛(做思考状):原来如此,是揍敌客。来出任务? 佐伊:不知道。 佐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天来找亚瑟拿东西的男孩。 (沉默) 库洛洛:那天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没有马上离开会发生什么。 佐伊(摇头):不会发生什么的。不会的。 命运的轨道不会改变,从最初的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库洛洛(轻笑):你相信命运? 佐伊:我相信死人不该有更多的未来。死亡是归宿,是结局,是我们的密友。死亡之后的故事只能导向更多的悲剧。所以从那一刻起生命就变成了被动态。是世界的虚影,是不该存在的错误。 库洛洛:死亡却变成了开始。 佐伊:我会陪你到找到除念师,那之后我就会离开了。 库洛洛:那侠客呢? 佐伊(愤恨):是我做了错事。 (沉默,楼下响起房东的声音。开饭了。) 佐伊:你不去吗? 库洛洛:其实,我不需要你“陪”我。 佐伊:我说错了,是帮你联络旅团。 库洛洛:那个也不重要,总能找到人的。 佐伊(轻笑):你只是不想太早复工,想拖着。 库洛洛(沉吟):也有这方面因素存在。 佐伊:你个大懒虫。 库洛洛(耸肩):我天性懒散。 佐伊(盯着库洛洛):……你知道吗?我现在忽然觉得,也许侠客说得对。 库洛洛:什么? 佐伊:也许我们的确能合得来。 库洛洛(眼神闪烁):确实。可惜了。 佐伊(点头):可惜了。 (房东再次呼喊) 佐伊:你不去吗? 库洛洛:我不饿,你呢? 佐伊:我也不饿。我刚吃过。 库洛洛:……原来如此。揍敌客,我早该想道。(看见佐伊打算离开去另外的房间)等等。(佐伊停下)你想起卢卡斯的事情了吗? 佐伊(脸色暗淡悲伤):想起来了。 库洛洛:其实他还在友客鑫的医院,还活着。 佐伊:……但是永远不会醒来了。 库洛洛:不。 佐伊:什么? 库洛洛:你知道贪婪之岛吗? 佐伊:你是说那个游戏。 库洛洛(点头):据说里面有一张卡牌,可以治愈一切疾病伤痛。 佐伊(露出希望又渐渐暗下去):……但那只是游戏道具。 库洛洛:据说通关的人可以那三张卡出来。在现实中效果和游戏里是一样的,所以才会有富豪悬赏请人去游戏里通关。 佐伊(有些动摇):治愈一切疾病伤痛…… 库洛洛:只要还没死。 佐伊(眼神了然):这就够了。谢谢。 库洛洛(露出微笑):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 佐伊:我会去游戏里看看的。 (舞台渐暗,帷幕落下) 恋爱都市 所以,这里就是恋爱都市“爱爱”。 佐伊站在一个繁华的游戏城市里,这里的每时每刻都可能会有新的邂逅展开一段恋爱物语。这里看着就是一副梦幻都市的风格,氛围欢快得完全不像是现实世界中存在的地方。要不是侠客说他们真的坐船来过贪婪之岛,还被GM传送走了,她都要以为这里真的就只是游戏世界了。 从库洛洛那里听说了“大天使的呼吸”的事情之后,佐伊问了侠客能不能进游戏的事情。当然,在给侠客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是很痛苦的。一想起来她在记忆不完整的期间做的那些事情,她就恨不得找块门板撞死。哦,不过可惜,她好像已经死了。 侠客的事情她暂时不是很想去处理。她已经初步有了一个对策,就是冷处理,渐渐疏远。总之能不直接面对就不直接面对…… 所以在侠客问她要不要和新入团员柯特他们一起行动的时候,她果断拒绝了。虽然有些意外,但侠客似乎并没有什么疑虑(但是佐伊恢复记忆这件事情他迟早会知道的)。库洛洛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于是侠客就说,那正好她可以去和西索一起行动,他们一旦有了除念师的消息就会通知她。 和记忆一起恢复的还有念能力。伊路米杀死的那个人想必是相当的强悍,不然很难想象一人份的营养竟然可以让她恢复到如此的地步。 这个游戏可以起网名,那个叫西索的人网名叫作库洛洛·鲁西鲁,佐伊看了不禁失笑,他到底对幻影旅团的团长有多执着呀? 用样的,西索也盯着她的网名挑了挑眉头,“嗯哼”了一声,并没有发表什么评论。 总之,在跟西索汇合之后红发男人就把她带来了这里。“其他地方都好无聊……这里可以消磨时间。”留下这句话之后,他就消失了。 于是佐伊便像这样站在这里。 游戏里也有即时通讯功能,所以如果需要联系可以随时通过“跟随”或者“返回”类的传送魔法瞬移。虽然佐伊知道这些都是念能力……不过这种魔法技能的设定,不得不说的确很有游戏的感觉。 在了解了游戏的基本设定之后,佐伊反而开始觉得奇怪:既然一开始就不必共同行动,那为什么侠客还会提议让她和西索一起行动呢? 不过这下倒好,她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闲逛,正好可以试试去找到那个所谓的“大天使的呼吸”在哪里。说是通关的人可以拿出卡牌,但是这个游戏发行了这么久却没有一个人通关,就说明这个游戏不是太难,就是有不同的势力在抢占通关道具,形成了一种“平衡”,导致大家都没法通关。 作为一个这么久之后才来玩游戏的人,佐伊不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能通关游戏。但是她现在恢复了念能力,这件事情就多了许多变数。所以首先她要做的就是把地图开全,同时尽量去各个城市的资讯中心了解详细的游戏设定。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加入某个公会,或者结识一些老玩家,偷来记忆和卡牌……毕竟经验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尤其是在游戏里面。 糟糕。佐伊稍稍反思了一下自己,她可能是和旅团的人待久了,思路也开始强盗化了。不过很快她就耸耸肩接受了这个事实。如果能救卢卡斯的话,怎么样都行啦。 然而就在她转身打算离开恋爱都市“爱爱”的时候,佐伊突然被几个高大的男人拦住了。 “小姑娘长得挺俏啊……”其中一个人说,其余几个人也附和着说了些污言秽语。 佐伊一时间有些没转过神来,但随后看到自己周围发生的各种邂逅之后就明白了。她这可能是触发了英雄救美剧情吧。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个英俊的金发男子大喝一声,冲过来和那几个“混混”NPC打了一架,把人都给揍跑了。然后带着闪亮的笑容对着佐伊伸出了援手。 “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佐伊看着跑远的混混,还有其他阴暗的小巷,不禁想道,也许这座城市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无害。 满足玩家的恋爱幻想……然而,人类的幻想究竟能邪恶到什么样的程度,是谁也说不好的。那些肮脏的……堕落的……幻想。 如果她刚才拒绝被救助,又会触发什么样的剧情呢? “小姐?”金发男子担忧地看着她。 “啊……抱歉,走神了。”佐伊下意识地回道,看着那双真诚而湛蓝的眼睛,思索着这个NPC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人类。游戏……或者说,念能力能做出这么逼真的演出吗?但是如果这座城市的恋爱NPC都是真人……那也太可怕了。 “我叫亚瑟,你呢?”金发男子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 亚瑟? 佐伊不由得愣住了。 然后她露出了一个奇妙的笑容,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网名。 “亚瑟你好,你可以叫我——爸爸。” 该说不愧是职业NPC吗?这个叫亚瑟的金发男人脸上灿烂的笑容没有丝毫减弱,而是诚挚的邀请“爸爸1024”一起用餐。佐伊本想拒绝,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于是接受了邀请。 于是两人现在坐在恋爱都市中心的一家餐厅里,亚瑟在发现佐伊不吃这里的东西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像背出早已设定好的台词一样给自己要了一些吃的,等食物端上桌后,慢慢开始用餐。 “爸爸是来城里做什么的呢?”亚瑟问。 佐伊一脸有趣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真辛苦啊,每天走这么多流程,不累吗?” “嗯?”亚瑟眨了眨眼睛,“不累呀。为什么会累?” “你们NPC的流程大概多久会循环一次?”佐伊状似随意地问道。 “爸爸是来城里做什么的呢?”亚瑟问。仿佛没有听到她刚才的那句话,就像一个标准的NPC那样重复设置好的对话内容。 但是佐伊知道,面前的这个人虽然是游戏NPC(他的手上没有戴着游戏指环),但也是一个实际存在的“真人”。说是演员可能会更合适一点。 “你知道游戏里最接近通关的玩家是谁吗?” “游戏中最接近通关的是一名叫甘舒的玩家。爸爸也是为了通关来这里的吗?”他笑着说,“这座城市很好的哦,有五张指定口袋卡片任务藏在各个角落,请您一定要试着找出来。我会尽我所能提供帮助的。” 原来这个问题是可以回答的吗?佐伊想着,又说:“亚瑟,你是自愿来这里工作的?” “第一张指定口袋卡片就在您的附近,在街角那个吉卜赛女郎的帐篷里,和魔女对话就可以得到第一个提示哦。” 佐伊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是因为李四特吗?” 金发男性终于不笑了,佐伊知道她押中了宝。 矛盾 佐伊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的运气好,抓到一个和游戏制作者有关的人。原来亚瑟只是临时来顶替原来的那个NPC的,而且他还是GM之一李四特的表兄。佐伊请求他带自己去李四特那里,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但她仍不气馁,软磨硬泡之下终于换来亚瑟的一声叹息。金发男性说他会去问问李四特。佐伊没有心急,点了点头。但因为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到时候我该怎么找你?” 亚瑟笑了笑:“我没猜错的话,李四特应该能通过官方渠道直接联系到你的。” 这下算是多了一重保险。佐伊想着,如果通关之路行不通,她现在至少知道了可以靠寻找真人NPC来达成一些目的。当然她不能太过分,不然很有可能会像侠客他们一样被下驱逐令。好在她的能力可以消除记忆,这就方便了很多。 这个“亚瑟”对佐伊的真实能力并不知情,她也只是搪塞说是自己的能力,没有详细解释。同样身为念能力者的亚瑟自然表示理解,也不过分深究。说到底,被揭露NPC身份也是他的过失——他们身为工作人员理应料到会有精神类能力的念能力者,只是这次准备不够充分。 意外的是,西索似乎也在这个餐厅吃饭,而且还目睹了佐伊和亚瑟对话的全过程。亚瑟离开后,西索便抛下自己的女伴(看起来似乎是个玩家,而非NPC)跑来坐在了佐伊的对面。佐伊似乎能感受到那个女伴看向她的眼神,如芒在背。 “没问题吗……丢下她?”佐伊喃喃问道。 “嗯?”西索挥了挥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结伴吃个饭而已~”然后他身体前倾,“比起这个,你刚才做的事情更让人好奇呢……你……”那双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对他做了什么?” “我也可以对你做同样的事情。”佐伊叹了口气说。 “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想靠一句话打发西索的佐伊却发现对面的这个男人变得更加兴致盎然了。她忽然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库洛洛既要靠他帮忙,又要躲着这个人了。 “我不介意哦。”西索向前倾了倾身体。 “说实话,我觉得你不会喜欢的。”佐伊有些无奈,但还是看进了对方的眼睛。她看到了一些记忆碎片。黑发杀手,揍敌客。有些意外地说道:“诶,原来你认识伊路米。” 西索挑了挑眉,感觉自己脑袋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却又说不上来。 “记忆类的能力者?”西索眯起眼睛,“像……派克诺妲。”然后又靠回椅背上,“但是比她的能力强呢……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佐伊不置可否地回看了他一眼。 “总觉得……”西索却忍不住浑身颤抖着笑了起来,“哎,为什么呢?明明能力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看到你就觉得很美味~” “哈……”佐伊忽然觉得当初也许应该答应跟侠客一起行动的,她现在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为什么呢?”西索自问自答道,“你和库洛洛……有点像呢……” 佐伊挑眉看对面的人,合着她现在是西索的库洛洛代餐嘛? “我和那个人一点也不像。”佐伊说,“而且我跟你也不熟,何出此言?” “不知道呢~”西索用手指绕起了佐伊的一缕长发。她看着自己染黑的头发绕在西索手指上,决定以后不染黑发了,换个颜色。“但是看到你就有一种想让你哭出来的冲动~” 佐伊:“……” 佐伊:“哈哈,我知道了,你是在开玩笑吧。” 西索:“嗯~到底是不是呢~” 佐伊: = =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有的时候佐伊会有这样一种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她变成僵尸的那一刻之后崩坏了。她原本的常识在这样的一个崩坏的世界里并没有用。流星街这样的地方会存在也超乎她的预料,甚至于念能力的存在——这种只有幻想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居然真的存在,而且居然能让普通民众对此一无所知,简直像开玩笑一样。 而她在那之后遇到的人也是。侠客、库洛洛、金、凯特、帕里斯通、小杰、奇犽……所有这些人都鲜明得过于诡异,不像是她印象中人们的样子。但也许特殊的人就是这样吧。她想着,而她在变成了僵尸之后自然而然就会遇到这些“特殊的人”。但是太奇怪了。为什么她遇到的,声称对她感兴趣的男人没有一个是正常人呢? 事实上,她觉得雷欧力就不错。虽然看上去有点花心,但如果认真起来应该也是个负责人的好男人。能力也强,还是职业猎人。虽然她现在这种状态也不好糟蹋别人的人生就是了。 说到底还是,她不配。 一个死人怎么跟活人抢生意嘛,所以反过来看,如果另外这些烂人都围着她转的话,从另一个层面上来看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总之,在被西索尾随的这几天里,佐伊就是这样努力说服自己的。奈何这个红发男人存在感太强,有的时候佐伊想无视他都做不到。她还会对自己说,这家伙肯定是那种三分钟热度的类型,过一段时间发现她本人真的很无聊肯定就会自行退散了。但谁知道这个叫西索的人不光实力强得让人害怕,耐力也是一等一的好。在一起通关了几张制定口袋卡片之后,佐伊十分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你喜欢就好~”西索十分大方地表示自己对收集卡牌和通关游戏并没有什么兴趣,把得到的卡片让给了佐伊。 也许是阴差阳错吧,最初侠客说的“和西索共同行动”倒是实现了。她不禁怀疑,如果侠客本来就知道西索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还会让她跟西索共同行动呢?她难道是哪里惹到他了吗? “你不继续在恋爱都市玩了吗?”佐伊郁闷地嘟囔道。 “他们都没有你好玩~”西索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佐伊不得不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一个崩坏的乙女游戏里,这个游戏的设定就是女主会跟所有变态的角色产生交集,最后再得到一个让人胃疼的BAD END。 “好玩吗?我觉得自己很无聊啊。” “呵呵……”西索脸上的表情叫人琢磨不透,“太低看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哦。”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僵尸而已。”她说,“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只想让家人平安地活下去。” “但是……这么说的你,却在做完全相反的事情呢。” 佐伊皱眉:“什么?” 然而西索只是用那双隐约泛出金色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安静燃烧的火焰,沉默不语。 她开始有点讨厌这个人了。 他和库洛洛一样敏锐。 真是太讨厌了。 转变 听话又乖巧的孩子大家都喜欢。 但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真正能一直听话又乖巧的孩子只是少数。大家都是人,总会发生冲突,总会有自己的看法。年幼的时候这种冲动是很难抑制住的,所以青春期的少年才会让那么多人头疼。但是佐伊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典型的“听话又乖巧”的孩子。 她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多么的不同,很多时候她只是对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在意,至少没在意到需要反抗的程度。但是她最近也隐约发现了,内心那种可怕的能量。 可怕在于,她甚至并没有想去反抗那股冲动,而是欣然顺应事态的发展,半是看戏的状态想看看这股洪流将把她带往何方。 一开始这洪流的中心是亚瑟·格雷斯通,再然后变成了卢卡斯。佐伊其实察觉到了,她做的许多看似利他的选择实则利己。她真的那么在意卢卡斯是否下半辈子都是植物人吗?是的,她确实很在意,但是…… 她有点沉浸其中了,这个为了救下卢卡斯可以做出任何事情的自己。 她甚至想到了可以绑架游戏GM、或者给他们全体洗脑。而想到这些解决方案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说隐约有些兴奋,因为她能做到。 许多人之所以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很多时候都是因为觉得另一个人也对自己有些好感。但是佐伊不是。她喜欢的人都注定不会用同样的热情回应她的情感,而她也不会因为别人喜欢自己就有所动摇。 极度的自我中心。 这就是佐伊·柯里昂迄今为止的人生。 风吹过草浪,波光粼粼的绿色摇摆着散发阵阵清香。天空云层低压压地垂着,阳光透过灰蓝色的云层缝隙洒向大地。高空的风速比地面更快、更猛,大块的云被吹动,急匆匆地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光影变幻,这是这座岛屿最常见的景象。没有阴雨,没有烈日,而是柔和平静的,一直这么柔和平静。佐伊有的时候觉得,可能很少有人注意到这点。也不知道这样一如既往的天气是不是某个人的念能力,如果是的话,那也太可怕了。她更愿意想象这里的气候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地理环境因素导致的。 她躺在草坪上,望着金灰色点缀的天空,等待着那个约她在这里碰面的人。 如她所料,西索对于老老实实通关游戏、收集卡牌的行动已经觉得有些无聊了。这说明她的计划奏效了。西索不甘寂寞,总想找强者挑战,但他现在有任务在身,不能玩得太尽兴。更何况他的这些努力都是为了日后更强的满足——和库洛洛的决斗。 佐伊希望他能得到满足,只要他能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似乎是因为佐伊的沉默和不予理会,西索对她的兴致渐弱,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又回到恋爱都市去闲逛了。佐伊继续她在这片游戏大陆上的冒险,去了魔法都市玛莎多来购买咒语卡,还打听到了更多和卡牌有关的消息,了解到现在有很多卡牌都逼近了“卡牌化上限”,变得极其稀有,而“大天使的呼吸”就是其中一张。 不管最后能不能通关游戏,佐伊都打算先去入手一张看看。她顺着游戏里给出的线索找到了这片宁静的草原。然而就在那之前不久,她收到了侠客的信息,问能不能见面,于是佐伊便把这个地点告诉了侠客。 此时此刻,躺在草坪中,佐伊不禁开始思索侠客为什么会约她出来。果然还是因为恢复记忆的事情吗?她想着,感觉稍微有些难办。但这件事到底是会发生了,拖延也不是办法…… “这里风景真好呀。” 熟悉的声音响起,佐伊用余光看去,侠客的身影就站在她旁边。他蹲下来,在佐伊的旁边坐下:“嗯,是个午睡的好地方。听说‘大天使的呼吸’就在这附近?” 佐伊沉默着,目光凝视着远处的天际。那里灰蓝的天空和丘陵融为一体,近乎白色。她知道在那边更远的地方是大海,深蓝色的大海和天空会变得不分彼此,仿佛横亘在它们中间的万米高空并不存在。 “喊我出来有什么事吗,侠客?” “嗯?”被喊到名字的人反而意外地眨眨眼看着她,“难道没什么事就不能喊你出来了吗?” “也不是不可以……”佐伊小声嘟囔着,她今天心情还不错,因为终于摆脱了西索,所以也不打算深究什么。 “我来帮你收集卡牌呀。”侠客笑嘻嘻地说,“不是要救卢卡斯吗?” 所以,他果然知道她记忆恢复的事情。 佐伊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们不是要找除念师吗?这样陪着我到处乱逛没问题吗?” “除念师那边有新四号在处理啦。”侠客毫无责任感地说道,“而且别看这样我也有在帮忙的呀。你开心了我们才能说服除念师给团长除念嘛。” 合着是在盘算她的能力?她才刚恢复能力没多久诶。 “除念师嘛,你们多给点钱不就可以了?人家都是拿钱办事的。” “多一个选择,多一重保险~” 佐伊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得跟广告词似的。” “感谢您使用侠客牌人身保险,您的安心,就是我们的快乐。” 佐伊又被他逗乐了,笑着笑着她想道,原来和侠客的见面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熬嘛。 “死人可不是你们的投保对象啊。”她笑完之后说道。 “不不,客人您多虑了,死人才是我们的重点客户呀。毕竟人已经死了,也不会再来索求保费了。” 佐伊又笑了起来:“奸商。” 侠客翠绿的眼睛也笑盈盈地看着她,仿佛世间的一切忧虑都不存在。风轻轻吹过,扬起两人的发丝,青草的芳香弥漫在鼻间。 佐伊忽然觉得,如果她还活着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情该多好呀。 现在的她是曾经的幻影,是残存的欲念,她的记忆也只是亚瑟的能力带来的副作用而已。那是帮她保持意识和清醒,让她不要彻底沦为怪物的东西。 佐伊忽然有点好奇,如果自己被除念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远处传来低低的哭声。哭声掺杂在风里,微弱得几乎像是小猫的叫声。两人对视一眼,侠客忽然说:“会不会是任务NPC?”佐伊点点头:“有可能。”于是他们循着哭声找去,果然找到了一个小女孩。她似乎是在哪里跌倒了,摔得浑身是伤,手里还拿着一支大篮子,篮子里却什么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情呀?侠客熟练地开始进入角色,小姑娘擦了擦眼泪,说她想找到可以治愈百病的药草,却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跌倒,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佐伊问有没有什么他们可以帮忙的,女孩看起来很犹豫。于是侠客便提议先把她送回家处理一下伤口。“不然会留下疤痕的哦。”他说道,女孩似乎也被说动了,便同意他们带她回家。 送女孩回家的路上,佐伊想着,这个女孩想救的人是谁呢?是她的亲人吗?还是朋友?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山丘,山丘立在高耸的悬崖边。外侧就是海浪,一下下地拍打着岩壁。高处的风力变强,呼呼地刮着,刮得山丘上小屋房顶的风向标不行旋转。 他们进了屋,却发现这栋小石屋里面空空荡荡,没有卧病在床的家人,什么人都没有。 难道是陷阱? 侠客和佐伊互相对视了一眼。蜘蛛脑摊了摊手,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意思是反正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佐伊无奈,但看来似乎也只能是这样了。 帮女孩处理完伤口之后,她谢过了他们。佐伊这时才问,她想要可以治百病的药草用来做什么? 女孩露出了一个忧伤的笑容,然后邀请他们走进里屋。 躺在那里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红色狐狸。 伙伴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灰色的荒野在海风的吹拂下逐渐显出绿意。偶尔降下的细雨让大地不会干枯。果实汲取营养,茁壮生长,挺立的枝丫在强风吹拂下也不会折断。夏季漫山遍野都是一片茫茫的翠色,深浅不一。草虻和浣熊、各种奇特的走兽在林间自由自在地嬉戏。到了秋季,果实成熟,熟透的果子散发出阵阵醉人的香气,玉米和水稻沉甸甸地压在挺拔的茎叶上,动物和人徜徉在丰收的喜悦中。到了冬天,风向转变,凌冽的风夹着霜色吹拂而来,却压不下地面的绿意。灰蓝色的悬崖下鹅卵石洁白如玉,在那更下面是冬季随着洋流来到此地的鲑鱼。市场里出现的渔获增加,这里就是一年四季都能让人们饱腹的地方。 她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母亲去世后她就一直在照顾这栋靠近悬崖的小房子,也在照顾自己。每天早上她起来,看着窗外变换的云层和光线,看着远处地平线上金色的太阳逐渐爬过窗沿,爬上床铺,然后便起身开始一天的生活。首先她要去给自己准备早餐。房子后面的栅栏里养着几只羽毛洁白的鸡,她去鸡棚里取来新鲜的鸡蛋,拿出从市场买来的面包和奶酪、火腿和一点点时蔬。小小的房间里回荡着餐具碰撞的叮当声,炉火燃烧的噼啪声,食物的香气和亮闪闪的浮尘在晨光的照射下弥漫其间。 有的时候她会把昨天才来的果子榨成果汁,当作佐餐的饮料。在这座小屋里的生活虽然孤独,却也令人满足。她无事可做的时候便去山下的草坪上躺着,看着天边流动的云彩,感觉自己仿佛和大地融为了一体。有的时候她晚上也会这样做。看繁星在夜空中从东边升起,渐渐隐匿在西边逐渐泛白的灰色天空中。她躺在那里,在高高的草丛之间,把自己从广袤的世界里藏起来,感觉就像是在做某种游戏。 然后再某一个时刻,她和那只拥有火红色皮毛的动物相遇了。 起初它来这里偷鸡吃,被她赶跑了。但是那头野兽不但没有学到教训,还一次又一次地来骚扰她的家,仿佛耀武扬威一般。她不得不求市场的木匠来帮忙加固鸡舍。狐狸后来又出现了几次,发现自己偷不到吃的,就灰溜溜地跑走了。 习惯了时不时要赶走那只赤狐,等它真的不再来了,她反倒觉得有些寂寞。生活恢复了往日缓慢的流速。那天她做了一个肉派,放在窗边凉凉。她又看到了那只赤狐,小心翼翼地在围栏边缘窥视着她。她心血来潮地切了一小块肉派给它,狐狸起初并没有上前,等到她转回身去继续做其他家务的时候它才走到院子里,凑到肉派面前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那之后,她和赤狐成了伙伴,那年冬天它就是在这里过冬的。它没再尝试去偷鸡,反而能偶尔帮她赶走其他的入侵者。然而好景不长,一天从市场里走来几个男人,告诉她说这片土地被买下了,叫她赶快搬走,搬到别处去。 “土地就是人。”她母亲生前的时候经常这样告诉她。土地有感情,土地就是居住在其上的一个个生灵。他们在这里玩耍、喜悦、悲伤、繁衍……土地不是氮磷钾,不是化学物质的总和,它比这些东西加起来要更大、更厚重。 她尊重这片土地、敬重它,这片土地就是她的家。但是此刻她却要搬走,她不知道该搬到哪去。 见到她不配合,几个男人干脆动手想直接把她从房子里拽出来。这时赤狐出现了,凶狠地冲着几个不速之客低吼着,结果显而易见——男人们把怒气撒到了它的身上,所以它现在便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 这片土地流传着一个歌谣,歌谣里唱的是一种可以治愈百病的药草。这份药需要来自三种东西——海底最深处的珍珠母贝、黑夜最暗处的星辰之花,和丛林正中心的紫色苔衣。集齐这三样,就可唤醒天使,治愈伤痛。 而她刚才就是想要去找这三样东西,为了救活自己的伙伴。 “我没有家人,”她说,“它就是我的家人。” 听完故事的侠客表情有些奇特,他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佐伊则是用手抵住了下嘴唇,状似思考地喃喃道:“嗯……这个故事线的写法好像把很多不太搭边的要素搁在了一起啊。资本主义VS田园生活?还是人与自然?说到底,大陆什么的……这地方也只是一座岛而已嘛,要体现土地的厚重感果然还是应该选择大陆地区?真希望设计者在这方面能多用点心。” 侠客有些哭笑不得:“嘛嘛……这种事情不重要吧。SRPG而已,就不要太较真了。总之,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去极其那三样东西?” “海底最深处的珍珠母贝、黑夜最暗处的星辰之花、丛林正中心的紫色苔衣……光是看描述还不太能确定具体是哪里呢。” “你们愿意帮我吗?”女孩眼中闪烁着感激的泪水,“真是抱歉,麻烦你们把我送回来,现在又要拜托你们帮我去找药……” “当然可以啦,”侠客欢快地说道,“不过我们没什么头绪呢,要是能确定更具体的范围就好了。” 女孩点点头:“当然可以,我会把我知道的内容都告诉你们的……不过……” “怎么了?”佐伊问道。 “它的时间不多了……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呢……”说到这里,女孩又悲伤地叹了口气。 “放心吧,包在我们身上!”侠客拍着胸口说道,接过了女孩画好标记的地图,转而对佐伊说,“好了,她都这么说了,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出发吧!” “嗯……”佐伊刚刚正在蹲下身子查看那只可怜的狐狸,它的呼吸急促,看起来不像能撑得过一晚的样子,“那么就出发吧!”她站起身之后说道,给了女孩一个安抚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任务能不能做完就是了。不知道这个任务能不能反复接? 海底最深处的珍珠母贝 “首先是这个,海底深处的珍珠母贝呢。” 太阳的位置已经指向西边,一团橘粉色的金光缓缓贴近悬崖那边的海平线。海天相接的地方变幻的色彩像无数的蛋白石堆积在一起,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越靠近海岸,这光就越是被笼罩上一层牡蛎的灰色。 “看地图上指着的位置……就是前面那片海滩再往前一些。估计是在海底吧?既然都说是海底深处了。哎,虽然是离得最近的,但游泳不是我最擅长的事情啊。”作为一个非战斗人员,侠客虽然对自己的闭气能力有自信,但关键在于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海底“深处”具体是多深。“也许还会用上其他的魔法道具,不过总之我们先去看看吧?” 佐伊点了点头,同意了侠客的提案。 来到海岸旁,侠客对着地图比划了一下大致的位置:“看起来就在那边那块礁石附近。但是离得不近,也不知道具体有多深。” 佐伊也看了看:“还好,不是很远。我去就好了,你在岸上——我们找条绳子,这样如果有潮汐或者洋流,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诶?”侠客有些惊讶,“你一个人去吗?” 佐伊弯了弯嘴角:“是呀,我肺里没有气体,可以直接沉到海底。也不用呼吸,花多长时间都没问题。总之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如果我找到了,会拽三下绳子,你把我拉回来就可以了。” 侠客看起来有些不确定的样子,但最后还是笑着说:“好呀,那我去找一根足够长的绳子。” 佐伊坐在海滩旁等他,看着天边的金色漫过水面,渐渐变成玫红,再往上是一层淡淡的紫色,最上方的天空已经显出深蓝,几颗星星点缀在尚未完全暗下去的天空里。 海风吹拂,她看着海面,想着那底下到底有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侠客带着一条长长的绳子回来了。“从那边的渔船上捡来的。”他说。佐伊看着绳子点点头,开始动手脱去身上的衣物。侠客似乎被她突然的举动惊到了,大声问:“你……你要做什么?” “脱衣服呀。”她边脱边说,“待会儿我可不想穿着湿透的衣服继续做任务。而且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这种问题吧……”侠客不禁露出苦笑,接过佐伊强塞给他的衣服。无奈地看着她拿过绳索绑在腰上。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只是那苍白的肌肤在黑发的衬托下显得越发脆弱,像一卷洁白的画卷,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涂上自己的色彩…… “嗯?”佐伊回头看他,眼中有些许疑惑。 侠客摇了摇头,把刚才的念头压回心底。这是一场长期战役,他告诉自己,要耐住性子。 “我这边都准备好啦。”他举了举手里的绳子。 “好,那我去了。”她转身,往大海深处走去。 仔细想来,在变成僵尸之后,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像这样来到海边。本应冰冷的海水在她看来却没什么感觉,只能感觉到水流柔和的推力和海浪轻轻的拍打。以前她其实不怎么会游泳,所以也没有下海游泳的经验,这么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也可以说是一种奇妙的初体验了。 浅海滩涂的部分不长,大概在海水没过腰线的时候,就有一个陡坡骤然向下,延伸到深处。佐伊看了看目的地的位置,努力记在心中,希望不会在海底迷失方向,然后毅然踏出脚步,向着深处坠落、坠落。 那种体验十分奇妙。她就像是在缓缓漂浮,浅海的阳光变得柔和而朦胧,仿佛给所有的色彩都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纱雾。她继续下坠,光线逐渐转暗,多彩的游鱼和海洋生物也渐渐变得体型更大、样貌更奇特。眼前的一切都在深蓝色的滤镜中,岸上的一切仿佛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从底下抬头看天空,就像从镜中窥探外面的世界。 接着,她的双脚终于踩在了柔软而滑腻的海底地面上。佐伊尝试着向前迈进了一步。虽然有一定的阻力,却也不妨碍前进。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向目的地的方向走去,脚边有些生存在海床上的小动物匆忙跑开。前方巨大焦岩的黑影就像是伫立在海中的一块黑幕,高耸、阴沉。岩壁上方攀附着各种各样的珊瑚和藻类,到了海底就变成光秃秃的一片。 她走近,看到礁石下方有一处开口,心想也许就是那里。于是顺着岩壁向上攀爬,钻进了那个小小的洞口。洞口很窄,只容一人通过,弯弯曲曲地不知延伸到何处。爬在里面的时候给人一种逼仄和窒息的恐慌感。但是佐伊却只觉得奇妙——她能像这样毫无障碍地通过这个隧道,唯一的顾虑就是可能会被卡在某处。但她并没有遇到那种情况,她的猜测是对的。隧道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点,她来到了一处开阔的洼地。这里似乎是礁石内部。而正中央,散发出淡淡光芒的,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贝壳。 佐伊拾起贝壳,原路返回,钻出岩洞之后,拽了三下绳索。她感觉到有拉力将她拉起,她放弃了一切动作,顺着那股力量漂浮,看着这难得的海底奇观。海面上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海底深处仰头甚至看不到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她漂浮着,世界仿佛没有了方向。没有上下,没有左右,她似乎飘在一片虚无的宇宙之中。再往上升,隐约可以见得海里的景色,远处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轮廓,优哉游哉地去往远方。佐伊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那似乎是一条鲸鱼。 终于,她被拉上了岸。佐伊拧干湿漉漉的头发,走到侠客面前,把那只贝壳拿给他看。绿眼睛青年好奇地结果,喊了一句“BOOK”,召唤出了游戏卡牌书,然后那只贝壳砰的一声变成了卡牌,上面写着「海底深处的珍珠母贝,传说中和另外两种物质混合可以制作出治愈百病的神药」。“呜哇,真的拿到了诶。”他感慨着把卡牌放进卡牌书,然后又拿出了一张卡片,喊了一句“GAIN”。又是砰的一声,一条毛巾具现化了出来,佐伊明显惊到了。 “你居然时刻备着这种东西吗?” “怎么能说是‘这种东西’?毛巾可是搭车客的制胜法宝,必不可少的。” 佐伊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喜欢看《银河系漫游指南》。” “就算是我也会看书的好嘛,真失礼呀。”侠客把毛巾罩在她身上,让她转过身去,轻轻地帮她擦干身体,“虽然不是团长喜欢看得那种——嗯,正经书?不过类型小说我还是很喜欢看的。” “知道啦~”佐伊说着,抬头看了看星空,“没想到我去了那么久,太阳都下山了。” “是啊,我等得都要无聊死了。”侠客说着把衣服递给了她,“不过这也正好,黑夜降临,我们就可以去拿第二样东西了——” 黑夜最暗处的星辰之花。 佐伊想道,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黑夜最暗处的星辰之花① 黑夜的最暗处。 到底说的是哪里? 地图上给出的指示也十分不明确,范围很大,在北边大概一百公里的区域内。 “会不会指的是时间呢?”佐伊喃喃道,“比如午夜时分之类的。” “那应该也会有一个特定的地点吧。”侠客托腮道,“反正离得不远,我们跑过去看看有没有感觉比较像的地方?” “诶?”佐伊愣住了。 “嗯?”侠客刚要抬脚,发现佐伊没有动作,也疑惑地转回头来。 “跑过去吗?不用传送?” “可是我们都没有去过那片区域吧?没有办法传送的。” “嗯……确,确实。” 看见佐伊吞吞吐吐的样子,侠客一时间有些奇怪又有些新鲜。 “怎么了吗?” “嗯……就是……说啊。” “?” “我跑不了步的呀。” “诶?” “我跑不了的——不对,嗯,跑还是能跑,但是我一直不擅长跑步啊。即使变成了僵尸身体机能也没有什么大幅提升。不能找个交通工具什么的吗?” “……”侠客呆呆地看着她,愣住了。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的肩膀开始不住地颤抖,终于一丝笑声露了出来。这下可好,第一声笑没憋住,后面一大串就跟倒钢珠一样噼里啪啦地涌了出来。侠客笑得擦了擦眼泪。佐伊也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好像有点拖后脚了一样,但这就是事实嘛,是事实也没有办法。 “你……你笑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抱歉,抱歉,哈哈哈哈……”侠客努力顺了口气,“啊,我就是觉得,你总是表现得那么强势,真的容易让人忘记你的真实实力啊……啊不对,不对,是身体能力……?” ……是菜鸡很对不起哦。 佐伊撇了撇嘴。 “我又不是运动型的……” “我知道,你跟我一样是头脑派的,对吧,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真讨厌,你能不能不要笑了。” “咳咳,嗯好的,我保证不会再笑了。” 佐伊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笑得气都喘不过来的侠客。 “嗯。虽然没有交通工具,不过我们有别的选项呀。”侠客终于说到。 “什么?呜哇哇——你——你干什么——” 作为一个非战斗团员,侠客很轻易地就把佐伊一把抄了起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这个娃娃脸肌肉青年抱在了怀里。 比她小了大概十岁的娃娃脸肌肉男? 嗯…… 十岁而已,如果再老一些,其实好像差距也没有那么大的? 比如侠客六十岁的时候,她也才七十多岁嘛? 不对不对,她在想什么啊。她可是僵尸……侠客入土了可能她还是现在这副鬼样子。不要给自己找罪受啊。 而且……他可是杀死了亚瑟…… “抓稳了哦,这边的路程可能会有点颠簸。” “麻烦您平稳驾驶。”佐伊干巴巴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天呀,嗯,我觉得这个可能还有点上瘾。”侠客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啥?你说啥?”被突然的加速和刮过的强风搞得十分错乱的佐伊无措地喊道,“我听不清楚啊啊啊啊,你慢点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才不要——” 夜色笼罩下,一阵叫人看不清的风从南向北刮去,带来了一些人欢快的笑声,还有另一些人慌乱的尖叫声。 “到啦。” 到达目的地范围内后,侠客终于有些意犹未尽地把佐伊放了下来。他觉得刚才那样真的蛮好玩的,说实话他从来没见过佐伊那么慌神的样子。哎呀,好新鲜,好好玩。 “……”佐伊则是刚下地的时候差点没站住脚,被侠客扶了一下才将将站稳。她拢了拢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的长发,正色道,“这位先生,我局可能需要取消您的驾驶执照了。” “哎呀呀,这可不行!”侠客夸张地举起手来,“我还指着这张执照开车呢。” 开什么车?佐伊很想吐槽,但是事到如今她也不太在乎了,于是便无视了耍宝的侠客,看着面前漆黑一片的石头小路说道:“这条路看起来很明显就是通向目的地的样子。”毕竟方圆几百里内,只有这里有一条显得很突兀的石头路。 侠客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佐伊没接茬的样子,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嗯,感觉就是在邀请人走进去一样呢~” “这真的是SS级别入手难度的卡牌吗?”佐伊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嘛嘛,话不要说得太早,我们先往前走看看吧?”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地顺着石路向前走去。佐伊注意地看了看星空,发现前方的天空确实有一块没有繁星的点缀。是秋季星空的“大缺口”,这么巧这座岛就在正下方吗? 大概就是那个地方了吧。 果然,就像佐伊想的那样,前方星空出现缺口的正下方出现了一个稍显破败的建筑。看起来像一座荒废的古堡,她不由得感慨游戏设计师真的往这个小小的游戏里杂糅了很多元素。恋爱都市爱爱是美少女/乙女游戏,魔法都市玛莎多拉是正统的SRPG,现在的古堡……怎么看都像中世纪风情的产物。她不由得在心里吐槽这都是谁设计的啊,为什么感觉就像有个疯子随意把所有自己喜欢的要素全都强行拼凑到了一起? “感觉有点阴森呢。”侠客突然说道,“佐伊,你相信幽灵吗?” “我是僵尸。”她板着一张脸说道。意思是,连僵尸都有了,有幽灵也一点都不奇怪。 “哈哈哈,说得也是呢。”侠客喃喃道,“嗯,如果真的有灵魂的话……” 但是他的下半句话没有说完。 佐伊看了看侠客的侧脸,那双翠绿的眼睛掩藏在额前的碎发之下,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也不知道幽灵的记忆能不能被我读取。”佐伊也看着前面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古堡说道,“你的能力肯定是不管用啦。” “喂喂……你很过分诶!”侠客突然一个激灵,说道,“不过,你说的有道理……灵体的话肯定是插不上天线的啊。”他似乎在认真地为此苦恼。 佐伊暗暗在心里笑了一下,继续说:“那如果这里面真的有幽灵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诶?真的吗?”侠客突然转头看她,翠绿的眼睛仿佛能在晚上发光。简直就像狐狸一样——佐伊忍不住想道。“难道不是丢下我一个人拿了任务物品就走人?” “……我有那么渣吗?”佐伊愣住了。 侠客认真地想了一下之后说:“有。” 佐伊:“……” 是她做人——不,僵尸,太失败了吗?为什么在A级犯罪团伙的眼中她都是一个见死不救的渣渣? 没有过分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佐伊看着终于近在咫尺的古旧建筑物,说道: “那么,我们要进去了,准备好了吗?” “当然。”侠客笑盈盈地回道。 黑夜最暗处的星辰之花② 就在佐伊打算伸手去开门的时候,却被侠客拦下了。 “等等,”他用脚踩了踩门口铺着的破旧地毯,脚下的地面发出了深沉的“咚咚”声,就像熟透的西瓜一样,完全不是石板地面会发出的声音。然后他蹲下身,掀开地毯,果然看到了一道机关门板。“看来门口是有陷阱的。” 佐伊看着那道门板默默地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古老的机关手法啊,设计者是和她同年代的人吗? 于是两人站在机关门板外面,伸手去推了推大门,没有动静。 “推不开。”佐伊说。 “唔……奇怪,我这边也推不开。” 佐伊又示意了一下机关门板:“可能我们误会了,这边这个才是真正的大门。” “诶?……倒是有这种可能。” “以前的老动画片里经常出现的。”佐伊说,“你看Scooby Doo吗?” “那是什么?” “嗯……就是一个破案的动画节目。”佐伊说着,“怎么说呢……给人的感觉就和这栋房子很像。” 那是什么感觉的?侠客想问。他毕竟是流星街长大的,童年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动画片可以看呀。 “站上去吧。”佐伊建议道,“应该是有重力感应的,如果上面没有人的话门也不会开。” “好呀。” 于是两人都站回了门口的机关门上。 “准备好了吗?”佐伊问,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眼神后,再次缓缓将手伸向了大门。 这次,碰到的一瞬间机关门就打开了,两人瞬间向下坠去。好在他们都有了心理准备。侠客轻松触地。就在佐伊努力调整姿势不要摔个狗吃屎的时候,她再次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呃,谢谢……”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哈哈,不客气~” 这是一间有些昏暗的房间,四角点着昏黄的煤油灯,中间有一个像书桌一样的地方,书桌上方也立了一盏灯,还有一些稿件散落在桌面上。房间的左右两面墙上是书柜和一些挂画,看起来是书房的样子。 “……侠客。” “嗯?”被cue到的蜘蛛脑·侠客眨了眨眼睛。 “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好呀。” 过了一会儿。 “……侠客。” “嗯?” “你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 “哦,啊哈哈哈,抱歉抱歉,一时间忘记了。” 怎么可能忘啊!!佐伊忍不住在内心大喊道。 好在侠客最后还是把她放了下来。 侠客先去房间正对面的门那里检查了一下,佐伊则在百无聊赖地观察这间房间。墙上的挂画有些很奇怪,比如其中一幅上面就画满了诡异的面具头。长长的一幅画里,面具头横排有九个,一共三排;数列一列有五个,排了五列,形成了一种类似九宫格的观感。其中六个都被涂黑了。分别是第一排第六个、第二排第八个、第三排第六个、第一列第四个、第二列第二个、第三列第四个。挂画的旁边还有一个日历,但是上面的日期全部都被磨掉了。有一个日期被圈了起来。 “打不开呀。”侠客检查完门之后回来说,“这扇门是锁起来的。而且附上了念能力,也就是说不能用蛮力打开,要找到相应的钥匙呢。啊不过这么说,就算可以用蛮力打开我也没有这个自信呢。”毕竟他只是一个非战斗人员。要是窝金在就好了,别说门了,整个城堡都给他砸了都不在话下。 “怎么了吗?” “诶?” “不,就是,”佐伊说着走到书桌前,“看你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有这么明显吗?”侠客意外地说道,“嗯……也没有什么,就是有点怀念以前了。” “搞什么,你这么年轻就开始怀念从前了吗。” 她开始翻看那些散落在桌面上的纸张,纸张上画着些诡异的图表,好像是在做什么实验装置一样。下面埋着一个羊皮纸笔记本。 “也不知道有没有密道什么的?”侠客开始浏览书架上的书,时不时抽出一两本来查看,看起来都只是普通的书而已。 佐伊环顾这间房间,突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这是…… “侠客。”她突然出声喊住了在房间里四处研究的侠客,“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 “嗯?……啊!”侠客也明白了过来。 “书桌抽屉这里有密码锁,四位数。” “果然……要在这间屋子里找出四位密码吗?哈哈哈……怎么说呢……” 居然是密室逃脱,这种嵌套游戏佐伊真的不想再吐槽了! “还有这个,”佐伊举起桌子上那本羊皮纸笔记本,“是日记。有一些故事背景什么的,也许能提供线索?” 金发青年眯了眯眼睛。 “那我们来看看吧!” 于是她翻开了日记本,一股发霉的味道掺杂着什么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1月3日,星期日 从***那里得到的书很有用处,基本已经研究清楚了。星辰之花的土壤需要11种素材……要凑齐是一项大工程,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制造素材,血脉太稀薄了…… 1月20日,星期三 找到了合适的材料只做素材,为了保险起见,多收集了一些。准备工作大概9个月,希望可以成功。 2月15日,星期一 大概20个培养皿的制作正在成形,希望可以成功。 7月9日,星期六 外面雷雨交加,其中一个坏掉了。 12月25日,星期日 情况基本稳定,虽然又坏掉了几个,但是基本的11种素材终于算是集齐了。现在只要不出大问题,两个月后就可以开始进行种植了。 “看起来这个日记本的主人是想培养出星辰之花呢。”侠客说道,“第二件任务道具果然是在这里。” “嗯……”佐伊盯着日记皱起了眉。这本日记给她的感觉怪怪的,但是她现在却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她刚才看到的那些奇怪图纸中确实有一些装置,可能就是用来培养星辰之花的。其中有一页对这种花有一些讲解,说是可以使人得到永恒的生命。 “为什么后面就没有了?”侠客翻了翻,后面的内容全是空白。 “可能他成功了吧。”佐伊喃喃道。 “哎,但是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啊。”侠客说,然后抬头看到了一面墙上挂着的日历,“等等,会不会是这个日历上圈出来的日子?” “有可能吧,但是月份和日期都被划掉了。” “不过日记上最后的日期不是说,两个月之后吗?”侠客说着指了指日历,“所以应该就是二月——而且日历上这个月也只有28天呀!”他看了眼圈出来的日期,“是情人节呢,试试0214?” 佐伊试了试。 “不行……打不开。” “奇怪。”侠客回到书桌前,托腮思考着,“难道是漏掉了什么内容?”他又开始翻看书桌上散落的图纸,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佐伊则是站在那里,看着这间有些奇怪的房间发起了呆。那副画真奇怪,那些面具是做什么用的? “试试5240呢?”她突然说。 “诶?”侠客试了试,“啊!居然打开了。你怎么发现的?” 佐伊指了指那副面具挂画:“那副画。如果把没有涂黑的部分连成线……” “唉,居然这么简单?”侠客有些无语。 “密室逃脱嘛……”佐伊说,看着侠客打开抽屉、拿起钥匙,“不用想得太复杂。而且有些人玩密室逃脱是不看字的。”所以能不用文字表达的就不用文字。 “总之能解开就好啦。”侠客说着把钥匙插进了门孔,转动钥匙,门发出了咔嚓的一声。 然后瞬间,一阵阴风吹过,房间变得一片漆黑。 通话 在灯光暗下去的那一刻,周围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音乐。一条长长的走廊展现在两人面前,走廊的尽头是一座一人高的时钟,表盘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在黑夜中仿佛一张惨白的面孔。 渐渐地,光亮回到了视线中,将橙黄的煤油灯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从哪里亮起的幽幽蓝光,淡淡地笼罩在整个空间里。 “还挺浪漫……”佐伊小声感慨了一下,“这个演出效果。” “嗯……”侠客不是很确定要不要在这种地方吐槽她,想了想还是作罢,“我们继续吧?” 两人继续前去,这个走廊也是和之前的那个屋子一样有一个迷题。但是却没有像刚才那样的门作为出口。身后的门在两人走进走廊之后便自动关闭了,所以再往回走也是不可能的。走廊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除了那座钟,所以很显然,答案就在钟表上。 经过几番尝试之后,侠客发现钟表的指针可以用手调动,而背景音乐里有着隐隐约约的钟鸣声。仔细听就能发现每次都是敲七次为一组,果然将指针调到七点之后,座钟发出了“咔嚓”的一声,整个时钟的正面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更加狭窄的隧道。 侠客让开,对佐伊做了个“请”的动作。她看着那不知延伸向哪里的隧道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你要是害怕的话,我走在前面也可以的哦。” “没事。”佐伊说着,一脸若有所思。 “真的吗?” 他们继续向前,经过了几个类似的机关,终于来到了一个看起来相对空旷的房间。房间正中央是一个长方形的凸起。虽然一路走来全都是漆黑一片,但是那个长方形的中央却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就像是灯光熄灭之后弥漫在空气里的那种蓝色光芒。 “就是那个吧?”佐伊说,脸色变得有些奇怪,“那个形状……” “诶,果然那个日记里写的素材就是人吗?”侠客顺口应道,引来佐伊的一瞥,“所以说故事里的主人,抓了二十多个女性,生下了十一个孩子作为培养‘星辰之花’的素材,这个剧本还挺重口味的嘛……那这么说,之前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些白骨,就是日记里‘坏掉’的素材吧?” “……感觉你脑补了不少剧情进去。” “这样的话那个‘血脉’的说法也能说得通了嘛。”侠客笑嘻嘻地走进那个身体中央开着一朵花的少女,“需要用后代的血脉来培育的永生之花,但是他没有血脉,所以才会说稀薄。可惜那个城堡主人是用不到咯。” “也有可能这个姑娘就是城堡主人呢。”佐伊说。 “有可能,不过你也不能否定我的说法嘛。”侠客随手摘下了花,花朵的五瓣花瓣呈现出一颗星星的形状,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柔柔光芒,“这个还蛮好看的。” 然后花朵“嘭”的一声变成了卡片,侠客把它放进了卡牌册。 “好啦,这样第二个道具也拿到了,我们去拿第三个吧?” 佐伊沉默地看了看这个躺在棺木中的少女,注意到她的左右手臂长度有些不同,心里忽然有一种沉重的感觉。 侠客的解释可能是正确的,这是用十一个不同的女孩的身体拼凑出来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臂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抓住了。 躺在棺木里的女孩醒了过来,睁开异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佐伊,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声音卡在了她的嗓子里,佐伊只能看到她的嘴在一张一合。 “佐伊?我用同行,咱们直接却密林那边吧?”侠客的声音在房间那边响起,荡起一阵回声。发现佐伊没有动静之后,他又追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佐伊不着痕迹地轻轻掰开女孩的手,胳膊上留下了一个手形状的印记,“……我们走吧。” 永生的生命是悲哀的。她想道。 密林离得最远,所以他们是最后过去的。 和前两个道具不同,这座密林里生存着许多游戏里有名的凶残怪物。佐伊自觉地让开了路让侠客先走,她甚至提议说不然她就不去了。 “我不擅长和打架。”她说。 “让我跑腿的代价可是很高的。”绿眼睛青年突然凑得很近说,“话说你真的一点也不行吗?好歹也是念能力者呀,基本的身体能力和念的四大行总是会的吧?” 佐伊摇了摇头:“念增强□□的副作用可能对已经死掉的人没有用吧。而且我又没学过什么四大行,怎么可能知道用法呢?对着游戏机做‘练’的动作已经是极限了。我只会使用那个能力,如果对方是没有真实的生命和记忆的游戏道具——比如那些怪物的话,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看来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得进行特训了。”侠客感慨道,“那好吧。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佐伊对着青年远去的身影挥了挥手。 然后她盯着自己胳膊上的手印发了发呆。 很奇怪,那座城堡很奇怪……虽然整体形式都是和标准的游戏流程没什么两样,但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佐伊的手上的游戏戒指开始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于是她没再想刚才的事情,喊了一声“BOOK”。技能书具现化出来之后,她看到原来是有一个通讯请求。 「李四特请求与您通话」 她心里惊讶了一下,看来那个“亚瑟”帮她把话带到了,但是为什么会在这么晚的时候?但她还是接通了对话,对面传过来一个听不出年龄的男声。 “是佐伊小姐吗?” 奇怪,她有说过自己的名字吗?她的ID明明是爸爸1024,也许这个游戏在哪里做过实名制系统? “嗯,是我。”她回了一句。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我从表哥那里听说你有事想找我?” “啊……是这样的。”她解释说,她很希望能从岛上带走一张卡牌,治疗失去意识的弟弟,不知道游戏官方有没有渠道可以帮忙。 “原来如此……很遗憾听到您的家人陷入了困境。但是很抱歉,我们的游戏只有一个可以将卡牌带出岛外的盒子,而这个盒子只能由通关的人获得。如果您真的想要卡牌的话,您可以努力通关游戏,相信您的努力会有回报的。” 虽然这个回答在佐伊的意料之中,不过她还是问道:“能力者呢?” “什么?” “这个岛上的集中特殊卡牌,应该是请拥有该项能力的能力者制作的吧?虽然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方法。您能不能把能力者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以个人的名义去委托他呢?” “这个……”通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为难,“事实上,鉴于您是金先生的友人,我就和您直说了吧。「大天使的呼吸」的能力者在十一年前就突然消失了,所以现在只剩下了岛上的几张卡牌,而且卡牌的具现化次数上限已经快要达标了。” 金?他刚才说了什么?是她想的那个金吗? “你刚才说的那个‘金先生’是金·富力士吗?” “诶?您不知道吗?这款游戏是金先生和我们——”通话那边突然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砸碎了,又有什么人在大声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李四特的声音继续回到通话这边,“咳咳,抱歉,呵呵呵,其实你在上岛的时候金那个混蛋就盯上你了。呵呵呵呵……居然还有脸露面——”然后又是一阵杂乱的声音。 佐伊:“……” 佐伊:“谢谢您提供的信息。” 她哔的一声挂断了通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侠客也从密林的深处走了出来,朝她挥了挥手里的卡牌。 炸弹魔 侠客和佐伊把收集来的道具交给了住在丘陵顶端的女孩,女孩感激地接过,立马跑到里屋去熬药。很快,她就端着一碗泛着荧光的液体走了出来,给狐狸喝下。起初没什么动静,女孩有些焦急地等待着,就这样等着、等着,等了很久都没有反应。 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还有火炬的光亮。佐伊抬头看向窗外,几个男人走了过来。随后发出了雷雷敲门声,女孩一动不动地跪坐在狐狸身旁,完全没有要开门的一丝。 “快开门!不然我们就连房子带人一起烧了。” “哎呀。”一旁看着的侠客不禁发出了感慨。佐伊起身,想要开门,却被侠客拉住了。“你不想看看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后面的剧情会是什么样的吗?” “不是很想。”佐伊冷冷地说。 被讨厌了。侠客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一句。 “只是游戏剧情而已呀,你之前不是还说剧本写得不好吗?” “……我有说过吗?嗯,那我收回,我觉得这些人演得很好,很真实。让我觉得很生气。” 于是佐伊走出屋去,正面和那些对峙起来。但她没料到的是,这几个人竟然不是真人,而是「念」做成的NPC。他们把她抓了起来。 佐伊:好想杀了游戏制作人。 进在贪婪之岛城堡里,被李四特和笃恩关了禁闭的金·富力士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侠客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事情,然后终于也走出了门来 “你是谁!你也要阻止我们吗?”一个拿火把的男人说。 “说实话,我对阻止你们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他说着摊了摊手,夸张地叹了口气,“但是既然我的同伴这么入戏……我也不好回绝嘛……”说着,他调侃地看了看被牢牢制伏的佐伊。 佐伊:“……我错了。” “嗯?什么?” “侠客,快来帮我把他们干掉。”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拜托你了。”她闷声说道。 “哈哈哈哈……”娃娃脸青年愉快地眯起了双眼,那双翠绿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一瞬之间,这个看起来仿佛邻家男孩的人周身的气势就变了,“你们也听到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顺利解决掉这些来找麻烦的NPC之后,佐伊和侠客道谢。侠客没有说什么,而是笑嘻嘻地拉着她起身回到了屋子里。然后两人在看到屋内发生的事情后都是一愣。女孩身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回头对两人说了谢谢,脸上还挂着泪痕。 光芒越来越强,女孩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变成了一个天使的样子。天使吹了一口气,狐狸活了。但是它呜呜地叫着,仿佛十分悲伤。 佐伊走到天使面前,伸出手,白色的光芒变成了一张卡牌。 「大天使的呼吸」。 但是那个女孩却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佐伊喃喃地说道。 “那个女孩喝掉了剩下的‘药’吧?”侠客示意了一下旁边空掉的杯子,“抛弃了肉身,变成了天使?用世俗的生命换来的永生,总觉得这个剧情很眼熟呢。”他看向了身旁的人。 “永生啊……”佐伊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卡牌,“也不知道这个任务会不会刷新了。”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吗?侠客默默想道。 “如果是卡牌张数的话,可以用「复制」复制想要的卡牌呀。” 佐伊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窗外又是一阵动静。他们看向外面,原来是三个玩家传送到了这里。走出房间后,为首的男人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你们好,看你们得到了「大天使的呼吸」。” “BOOK。”佐伊召唤出了自己的法术书。 和他们搭话的男人无奈地笑了笑,举起手:“啊啊,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来抢夺卡牌的。只是想和你们做一下交易。我们只要复制的卡牌就可以了。作为回报,可以给你们一张你们需要的S级卡。” 佐伊盯着面前的三人看了一会儿。 “怎么样,要交换吗?”侠客轻松地把手背到脑后问道。 “你们卡牌很多吗?”佐伊问。 为首的男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道:“我们是最有可能第一个通关的队伍。” 最有可能通关?也就是说卡牌很多咯? 佐伊查看了一下最新通讯列表,找到了面前三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就是“亚瑟”提到过的甘舒。 怎么说呢,鸭子送上门来了。 “这次是真人啊。”佐伊小声感叹道。 “诶?”这是听力很好,在一旁听到了佐伊说话的侠客。 “你们的卡牌,我就全部收下了。”她说,“总之,谢谢了。” 甘舒三人脸上的表情大变,但是还没等他们说出“返回”咒语,就昏了过去。然后侠客就看着佐伊取下了三人的游戏戒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她绝对是在报复刚才的事情吧……侠客有些汗颜地想道。 似乎是感受到了侠客的目光,佐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侠客摆了摆手说没什么。在心里默念他可不想被洗掉记忆。 这时他的游戏通讯也响了起来,接通之后对面响起了芬克斯的声音,原来是新四号找到了除念师的踪迹。侠客和佐伊说了之后问她要不要一起来,佐伊想了想。 “还没有找到人对吧?” “嗯~只是发现了踪迹。” “等你们找到他再联系我吧,带着我也只会拖后腿。” “也好。”侠客想了想,佐伊说的不无道理,“那就到时候见啦。” 说着用“磁力”卡牌飞向了芬克斯。 佐伊朝侠客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东边的太阳已经开始升起来了,小屋边吹过一阵凉爽的风。 然后,还未等她好好欣赏一下眼前的美景,又是一道光芒落在了她的面前。 这次是一大帮人。为首的是那个熟悉的红发男性,西索。 “哟~”他冲佐伊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佐伊看到了他身边跟着的三个小孩,其中两个是她在友客鑫的时候见过的,小杰和奇犽。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健身教练 “喂……那个是……”为首的绝兹绝拉看着躺倒在地的炸弹魔三人组露出了无比惊讶的表情。他们本想着等收集到了始终没人入手的NO.2「一坪的密林」之后再一次为资本和那三人进行交易,却没想到在这样的场景下碰到了。 不久前小杰、奇犽和一个叫果列奴的人来找他们的队伍,说是二号卡牌需要集齐十一人以上,同行到指定地点才会触发剧情,于是他们便加入了这个队伍。于是绝兹绝拉的小队四人、加上小杰、奇犽、比丝姬、西索和果列奴一共九人,还差六个凑数的人。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红发男人突然开口了,问他们是不是高手越多越好,果列奴点头说当然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于是这个脸上涂着油彩、穿得像个小丑一样的男人就把他们带到了佐伊面前。 果列奴也同样被倒下的甘舒三人震撼了。如果他记得没错,这三人不久前刚刚集齐了92种指定卡牌,不光独占了「大天使的呼吸」,还独占了几种咒语卡。很难想象他们会像现在这样……不省人事。 “喂……这三个人是你弄的吗?”果列奴一脸冷汗地问道。 “嗯?”佐伊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西索和小杰奇犽身上,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三个倒地不起的人,“啊……哦……他们啊。”她嘟囔道,稍微有些心虚。毕竟抢别人卡牌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嗯……发生了一些意外。” 果列奴和绝兹绝拉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原来不是她干的……他们想道。是啊,这样才是正常的啊。毕竟她一个小姑娘要对付那三个人实在棘手,再怎么是西索推荐的强者,也很难一口气对付他们三个人的吧?尤其是在他们还有那么多咒语卡的时候——这三个狡猾的家伙,见势不对肯定会走为上计的,不可能和人死磕。 然而这个时候,刚才和佐伊打了一下招呼的西索却没忍住笑了几声出来,用揶揄的眼神看着佐伊心虚不已的神态。另一边,同为变化系的比丝姬也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黑发少女——显然这两个人都发现了她在说谎。 当然,发现了这一点的还有奇犽,他朝躺在地上的人点了点头:“所以说,这三个就是你们说的炸弹魔吗?” “嗯,正确地说,是那个中间的男人。”绝兹绝拉说明道,“叫甘舒——”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奇犽就接着指出了问题的关键:“那他们的戒指呢?”说着,他冰冷的蓝色目光看了看佐伊。 佐伊默默地想,她差点忘记奇犽有多善于观察了。不过好在他和小杰都对自己没有印象了,这里还是浑水摸鱼…… 但是显然,这一队的另外几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奇犽意有所指,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佐伊。终于,在其中一人看起来打算开口质问的时候,佐伊叹了口气,承认道:“是我把他们的戒指偷走了。” 果然。比丝姬想道。 西索再次发出了吃吃的笑声。 佐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对不起,是抢走了。”她纠正道,“如果你们是他们的朋友,我只能对你们致以诚挚的歉意。但是,请恕我不能将卡牌归还。这个游戏机制允许夺取卡牌的行为存在——如果你们要硬抢的话,我也不会客气的。” “我们不是来拿走你的卡牌的。”小杰突然说,解释了他们来找她的原因是想凑人去收集二号卡牌。佐伊听着小杰的解释,忍不住瞪了一眼西索。后者只是对她露出了相当愉快的微笑。 绝兹绝拉不愧是从业多年的老猎人,很快就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并接受了事实,也没有进一步追问佐伊是如何打败炸弹魔三人的。他提出交易,说想用二号卡牌和她交换大天使的呼吸,佐伊没有想太多就同意了。 “不过……你们已经集齐了95张卡牌,是吗?”她听对面的解释时说道,“所以如果我把大天使的呼吸给了你们,你们就能轻易通关了?” “并不完全是。”绝兹绝拉坦诚道,“还有75号卡牌,只有他们手上有”他指了指小杰和奇犽。 “原来如此。”佐伊点了点头。对于她来说,如果能像他们说的那样再多集一张制定口袋卡牌,即使是复制品,也是不错的报酬。“也就是说最后的胜负还未定下……是吧?” 局面未定,就说明还有希望。 她想着,而且现在卡牌集齐进度最多的人全都在自己面前,大不了如法炮制把牌从他们手上夺走。 然而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阵冷意,她愣了愣,才发现——又是奇犽。 好吧好吧……看在这两个小孩是卢卡斯的救命恩人的份上……她不会做什么小动作的。 暂时。 一行人来到了任务所在城市。 这个城市被臭名昭著的海盗——磊扎和十四人的恶魔掌控,而玩家要组成同为十五人的队伍和这个所谓的海盗团体进行一对一对决。能拿到八次胜利就算赢。而他们这组人里面,有五个都是凑数的。 在走进海盗老巢之前,佐伊还在思索这次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设定。说实话,她其实一直蛮喜欢各种小说和电影里的海盗,比如大名鼎鼎的杰克船长什么的……而这个游戏的设计显然自由奔放到有点脱线,她还是很好奇“海盗”场景会如何设置,剧本演出又会是什么样的。 首先,讲述背景剧情的女性NPC就蛮有感觉。犹豫的眼神和绝望的气质,是靠海而生的人家园被人占据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情感。佐伊不得不说,她原本真的很期待。原本。 但是她哪能想到……这个所谓的磊扎和十四人恶魔……穿得都跟健身教练一样?!! 异域风情的华丽外套在哪里?帅气的海盗帽在哪里?独眼独手的船长呢?游戏美术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还有那些比试项目……拳击?相扑?这是奥林匹克运动会吗?? 但是,不得不说,能把海盗和运动游戏扯到一起,确实是这个游戏自由奔放的风格。 佐伊认输了。 她实在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不知不觉中队员们就已经赢得了三胜。而其中一名海盗似乎是犯了什么规,被他们的健身教练·船长一球砸翻。然后教练一只手托着球说,接下来不用比了,他亲自上阵。 然后,比试项目是……躲避球。 佐伊如果不是僵尸的话,此时可能已经吐血了。 “健身教练为什么会用排球打躲避球”这个显而易见的槽点似乎无人在意,但佐伊在发现自己似乎也不得不上场之后觉得人生——僵尸生——也未免太过艰难了。 她只有一个想法: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躲避球 俗话说得好,自己上的贼船再想下去,难。 佐伊头疼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躲避球大赛”。对方似乎还有一个人在她跑神的时候被那个叫磊札的人杀死了,尸体就躺在不远处,散发出对于她来说诱人得有些过分的香气。 也许正是因为死了人,他们这个临时组成的队伍马上就乱成了一套。凑数的几个人纷纷表示不愿参加,落荒而逃。但磊札也不让他们七个人上床对决,必须凑成八个。最后还是果列奴让自己的念兽凑了数——这样他们就有九个人了。 “啊,那去掉我的话不正好是八个吗?”佐伊勉强地笑了笑说,“那……你们先上吧。说实话,我真的很不擅长这种运动……” “那怎么行~”刚刚还在跟小杰说这里并非游戏世界的西索转而笑着对佐伊说,“不然喊你来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但是如果她上场了又马上被干掉……不是更没有意义了吗? “你说这里是现实世界……”小杰似乎还在纠结之前的这个问题,并没有很在意佐伊说想要退出的事情,“难道金也在贪婪之岛上吗?!” 金? 佐伊愣住了,为什么这个名字会从小杰的嘴里说出来? 磊札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就是小杰啊。”接着,他浑身的气势骤然一变,“你爸爸叮嘱过……如果你过来了,不可以手下留情!” 爸爸? 诶? 金是小杰的爸爸? 佐伊反应了十秒左右,她盯着小杰看了看。这孩子看起来十几岁的样子,也就是说……她当初遇到金的时候,那个家伙已经有孩子了??而且看这个样子,小杰似乎还在找他?他都不接自己小孩的电话的吗? “人渣啊……”佐伊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嗯?”耳朵灵敏得跟野生动物一样的小杰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了突然说话的佐伊,仿佛刚刚发现她的存在一样。 奇犽也怀疑地盯着她,甚至磊札都是。一时间原本无人瞩目的佐伊变成了全场的焦点。 “你……认识金?”磊札眯着眼睛问她。 “不认识啊。”佐伊脱口而出,“我就是觉得,自己家孩子都不放水,这样的家长太狠了。可怕。社会上本来就有那么多凶险之辈……” 她绝对认识金。 奇犽无语地想道。不过看样子小杰似乎信了,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在这种关键的场合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比较好。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比赛结束再说也不迟。 “不是那样的!”小杰明亮的眼睛转而看向佐伊,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里,那个神情确实让她想到了某个遗迹猎人。“他是在……测试我的实力,看我有没有资格找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小杰的表情有些跃跃欲试,还有些兴奋。 “资格?”佐伊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再次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但她很快转换了情绪,举起一只手,“啊,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嗯,好的,我知道了。我会上场比赛的。”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绝兹绝拉和他的队友们不禁想道。 奇犽谨慎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决定好了。”磊札说,“那我就开始解说规则了。” 躲避球原则上是两方都是场内七个人,场外一个人。而当一方场内不剩下人的时候,就作失败处理。每个队伍,无论场内场外,都只有一次喊“BACK”的机会。 躲避球啊……佐伊心想,这种游戏难道不是学校里的恶霸用来欺负同学的吗?这个叫磊札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有一个问题。”佐伊问道,“如果是身体的一部分被打到了场外,算OUT吗?” 身体的一部分?? 这算是什么问题啊。有几个人无语地想道。 “啊。有道理!”比丝姬的眼睛忽然一亮,“像头发、衣服之类的,如果被打中了,也算数的吗?” “头发、衣服算作身体的一部分。”磊札说,“至于到场外……如果是头发丝飞到了场外,但是有人接住了球,就不算。” “啊,那大概百分之多少的身体飞出去之后才算OUT?”佐伊又接着问道。 绝兹绝拉瞥了一眼佐伊,这个人在说什么啊?身体都飞出去百分之多少了难道人不都已经非死即伤了?当然算OUT了…… 但是此时磊札忽然睁开了那双细长的眼睛,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佐伊,他露出一个笑容说:“只要场内的部分还能活动,就不算OUT。” 佐伊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游戏开始时,果列奴的念兽(原来他的两只念兽还可以合体)在场外,其余七个人在场内。由他先发球,一下子就打倒了对方两队员。然而谁知道,磊札此时才刚刚开始进入状态。他的反攻一口气就淘汰了果列奴和绝兹绝拉两人。绝兹绝拉用念防住了后背,却还是重伤,而果列奴如果没有和念□□换位置的话,此时已经身首异处。 局面一下子就变得僵持起来。 好在淘汰了绝兹绝拉后,球就回到了他们队伍手里。西索用「伸缩自如的爱」顺利淘汰一人,本来他们以为游戏就会这样顺利地进行下去,却没想到下一球就被对方拦截了下来。 “好了,那么下面换我来发球。”磊札说着,举起了球,“先把碍事的处理掉吧。”说着,他的高速球就直直地冲着佐伊飞来。 球速快得不可思议,眼看着就要砸上她的身体—— 佐伊伸出了左手,挡在球的去路上。 “喂!你疯了吗——!”眼尖形势不对,奇犽忽然喊道。 只见球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砸上她的手,飞进了他们身后的墙壁里。 连带着手一起。 “……”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球没有落地,”她顿了顿之后说,“我的手还在那上面,所以这个算我接住了球吗?” 原本是左手的位置一片血肉模糊。 为什么她还能跟没事人一样? 裁判去检查了球,发现的确像佐伊说的那样,她的左手正紧紧地抓在球上,但是已经被砸成了肉饼。 “确实……没有落地。”磊札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有意思……原来你问那个问题是因为……呵呵,算你们的场内球。” 球上溅满了血迹,裁判刚要把球递还给他们,佐伊就出声制止了他。 “啊等等,先拿去洗一洗,记得用消毒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家注意不要碰到我的血。”说着,她就脱下外套包扎了左臂,防止进一步污染。“不用担心我。”她安慰了一下受到了惊吓果列奴和其他几个人。“但是我真的不擅长这种体育运动,你们可要珍惜这次机会啊,可是牺牲了我的一只手呢……” 淘汰 绝兹绝拉的几名队友在见识到血染排球的事故之后,纷纷表示这个女性队员的这里(他们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有点不太正常,甚至和那个叫西索的男人不相上下——难道强者都是有怪癖的吗?也许是这样的吧。 而在他们眼中,那个处变不惊,丢了一只手还面不改色的佐伊·铁血女战士只是因为神经坏死而缺少触感。没有大出血也只是因为心脏停跳体内血压为零。血流几乎凝固,出血很快就止住了。她就像她声称的那样,在□□方面绝非强者,但显然所有人都不是这么想的。 她还记得以前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说是人类之所以没有被大气压扁,就是因为体内有着相应的反向压强。所以如果把人放到太空里就会像气球一样爆炸。考虑到她现在的状况,她觉得这个说法也许并不是那么的正确。近些年来她也没看到过哪部科幻电影里的宇航员变成气球,反倒是会被迅速冻成一块冰块。 然而她的思绪显然是跑得有些远了,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她一样在想人如果暴露在真空里到底会变成什么样,而是在盯着她缺失的左手默默失语。 “那个……”小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奇犽摇了摇头,这个黑发少年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用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于是作罢。 都说玩游戏就是要赢。论游戏的认真程度,大概没人能比得上小杰。他自己也不觉得丢胳膊少腿有什么大不了的。但那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看到别人对此满不在乎,确实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好在留在场内的人都不是会因为“我可是牺牲了一只手才给你们争取到发球机会的”——这种压力而动摇的人。奇犽首当其冲就觉得这种事情毫无道理可言(开什么玩笑啊,那个傻女人心甘情愿,关他们什么事?);西索只是觉得好玩,甚至比丝姬也只是觉得有趣。小杰反倒更加斗志昂扬——总之,在场下围观的人都在庆幸,自己并没有在场上,不然发挥失常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佐伊对此倒是毫无自觉,她也没觉得自己那句话给别人施加了什么压力。毕竟就算他们不知道她是僵尸,也该知道她刚刚获得了大天使的呼吸这张可以回血的卡牌。虽然她知道自己不会用,但这些人可不知道,一点点皮肉伤而已,她以前可是连脑袋都掉下来过。 场上个人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开始继续游戏。佐伊不知道裁判员有没有把之前那个球拿去清洗,但显然他们早就料到了类似的意外,准备了多个球。场外的果列奴用“黑色贤人”的能力把磊札淘汰到了外场,果不其然他下一秒就喊了“BACK”。然而佐伊看到这一场面的第一反应不是“干得漂亮”,而是“好方便的能力”——白色贤人可以和自己交换位置,黑色贤人可以和他人交换位置——灵活应用的话这份能力就真的太厉害了。 显然,磊札并没有因为佐伊丢了一只手又在发呆而怠慢她,接下来的一球直直冲着她的门面就飞来了。她看着往自己脑袋上飞的球,心想,这下可有点糟了。磊札这一下可没有手下留情,为什么她没有果列奴那样的能力呢? 然而一股强烈的拉力把她拖离了球的飞行轨迹,下一个瞬间她就靠上了温暖坚实的胸膛。她一抬头,之间西索大大的笑脸正低头看着她,而那只球——则被小杰拦下了。 他硬生生地接住了球。 少年的眼中似乎有某种近似怒意的情绪,盯着对面的磊札。 球撞进了天花板里。 小杰出界了。 “喂,你是打算杀死这家伙吗?”奇犽在一旁吐槽道。佐伊这才明白小杰为什么要这样正面接下磊札的球,原来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因为那击球吗? 佐伊心里顿时觉得有点抱歉。 “‘死’吗?”磊札似乎笑了一下,“少年,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她是不会‘死’的。” 奇犽皱起了眉。 他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了佐伊。 片刻后,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恍然睁大:“原来如此……” 扶住佐伊的西索发出吃吃的笑声,比丝姬也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把手放在了嘴边。 “仔细一看,她身上的‘气’似乎和活人的‘气’不太像呢。”她说,“原来是这样,但是看起来也不像傀儡的样子?念兽?唔……” “不。”奇犽断然道,“那个味道我太熟悉了。”他安静地说,“是死人的味道。她已经死了。” 虽然有预期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是佐伊还是没想到自己以这种方式被淘汰出局了。 果列奴的黑白贤人重新入场,而她则被迫坐在了场外。一切只因她不是活人,不能被算作是队员…… 为什么念兽可以死人就不可以啊?? 请不要歧视死人好不好。 而且,磊札还表明了自己GAME MASTER的身份,说会在比试结束后来回收她的戒指和卡牌。“因为这是念能力者专用游戏。”而她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念能力者”。即使能骗过游戏道具和任务系统,他作为GM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实在是太不走运了。 被淘汰下场的“十四恶魔”紧紧围住她,防止她在比赛途中突然逃跑。 显然小杰一行人也被这个事实惊到了,奈何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这个突然出现的僵尸乌龙只能过后再提了。绝兹绝拉看起来想要离她远一些,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毕竟出现了可以活动的死人——AKA僵尸,无论哪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想要靠近的。 当然西索这种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反倒更加跃跃欲试的不在其列,佐伊已经自动把他和帕里斯通等人归在同一个列表里了。 “十四恶魔”是磊札的念能力,而她的能力显然对这种并非生命体的东西毫无作用效果。她一边观战,一边寻摸着待会儿等磊札过来,其他人都走掉的时候——嗯,就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所以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一旁,伺机而动。 努力无视掉西索偶尔抛过来的眼神和被磊札干掉的同伴尸体散发出的诱人香气。 意外来客 比赛在令人咂舌的一波三折下结束了。首先是比丝姬的死亡扣球——谁都没想到这个身材娇小的少女竟然有着那样惊人的怪力。据她婉转的说辞,这似乎还不是她的真实实力。但要展现实力这里人还是太多,她会不好意思。其次是磊扎的绝力反击,也许正是因为比丝姬不愿展露实力,所以在这次略输一筹,被淘汰下场。紧接着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三人合体——由小杰接球,奇犽作为支撑,西索用念把球黏在手里不让它飞出去——这魔鬼的招数当然是杰·富力士天才本人的构思(不愧是金的儿子,佐伊内心称赞道)。 下场旁观之后,佐伊发现自己反倒能够坦然观赏比赛进展了。虽然这个游戏的设定对她这样的体能苦手极度不友好,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其乐趣所在。这不,连西索都开始享受游戏过程了。 看到西索似乎是认真想要帮小杰和奇犽赢得比赛的样子,佐伊内心对他的观感稍稍有了一些改善。这么看西索此人还是有公平竞争的精神,这一点上比侠客和库洛洛都更讨人喜欢,帕里斯通就更不用提了……佐伊反思了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 她应该多跟面前这样的一群人交朋友,心动不如行动,如果能趁现在的机会和他们打好关系就好了——不过该怎么做? 人越是上年纪就越容易发现,交新朋友可比谈恋爱还难。大多数都市男女谈恋爱也只是因为空虚寂寞,平时打个炮聊个天,不顺心了就分手。但朋友呢?若是谈不来大可不必。而你要是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就没那么有精力去做了。比如从头开始了解一个人的喜好,或者让这个人了解自己。 佐伊也只是想了想便作罢。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必须要人在身边陪着的类型,倒不如说乐得一个人自由自在。这么一想,她反倒觉得自己身边尽是奇怪的人也不无道理了。首先她不会去主动靠近别人,而会主动靠近一个僵尸的……显然都不会是什么正常的人。 她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救下卢卡斯,除此之外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搁置。 比赛似乎进行到了关键点,小杰显然是想出了一个把奇犽的手当成人形发炮台的奇思妙想,两个回合下来奇犽的手已经破破烂烂。有人提出可以替奇犽当炮台(因为再这样下去的话他的手肯定会废掉),但小杰表示,如果不是奇犽他就无法尽全力。 佐伊顿时觉得有些羡慕那两个人,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最后小杰虽然竭力累倒在地,但西索还是给他们赢了个漂亮的收场。几个人开开心心地跟磊扎最后聊了几句,这个穿得跟健身教练一样的死刑犯又跟小杰聊起了金。 佐伊本以为自己应该已经被遗忘了,正等着小杰他们离开,再去处理和磊扎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个黑发少年居然特意找到了她。 “我们赢了。”他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她,认真地说,“谢谢你。” “谢我……?”佐伊一时间愣住了,“为什么?” 小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哈哈笑道:“嗯,因为你正面接下了那一球,我才觉得应该也可以接住的。” 也就是说,因为她弱得太离谱了,给了小杰一些信心? 孩子是好孩子,就是挺气人的。 佐伊也笑了起来,一半是气得,但更多是因为被小杰的开心感染了。 “不客气。”她说。 本以为小杰接下来就会离开,却没想到他竟然还站在原地,神情有些犹豫,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 “怎么了?” “呃……”小杰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道,“对不起,让你失去了游戏资格。” 原来是这样。佐伊了然地想道。 “没事,反正我也是碰运气进来游戏的。即使现在不被取消资格,如果哪天通关了也会被取消。那还不如现在取消呢……” “嘁。说得好像不取消资格你就能通关一样。”小杰旁边突然冒出来了一个银色的脑袋,他冲黑发少年喊道,“喂,你跟这个死人说完话了没有啊,我们要接着跑剧情了。不去和NPC对话就拿不到卡牌诶。” 死人……佐伊对天翻了个白眼,虽然奇犽这么说是没错,但果然还是小杰更可爱一些。 “那我们就先走了!”小杰冲她笑了笑,突然又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啊,对了!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佐伊。”她说,“我叫佐伊。” “我是小杰,他是奇犽。” “喂——” “以后你有什么麻烦的话,也可以来找我们!”小杰说,“谢谢你来帮忙!走吧,奇犽!” “呃……” 然后他头也不回就跑开了,小杰这来去如风的架势倒是和他爸很像。所以她到底为什么没发现他俩是父子? 奇犽在离开前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过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她的脸上而是左手的位置。他看了一眼,耸了耸肩,也跟着离开了。 接下来干干正事了。 磊扎显然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十四恶魔中的一个始终跟在她旁边。奇怪的是西索也留了下来。佐伊问他为什么没跟小杰他们一起去跑剧情拿卡牌的时候,他眯起细长的眼睛,用一张扑克牌掩住嘴,说自己没兴趣。 “我只是想和库洛洛打一架~”他幽幽地说。 “你不是刚打完一架吗……”佐伊有些无语。 “呵呵,刚才的游戏吗?”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隐约泛出金色的光芒,“刚才的……只让我更想和他打一架了啊”说着他又露出了惋惜的神色,“可惜你……你不想试试变强吗?” “不想。”佐伊叹了口气说,“我好累,不要烦我。” 西索挑眉看她,意思似乎是在说她刚才明明什么都没干只是在一旁坐着,怎么会累? “精神疲劳。”她说,“当死人很累的。” “呵呵……” “很抱歉打扰你们。”磊扎突然插话进来,看来他已经送别小杰一行人回来了,他对着西索说,“不过我要和她谈谈,你介意吗?” “介意哦”西索露出了有些兴奋的表情,“或者,你也可以来和我打一场……” “早就料到了。”磊扎举起手中的一张卡牌。那是佐伊从没见过的牌面,似乎是GM专用的系统牌组。“排除:ID库洛洛。” 话音刚落,西索就变成一道光飞了出去。 “他去哪了?” “哦,一个沼泽区而已。那边的怪物应该能让他解解闷。”磊扎笑了笑说,“好了。你是要自己主动把戒指交出来,还是让我强行来取?” 交出来当然是不可能的。 佐伊想道。 但是正当她打算发动能力的时候,被一个声音制止了。 “别动。”那个声音说,“我说磊扎,你惹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惹上了这个烫手山芋?” 两人回过头去,均是愣在了原地。 “金……?” Quid Pro Quo 小杰和磊扎对话的时候佐伊没有认真听讲,当然也就不知道金·富力士就是本款真人实时MMRRPG(Massive Multiplayer Reality Role-PlayingGame)的制作人之一,也就是她在游玩时频频吐槽的对象。虽然这一点并不能解释他为何身处一个将近十年都没回来过的项目组,却也为此时此刻的情境提供了些许可供人们推测的线索。首先是李四特那通异常的电话,其次是他儿子正在游玩的事实。身为游戏制作人给自己孩子开后门并非光明正大之事,却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如果是他打算让小杰通关才取消佐伊的资格,那么她倒是也能理解。 当然了,事实完全和佐伊想得不一样。 首先金会在这里完全是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意外,具体原因其实和他的好徒弟凯特有关。这位幻兽猎人最近在追查一起异常生物事件,环境艰苦,需要能跟得上趟、又肯吃苦耐劳的人手。金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自己的这个徒弟是不会来求他办事的,所以他才回岛来咨询他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力资源专家李四特(当然了,这个久未谋面的同伴见到他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微笑着问他:你竟然还有脸回来?)。总之,在用尽了各种威逼利诱、软磨硬泡的手段之后,金终于成功从G.I.城堡里逃了出来。至于人手?呵呵,那当然是没有的。李四特说什么也不给他帮忙了。 这个穿背带裤的金发青年给金提了一个条件,就是如果小杰真的通关了游戏,就要他亲自把通关奖品带给小杰。不过,开什么玩笑啊,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的了! 他堂堂一个二星遗迹猎人如今也沦落到了无人愿意伸出援手的地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呢? (李四特:谁说不帮你了?是你自己拒绝了我开的条件好不好?) 于是他本想着这次虽然颗粒无收,还见证了世间的冷漠无情,但好歹能跟自己以前的好哥(跟)们(班)打个招呼再走。这不,一来就碰到了不久前刚见面的老熟人,正蓄势待发地想给他的跟班——不对,这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对了,磊扎——洗脑。 岂有此理? 好在佐伊也见好就收,这个差点毁灭友客鑫市乃至整个世界的危险人士毫无自觉地和他打了声招呼,引来磊扎的一阵挑眉。她刚刚还声称自己不认识金·富力士,这会儿就像熟人一样招呼起来,可见满嘴跑火车的程度不亚于他认识的某些诈骗犯。 “原来你是游戏制作者之一。”听说了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委之后佐伊点了点头,“你这个游戏做得太杂了,像个大杂烩。” 金挠了挠下巴的胡茬:“是吗?我觉得挺好的啊。” “不过还挺怀旧的,我喜欢。” “对吧?我也是这么说的!”金煞有其事地点头道,“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磊扎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明了为什么要取消佐伊的游戏资格。 “可是我不能被他取消游戏资格。”佐伊说,“我必须救卢卡斯。” 卢卡斯?金愣了一下,这又是谁? “我的弟弟,他在友客鑫遭人暗算,现在一直昏迷不醒。”她说,“听说「大天使的呼吸」这张卡牌可以治愈任何伤病……” 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那我可以继续通关游戏了吗?” “当然不行。” “为什么?” 金指了指磊扎:“他是GM啊,这种事情当然是他说了算。” “你不也是游戏制作人吗?” “其实,”他顿了顿之后说,“我被踢出管理层了。” “??” “因为长期外出未归,加上不回复任何相关紧急消息。”磊扎笑着说,“所以制作人团体投票把他排除了。虽然我当时投了反对票——” “谢啦,磊扎。”金哥俩好地拍了拍磊扎壮实的肩膀。 “呵呵。”对方不置可否。 “所以这方面我是爱莫能助了。”金摊了摊手,对佐伊说。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不过我倒是可以问问能力者本人能不能帮忙。” “诶?可以吗?”佐伊忽然激动地看着他。 “可以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 “不过?” “想请你帮个忙。” “当然,你说吧。” “我徒弟在外面考察需要人手,你能去帮帮他吗?工作内容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记录当地生态环境,说是出现了物种入侵,所以可能要跟着线索到处跑,条件艰苦一点。” “当然可以,”佐伊说,“我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金说着,一边对自己的灵机应变十分满意。这样一来凯特的人情他也还上了,算是不虚此行。“卢卡斯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佐伊突然感动地看着他,让金有些不自在。 “你这人还不错嘛。”她笑着说道,“唉,本来以为你是个抛妻弃子的人渣的……” “……”金沉默了。 “呵呵。”磊扎再次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 说行动就行动。在从金那里得到了凯特的地址之后,她马上就和侠客联系说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有点事情要离开游戏,除念师那边如果需要她帮忙的话随时联系。回复来得很快,侠客似乎心情良好,他说“没问题”,后面还跟了一个笑脸符号。 她发了同样的消息给库洛洛,这边的回复就不太一样了。休假中的幻影旅团团长直接发消息问她“卢卡斯的事情解决了?” 这个男人反应如此迅速,让佐伊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祝顺利。」 当然,对面马上就跟过来了第二条消息,帮她省去了构思回复的苦恼。看到这条消息,佐伊忍不住默默笑了起来。擅自推测你要去做什么并以此为根据和你继续对话,甚至事情还往往和他说得八九不离十,佐伊都不知道该觉得可怕还是佩服了。 「谢谢,你也是。」 不过,她点击发送之后想道,这次的话,她的确是在由衷感谢他送来的祝福。 希望一切顺利。 Into the Woods 金在推荐佐伊的时候当然是没有想到她其实是见过凯特的,毕竟连凯特本人都不记得了,也就更加无从谈起。说实话,佐伊起初也忘了她曾经是见过凯特的,只是觉得这个人面熟。 见到凯特的时候对方似乎已经从金那里了解了基本情况,没有对佐伊的“特殊身份”发表过多的看法,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把她介绍给了队伍里的其他人。阿文个头最大,负责搬运行李和道具;林是生物学者,说话的时候有点紧张;史苹擅长用电脑等设备进行调查……总之介绍了一圈之后,在佐伊看来,凯特拥有的是一支几乎完美的队伍。有人负责生活起居、有学者负责调查,也有实力强悍的猎人跟随,似乎完全没有她跟来的必要。 于是之后她单独找到凯特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个身材修长瘦削的猎人用犀利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佐伊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凯特——是他把她从荒野小屋中逼走的——好吧,也不能这么说。 “金让你过来自然有他的道理,”凯特说,“不过——你要是不想来,自行离开便是。同样的,如果我考察之后发现你不够资格,也会建议你离开。” 佐伊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就先跟你们一起吧。”虽然她觉得金喊她来只是顺势而为。 凯特似乎因为她配合的态度,语气温和了许多:“那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卡金国进行调查。你也可以多休息一下,做好准备。” 佐伊很想说她其实不需要常规意义上的“休息”,但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所以她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卡金国委托凯特一行人去调查当地的新物种和生态环境,队伍里的人都不错,迪纳还来邀请佐伊共进晚餐,她不得不婉拒了。看来凯特并没有把僵尸的事情和他们说。 不过……也是……佐伊盯着那几个生物学专家想道,要是他们真的知道了这件事情,很可能会把她抓过去做研究吧??甚至凯特能这么平静地接受这一点已经很让她意外了。除了最初探究的眼神之外,凯特甚至没有多问过她一句这方面的问题。 这不得不让佐伊开始觉得凯特这个人也许真的还蛮不错的。 和他师父不太一样。 第二天他们先到了卡金国首都暂歇一天。凯特去委托人那里了解详情,几个专家都在辗转各个大学和研究所,为接下来的调查做好事前准备。迪纳去采购物资,之后即将在丛林里度过的几天准备食物。史苹一直没有和佐伊说过话,也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佐伊回过神来就发现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事情各干各的,只有她一个人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不过考虑到她以前从未来过这个传说中的卡金国,她打算出门当游客转一转。 “真林馆”事件之后,卡金国就从帝国主义转变成了议会民主主义,然而这对城市繁荣奢华的街道风格并无影响。卡金国的大街上,金碧辉煌的奢华建筑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隔街相望,简直就像是一个将古代和现代强行杂糅在一起的巨大怪物。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以游客的视角欣赏城市风景。她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卡金国首都最有名的地标建筑,也就是王室的居所。 穿过一片宛如城市绿洲的茂密森林公园,顺着小道就能去往通向王宫的道路。此时正值早春,气温还稍显寒冷。佐伊因为无法自己产生热量,体表温度一直和环境温度保持一致。她其实很喜欢这种有些冷意的温度,因为这样□□就不会很快发出腐败的味道,她也不会很快就需要补充新的“营养”。但是低温同样会使肌肉变得僵硬,这也就导致她手脚的动作不够灵活。 然而,在还没穿过公园走上大路的时候,她就发现前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宽松的长袍,袍子上点缀着繁复的花纹,棕色的半长发从脸旁垂下,正捧着一本书在阅读。 不用别人提醒,即使不怎么看新闻的佐伊也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卡金国著名的四王子切利多尼希。这个人在网络上的呼声很高,因为他是一个全才型的人物。学识渊博而且观点犀利,也不像家族里的其他人那么回避媒体,偶尔也会上节目接受采访。他温和有礼的态度和讲究的谈吐虏获了不少人心,许多人都认为他是王位继承人的有力候选。 她停下了脚步,打算在对方还未察觉的时候离开。毕竟她可不能算是四王子的粉丝,在这种时候她还是希望能默默地当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也许以后还能拿来当谈资?“我以前在卡金国散步的时候就遇到了四王子哦!”——听起来怪傻的,还是算了吧。 “刚来就要走了吗?” 然而天不遂人愿,切利多尼希似乎也发现有人来了。这条路很窄,如果突然折回去确实会很显眼。卡金国的四王子终于把头从书本中抬起,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对她说道:“请继续您的散步吧,不要介意我。” 佐伊虽然有些犹豫,但这个王子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于是也含蓄地点了点头,努力像刚才一样继续自己的行程——但是经切利多尼希那么一说,就显得很刻意又尴尬。 似乎是察觉到了佐伊的心情,切利多尼又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坐下来和我说说话。” 佐伊顿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在他看来,她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一个国家的王储真的会对一个普通路人发出这种邀请吗?而且为什么一个王子出行,身边却没有保镖?也许只是他真的很亲和友善,也许。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面前的人给她一种强烈的矛盾的感觉,她想去看看他脑海里的思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佐伊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我只是想去看看王宫。” “是吗?”切利多尼希眯起了眼睛,似乎想道了什么一样露出了玩味的表情,但是这个表情一闪即逝,他放下了手里的书。“既然这样的话,不如我带你去吧?你走错方向了。” “可是导航显示——” “导航显示不出来,这条路的尽头正在施工。你从这边是过不去的。来吧,”他站起来,优雅地微微鞠了一躬,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请跟我来。” 佐伊差一点就要把手放进他的手里了,但是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没有体温的事情会被发现,于是只是对着那只伸出的手笑了一下,说:“那好吧。” 然后跟着他走进了城市中的森林深处。 分叉口 有些诱惑可以拒绝,有些诱惑无法忍耐,有些诱惑不必回绝。 对切利多尼希的好奇更是如此。 跟在四王子身后的时候,佐伊还是没有忍住,窥探了这个人的过去。 虽然眼前闪过的只是片段,但她还是看到了——破碎的肢体和物化的人。随之而来的是某种深沉而黑暗的情绪,狂热、偏执、冷漠……即便是习惯了接受他人这份情感的佐伊也不由得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画面停住了脚步。 走在前方带路的人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她。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没什么……” 用人类做标本。 表面光鲜的王族拥有这样的一面并非什么新鲜的事情。不过,虽然历史上的确有疯狂的王族拥有类似的爱好—,他们往往给人一种疯狂的印象。不只是对道德的漠视,更是一种血缘上和精神上的动荡不安。但是从刚刚感受到的那份记忆来看,卡金国的四王子绝非“疯狂”之人。他只是热爱……和厌恶。 “是吗?”此时此刻,切利多尼希温和的口吻在佐伊听来完全变了一副味道,就像是慢慢褪去伪装的恶魔。她此刻再清楚不过,此人的罪行在他看来并非罪恶,只是对艺术的追求。他的眼中并无善恶,只是自我,完全的、纯粹的自我。他自认渴求是正当的,只有他认可的高贵才是真正的高贵——从这一点上来看似乎和友客鑫金融街上的那些巨头如出一辙。 “你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他接着说,“我在附近有一个地方,不会受打扰。”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不用了……”她为自己恢复正常的速度感到惊异,“四王子殿下。” 切利多尼希未置可否,只是微微颔首,继续带路。 曾几何时,佐伊想道,她并不是一个会对这样的罪恶视而不见的人。她想起,曾经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她相信道德和正义。并不是说她现在不相信了,但是因为身份的转变,她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 僵尸如果拥有僵尸的道德的话,那么人类在这其中又该身处何处? 她的脑海中有那么多恶人的灵魂,她比谁都更清楚,这样的罪恶将永远滋生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即便善意断绝,恶念也绝不会消失。那份自私、那份唯我独尊便是自然界的法则。是写在生物基因中的。若非如此个体也无法从残酷的生活中幸存下来。但是,她生活在这样的一个社会,社会中的人们为了共存和发展而学会了利他,伤害他人是被唾弃的。 她时常感觉自己生活在两个割裂的世界里。一个世界中人们像未揭露面纱的切利多尼希,习得了现如今被广泛认可的行为模式;另一个世界原始而混沌,在那里人并非人,而是兽,厮杀和生存是唯一的准则。 时间过得越久,她就越是发现她渐渐不再把自己当成是一个人类来看。但她不明白该把自己当作什么,于是便不再思索。无解的问题终究是无解,世界永远不会给人一个圆满的答案,有的时候只要接受了这一点,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 无论切利多尼希带她前往的地方是哪里,她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他的动作有哪里不对劲,她就可以让卡金国的第四王子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植物人。 「操控人的记忆。说起来简单,但是能力者每操作一个人的记忆,就要接收那个人相应的回忆。那个人的灵魂就会有一部分留在你那里。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你也变得不再是你。」 “我们到了。”切利多尼希转过身来,指着前面车水马龙的大道,嘈杂的人声让佐伊一时间有些迷惑。“顺着棕色标牌走就能找到,很显眼的。” 她略有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看着只是通往王宫的路标,又看了看身边的人。 切利多尼希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虽然我个人不是很喜欢那里,但是希望你能喜欢。” “……谢谢。”半晌,佐伊只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呵呵,不客气。”切利多尼希朝她眨了眨眼睛,把食指比在嘴唇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不要告诉其他人遇到我的事情。” 她恍惚地点了点头。 “乖孩子。”切利多尼希的手掌放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抚摸了一下。 佐伊忽然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她明明已经死了,却因为那只盘旋在她头顶的手而觉得浑身颤栗。她回想起那双手灵巧地从耳后切开皮肤的画面,她知道这并不理性,也不正常,但是她无法控制。 当她抬头去看的时候,切利多尼希也只是看着她,她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当场毁灭这个人。让他再也无法用那双手去触碰一个无辜的人——但是——有些诱惑可以拒绝。 有些诱惑无法忍耐。 “佐伊?” 忽然,一个声音把她唤了回来,她转头看去,原来是史提克·迪纳。这个爆炸头青年两手提着沉沉的袋子,装满了食物,笑着和她打了招呼。“你怎么在这里呀!” “我……”她转头去看切利多尼希的位置,那里已经没有人了。看来他逃过了一劫。“我出来转转。”她笑了一下,伸出手来,”我来帮你拿一些吧?” “嗯?好啊!”迪纳如释重负,“我刚才还在愁这些东西怎么抬回去呢,这地方又不好打车……而且我没带现金出门呀!也不知道这边的出租车收不收巴托奇亚联卡。” 那你的这些东西是用什么买的呢?——当然,佐伊没有问出口,只是接过了两个袋子提在手中。 “对啦,佐伊你昨晚不是没吃饭吗?正好我这里买了一些熟食,还是卡金国特色呢!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前面咱们可以坐着吃点东西。” “我……”她刚想拒绝,又想到——如果要和他们朝夕相处的话,这件事早晚都会暴露的。而且早些知道对他们彼此都有好处,于是便点了点头。 “好呀,那么我们过去吧。” 小憩一刻 “什么?我不相信!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芭娜娜作为一个用气味追查各种生物、坚信科学理论的人首当其冲就不接受什么僵尸之类的说法。没有生命的尸体还能活动?靠的是什么?重要器官都不运作了,大脑当然也不可能还在运转。说到底一个僵尸还能保持意识根本就是伪命题,是不可能的!这种电影里的虚构生物怎么可能真实存在? “但……但是,她……她的确没有生命体征……”林可西结结巴巴地说道,被芭娜娜瞪了一下,立马畏缩了。 “说实话,我其实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问题我自己都思考了三十多年了,至今没有得出结论。无论如何,事实现状就是如此……我必须学会接受。”佐伊对大家说道,“迪纳的意见我也很赞同,就是要先和你们商量。如果你们能接受队伍里有我这样一个人,当然是好的。但是如果不能也没问题,我会离开,也会跟金商量能不能派个其他人过来。” “是金喊你来的?”史苹问道。 佐伊点点头。 “可以让我们先想想吗?”史苹继续说道,“抱歉,一下子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是人生头一遭,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没问题的。”佐伊颔首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拿接受……” “哈哈哈……”大个头的文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如说,你算是我们跟着凯特老师这些日子以来,见过的最奇特的生物了。” “也许不能算是……生物?”佐伊苦笑道,“那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你们决定好了告诉我就行。” 佐伊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打算翻开书本补一补卡金国的生态知识,就听到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他们决定的这么快吗?她不禁疑惑,打开门后对面却是一个长发男性。是凯特。 当然,她早该料到的。 佐伊让开,请凯特进来。这位幻兽猎人也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开口道:“我以为你不想告诉他们这件事的。” 凯特说的也许是佐伊自爆僵尸身份这件事。 “我以为你会在乎队员的生命安危。”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迎上了凯特有些苦恼的表情。“就算你我都有自信能控制住事态,僵尸病毒可是会传染的……谁知道哪天一个不注意,谁就变成我的同类了呢?” 凯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得对。”他说,“所以我才会提议我们两个一起行动。卡金国地域广阔,我们的队伍必须分头行动,不然考察任务一年半载很难完成。” “你提议了我们两个单独行动?”佐伊有些意外,“什么时候?我还以为——我还没通过你的入队考察。” 凯特歪起嘴角笑了笑。 “就在刚才。” “什么?” “我本来是来找你提议单独行动的,这样既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你也可以帮上忙。结果你就自爆身份了。” 感情是她做了无用功? “这样啊。”佐伊嘟囔道,顿时觉得有些沮丧。 但是凯特却出乎意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过,你能自己说出来,我很高兴。”他说道,“谢谢。” 看到对方诚恳的表情,佐伊忽然觉得,也许她的选择也并非那么一无是处。 希望金能救下卢卡斯。 送离凯特之后,佐伊这样想道。 结果,凯特的团队对僵尸·佐伊的接受度超乎意外地良好。这群人不光没有排斥她,反倒总爱围着她乱转,问东问西的——当然明面上是“为了科学”,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甚至在了解到佐伊的食物是人肉之后他们也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这很正常啊,自然界里以人类为食的生物多了去了,不如说我们研究的大部分魔兽主食都是人类。佐伊你竟然会因为这个问题苦恼,真是善良的人——啊不——僵尸啊。” “是啊是啊,”芭娜娜附和道,“感觉就像见到了那些食素的吸血鬼一样?还有点浪漫。” “我不是素食主义僵尸啊……”佐伊无奈道。 “那就是嗜血法医?专门干掉坏蛋的那种,听起来更酷了怎么办。” 佐伊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些人。 “她会苦恼是因为自己原本也是人类吧,”全队为人最温和友善的文泰(他让大家喊他阿文)说话了,“我可以理解的,食物变成了曾经的同族,一定很痛苦吧。” “是吗?”史苹吹破了一个泡泡,继续咀嚼口中的泡泡糖,“我要是变成了僵尸,肯定第一个把那些强占山头的人渣吃了,哪还会来当猎人攒钱赎回家乡啊,呵呵。” “凯特老师听到你这句话一定会伤心的。” “你不说出去没人知道!” 总之,前往目的地之前的几天就都是在这样吵闹的氛围中度过的。佐伊很无奈,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但是让她意外的是,这样的吵闹并没有让她觉得不适。 这都是些很好的人,佐伊想道,和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天可能是她最轻松愉快的日子。林可西会教她辨认不同种类的动物,阿文总是很体贴,芭娜娜和史苹也偶尔会找她来个“女子会”(虽然最后会演变成人渣吐槽大会)。她们都在吐槽以前的男友如何如何,佐伊便也稍稍提了一下帕里斯通,结果芭娜娜义愤填膺地对她说:“帕里斯通·希尔?那个猎人协会的副会长?天哪!你跟他分手真是太正确了!!传闻说他在外面的绯闻根本数都数不清,除了脸和钱我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 “有脸和钱就够了吧?”史苹不咸不淡地回复道,“不过芭娜娜说得对,副会长貌似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还是反会长派的领头人。传闻说他最近总在想办法把会长搞下台呢。凯特老师之前也被他针对过。表面上那么光鲜,看到他那副脸我就难受。真是个让人作呕的两面派。” “所以?佐伊你抛弃了旧爱,现在有新欢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佐伊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侠客的脸。 太可怕了,她怎么会想到侠客? “没有。”她干巴巴地说道。 “骗什么人!”芭娜娜兴奋地凑了过来,“你这个反应肯定是有!来说说看?” “是哦,”史苹又开始嚼一块新的泡泡糖,“来说说看?你长得这么可爱,肯定有人追吧。” “我是僵尸诶。” “僵尸就不能有人追了吗?美丽就是正义你没有听说过吗?《僵尸新娘》你看过吗?我可喜欢了……” 为了平息对面滔滔不绝的言语攻击,佐伊终于投降了。 “倒是有个……比较在意的人。” “哦哦!我就知道!”芭娜娜说。 史苹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但是他比我小了十多岁……” “年龄不是问题嘛。”芭娜娜说,“所以?这个小弟弟是怎么得到了我们佐伊的芳心?他告白了吗?” 佐伊一脸苦色:“不——我觉得你误会了。” “告白了。”史苹平静地点了点头,断言道,“做什么职业的?也是猎人吗?还是普通人?” “呃,强盗?” “哦哦哦——”芭娜娜一脸震惊,“佐伊你真是深藏不露啊。先是副会长然后是强盗小弟弟?哇——” “但是他杀死了我的叔叔。” 刚才还在兴奋不已的芭娜娜突然闭嘴了。 “我刚才就在想了,也许你有那种体质。”史苹思索道。 “什么?” “就是那种啊,专门吸引奇怪的人……变态那种。” “节哀。”芭娜娜拍了拍佐伊的肩膀。 佐伊心里也很难过,因为她隐约觉得史苹说的似乎有道理。 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陌生 和凯特一行人进行的勘察工作比想象中顺利得多,丛林中的生活比佐伊想得要轻松不少。她和凯特一组,其他人又分成了两组。佐伊才发现,僵尸原来还可以驱蚊(一般小型动物都不愿意靠近他们,这也让凯特成了队伍里发现新物种最少的人)。不光驱蚊,她还不需要睡眠,所以可以担任守夜的工作,总之就是意外的十分方便。 凯特人很好,也提出过几次换班,但是都被她给拒绝了。毕竟她是真的生理上不需要休息,即使做梦也多半和过去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有关。有些——不,大部分记忆还并不属于她自己。 这些年来,佐伊觉得自己似乎渐渐学会了怎么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隔绝在外。她想象着一层膜将真正的自己包裹起来,尽管外面是数不尽的声音,但这是唯一保持清醒的办法。人生来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而非一群人的命运共同体。即使一个人再怎么想要融入群体,也无法真正做到这一点,只要不抛弃自己就做不到。 对于佐伊来讲却是反过来的。她必须努力才能将自己的声音从众多声音中分辨出来,所以大多数时候她干脆选择不去倾听所谓“内心的声音”。这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尤其是在你有事可做的时候。比如参与贪婪之岛的游戏、努力获得某张卡牌,或者应付难缠的库洛洛,或者白天忙碌的生态记录工作。但是到了晚上,万籁俱寂的时候,她独自坐在夜空下,没有屏幕也没有明亮的灯光来帮她转移注意力——这样的时候,那些繁杂的声音就偶尔又会冒出头来。 无休无止。 有的时候她也会借着篝火的灯光看看书。书是她随手带上的东西,因为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没有常规的“饮食需求”,所以行李选择上也多了不少余地。如果她还活着,在这样摇摆不定的灯光下看书大概会对眼睛很不好,但是现在却没法再这么说了……说到底,如果她的身体器官机能全部退化的话,为什么眼睛没有失明、声带没有损坏呢?腐坏的过程按理说是不可逆的,却因为吃人一个简单的举动的到了缓解甚至逆转,这个世界真的是令人无法理解。 她闭上眼睛,在深夜倾听那些灵魂无处哭诉的声音,那些被她夺取的记忆和时光。 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生命走到某个时刻之后,曾经是生命的东西就变成了死亡。人也许还在重复“生前”的所作所为,却意识不到自己正在向反方向前进。而当□□在生物意义上死亡之后,支撑生命活动的那种精神,那个神秘的东西,帮你保持住意识的东西,我们往往称之为“灵魂”。 如果帮助她保持清醒的是亚瑟的能力,是关于“她自己”的记忆,那是否意味着灵魂的本质,其实就是记忆呢? 有的时候,她的确不明白自己这样一种东西存在的意义,就像她对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一样。 她想,世界是混沌的一团糟。 凯特似乎渐渐发现了她精神状态上的问题,但是他并没有直接提出来,这也就导致精神状态的确不太好的佐伊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事实上,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常态。但她的常态对于一个普通的人来讲却并非如此——有的时候她也的确会忘记这一点,那就是她曾经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佐伊想,这不怪她。当然,但她也不知道应该怪谁。 某天下午,具体是哪天她记不清楚了,凯特正坐在一颗大树旁边烤鱼。他看向佐伊的目光有些欲言又止,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开口。佐伊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正在关心卢卡斯的进展,金说他找到「大天使的呼吸」的能力者了,对方也答应了帮忙。看到这个消息的佐伊觉得胸口有一块石头终于快要落下了,但是那最后一口气还松不得,现在还不到时候。 “佐伊——”终于,凯特还是决定了开口。 佐伊已经取下了隐形眼镜,那双天蓝的眼睛看向身旁的男性,眼中是沉静而含蓄的疑问,但是这个对话被打断了,因为—— 一道光突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然后是一个小孩的声音。 “金……” 凯特回过了头。 “是小杰吗?” “凯特!” 这样的意外下突然出现的熟人让佐伊一下子愣住了。这算是什么?缘分吗?她似乎总在和这两个小家伙偶遇。 “啊!佐伊姐姐!”和凯特续完旧的小杰指着佐伊说道。 奇犽也是一脸“怎么又是你”的表情看着她。 佐伊自己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原本的对话,佐伊几乎完全忘记了刚才凯特想和她说什么的事情,她以为凯特也是,但这也只是她以为。 凯特当然没有忘记他原本想说的话,只是他最后决定还是不说出来了。 事实上,一个星期前卢卡斯就已经恢复了健康,只是从长期昏迷中醒来记忆还有些混乱。金在告诉他这件事情之后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嘱咐他让他来判断该什么时候把这件事情告诉佐伊。 凯特可以明白金为什么会这样说。 他以前也在别人的眼中看到过佐伊脸上出现的那种神情。 她的精神岌岌可危,就像是一根紧绷到即将断裂的弦。 在这种情况下,告诉她卢卡斯的事情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测的后果,最好是等到她稳定下来……或者找到其他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之后……不得不说,小杰和奇犽来得正是时候。 考察队里的其他几人很快也回到了营地,他们彼此介绍了一番。大家似乎都在为小杰和奇犽两人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了自己的前辈(职业猎人)而感到惊诧不已。 “我还以为僵尸就是最近遇到最奇特的事情了呢。”史苹喃喃地感慨道。 “所以说,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奇犽指着自己唯一的熟人佐伊·柯里昂问道。 成为了话题中心人物的佐伊此时并没有和他们围在一起享用美食。对于死者而言,看着生者围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饭无异于一种折磨,但是她的书已经看完了,所以正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发呆,美名其曰是在放哨。 她不讨厌史苹和芭娜娜,甚至还很喜欢。还有迪纳、凯特、小杰和奇犽……甚至侠客和库洛洛。但是生者那热闹又温暖的地方毕竟不属于她,那是他们的世界。 于是她坐在那里,听着身外和脑海中的无数声音,思考着,一遍又一遍。 她的世界在哪里呢? 而等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等卢卡斯康复之后,她又该怎么办呢? 这份死亡,这份停滞的时间…… 长夜 如果世界是一间屋子,黑暗就是它的边界。 黑暗模糊了物与物之间的界线,浓稠地包裹一切,像放得太久的牛奶表面结出的那层膜,将内里结结实实地藏了起来。佐伊感觉自己是一圈不稳定的轮廓,在黑暗中摇摇欲坠。这里唯一鲜明的本该是存活于此的生命——飞虫、走兽、还有人类,但是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边界在不断波动、起伏,像扎人的黑刺一般直愣愣地戳进夜色之中。被模糊的界线不光是肉眼可见的一切,还有生和死。 然而,不谈死亡就没有生命。 反之亦然…… 白天她还能维持得住正常的表象。正常的意思是她会跟奇犽和小杰一起看动物视频,偶尔拌拌嘴,或者帮凯特打打下手。甚至大部分时候她过得还很开心,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很罕见的体验,因为“开心”这种情感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然而白天的生活越是充实,寂静的黑夜就越是难熬。 她尝试着捧起书本,但是失败了。 内心的某种平静似乎被打破了。 是因为什么呢?一路走来的苦难没有将她打败,亚瑟的死、被她吃掉的每一个人类(他们的长相都很像她,毕竟曾经是同一个物种)、友客鑫的失控、卢卡斯的遭遇……她自认为都很好地处理了这些问题,甚至情绪调节得也很到位(如果僵尸拥有情绪这种东西的话)。库洛洛曾经评论说她“豁达”,她当时不太同意,但事实上也许他说得有一定道理。她的“豁达”是建立在“冷漠”的基础上的——不,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不关心——或者说,强制自己不去关心。 她一直避而不见的某种东西,某种丑恶而尖锐的东西深深地埋在她的体内,似乎要在夜晚刺破这层名为“佐伊”的皮囊,张牙舞爪地探出头来。 她一直……一直在和它作斗争。 也许是从成为僵尸的那一刻开始,也许是从更早的时候开始。那个东西想要破坏一切,它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破坏、破坏、破坏。 向着灭亡一路狂奔。 她在逃避。就像卢卡斯说的那样。她避世而居,将精神寄托在虚幻的故事之中,对一切视而不见。她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者我原本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人。但是万一不是这样的呢? 万一她内心的某个部分,从一开始就是腐坏的,就充满了死亡呢? 而她之所以会变成僵尸,也只是因为那个部分终于不甘寂寞,终于破土而出,展现在外在就成了这种异常的存在方式呢? 只是那份浓稠的黑暗倾泻而出,开始肆意地抓住每一个可以抓得住的人。 也许这才是她会吸引帕里斯通……或者任何其他人的原因。 因为他们看到了她努力藏起来的那份黑暗。 然而。 光明越是强烈的地方,黑暗就越是深沉。 她在这里,在黑暗中,凝视着黑暗,凝视着那个东西的内部。 她被一群温暖而友善的人包围,他们几乎可以说是她见过最好的人。而这些日子也的确是快乐的时光。 然而…… 有些人生来就被幸福拥抱,有些人生来就被长夜围绕。 魔盒 喜忧参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凯特他们很快就完成了在卡金国的生态记录任务,下一个目的地的是前往友客鑫的South Peace大楼——因为据说有人发现了未登录的物种肢体,信息的指向十分模糊,但似乎颇为紧急,所以有一探究竟的必要。 结束了卡金国的任务,理论上佐伊就办完了金拜托她的事情。不久前凯特也告诉了她卢卡斯恢复健康的事情,她也确实很想去看看他。正好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友客鑫,她就在中途分开,前往了卢卡斯所在的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位于友客鑫市郊一处幽静的地段,整栋建筑物都是纯白色的,非常符合大众对于这种场所的各种想象。不过也是,佐伊想道,建筑物毕竟也是诞生自人的构想,正是将想象具现化最鲜明的体现。 做了访客登记后,工作人员领着她走过长长的走廊。阳光透过成排的白色窗口照射进来,形成了一种仿佛几何图形一样规则的纹理。这里就像是一个医院,她想道,只是没有那么典型。不过护理员也穿着白色或者蓝色的制服,所以总会给人一种类似的错觉。 医院…… 洁白的走廊。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感到了一阵本不该存在的心悸。 仿佛身体的哪个部分出了错误,十多年前就停止运转的机械突然像受到了刺激一样发出了一瞬间刺耳的尖响。 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这位小姐?”领路的医护人员看到愣在原地的佐伊问道,“您还好吗?” 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一样,佐伊仿佛没有听到身旁人说的话,她的身体带着她穿过一扇扇门和层层拐角,仿佛对这条道路早已烂熟于心,终于,停在了一间病房的门前。 那扇门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诱惑着她去打开。 她能感觉得到,门后有什么东西,什么很关键的东西,只要打开它……一切就都将结束。 噗通。噗通。 本不该跳动的心脏像生锈了多年的轮轴一样缓缓转动起来。 她的手就要碰到门把了。 那份冰冷的触感即将触上指尖。 门后的画面……将会给一切画上句号。 她有这样的一种感觉。 “佐伊小姐?” 忽然间,医护人员的声音将她陷入魔境的思绪唤了回来。 “柯里昂先生的房间在这边。”她指着走廊尽头的另一扇门。 对了,卢卡斯。 她是来找卢卡斯的。 佐伊收回了即将碰上门把的手,微微开启的魔盒再次阖了起来。 她的身体和死亡一样冰冷沉寂。 没错,她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会有心跳呢? 她轻轻将手掌覆上左胸,那里只有一片沉寂。 刚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遥远的梦境,一个幻境。 她走向那个真正让她心心念念的房间,而不是听信恶魔的耳语,推开了另一扇门—— 门后的青年一头银白的乱发,身形瘦削,脸上是憔悴和迷惘混杂的表情。他听到动静之后转过头来,医护人员礼貌地离开让他们两人独处。卢卡斯看到佐伊的一瞬间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请问……你是……?” 青年的声音有些嘶哑,有些生涩,但那确实是她熟悉又挚爱的家人的声音。 他不记得了。 许多话就这样哽在了喉头。 佐伊轻轻地笑了笑,走到卢卡斯旁边的椅子坐下。 “算是熟人吧,来看看你。”她仔细地看了看他的样子,像是想要把这幅画面刻在脑海里,“看到你还好,就放心了。” “这样啊。”卢卡斯也露出了有些放心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医生说我因为大脑缺氧造成的损害过大,所以有暂时的记忆混乱是正常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不过也有恢复的可能……” 佐伊摇了摇头:“没事的,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诶?” 其他来探望的人都祝他早日恢复记忆,但是这个人却反其道而行,实在让人意外。 “难道……我们之前的关系不好吗?” “不好吗……”佐伊沉吟了片刻,“嗯……也许可以这么说吧。” “这样啊……”卢卡斯也露出了有些苦恼的表情。 “不过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你单方面讨厌我而已,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她补充道。 “诶??”半坐在床上的卢卡斯心想,这个人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一般人会这样说话的吗?“啊,你——”他伸出手去想碰她的脸,被她躲开了。卢卡斯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收回手,指着她的鼻子,“你的……鼻子。” “啊……”佐伊用右手碰了碰鼻子下方,手粘上了暗红粘稠的液体,是血。 为什么? “这里有纸巾。”卢卡斯说着递上了一张纸。 “不。”佐伊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坚硬而冰冷,“别碰我。我自己来拿。” 床上的青年露出了苦笑:“你确定真的是我单方面讨厌你吗?我怎么觉得是反过来的?” 擦去了鼻下的血迹,佐伊盯着那团染上了暗红的纸巾发起了呆,像是没听到卢卡斯说的话一样。 为什么…… 继续待在这里,如果她的哪个部分污染了房间,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卢卡斯可能也要僵尸化了。 “那我就先走了。”她终于站起来说道,没有理会银发青年的挽留和脸上诧异的表情,“很高兴……你还活着。” 她离开后的房间里,他一个人望着门口,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这个时候她收到了来自凯特的信息。凯特说不明生物的线索指向了NGL,他们打算即刻动身前往,问佐伊要不要一起来。 佐伊看了看信息,又回头看了看卢卡斯的房间。 卢卡斯遇刺的真相还未查明,也不知道何时会再次发生危险,但是她有种感觉,如果自己再继续这样待在他身边,只会为他带来更多的不幸。 同在黑道的人里面几乎没有可以信得过的人,但是她忽然想到了那个金发少年……酷拉皮卡。 也许可以拜托他试试。 那么,到底要怎么做呢? 溢出 坐在疗养院方形的后院长椅上,佐伊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会抛下卢卡斯一个人,她会留在这里等查明友客鑫发生的事件之后再离开。 于是她回复了凯特,说这次就先不跟着去了,她在友客鑫还有点事。 凯特表示了理解。 佐伊回想起卢卡斯遇害时的情境。当时房间里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会面时间和地点。她当时并没有去,而是打了电话给酷拉皮卡。也正是借此机会认识了小杰、奇犽和雷欧力。虽然不知道这张字条是否是凶手留下的,但她果然还是有些在意。 忽然间,她的脑海中闪现了一些诡异的画面。 似乎是友客鑫…… 苍白的晨光从楼宇间洒向地面,破败的街道、行尸走肉一般的人们……还有一个……金发的身影。 是帕里斯通吗? 可是——奇怪,她记忆中并没有过这样的景象,帕里斯通显然也没有变成僵尸(这一点她通过短信联系确认一下就知道了),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想继续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的佐伊愣在了原地。 这个时候帕丽斯的回信来了。 「没想到会收到你发来的消息呢,我很好,不用担心^^」 看着这条回信,佐伊叹了一口气。刚才的画面果然并非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也不是被她忘记的“回忆”,但是难道会是白日梦吗? 虽然……帕里斯通即使变成了僵尸她也没有什么意见就是了。 不过感觉会有点不好对付。 但是这也同样给了她些许提示,帕里斯通作为猎人协会的副会长也许会对卢卡斯遇刺的事情有所耳闻,要是知道些内幕就更好了。于是她很快又回了一条。 对面的回复来得更快,令人不得不怀疑这个副会长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工作。 「啊,说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来着。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那张字条其实是我留给你的。」 佐伊看了一遍这条信息,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然后又看了一遍。没错,帕里斯通这个家伙刚刚承认了字条是他留的。 什么叫“忘记告诉你”了??? 仿佛洞悉了佐伊内心熊熊燃起的怒火一般,下一条信息马上就跟来了 「不过卢卡斯会变成那样可不是我做的哦,我到场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了。不过对于下手的人具体是谁我倒是有一点眉目呢,本来想等你来找我的时候告诉你的。」 有的时候人就是会在这样,在不经意之间得知一些很重要的信息。如果不是帕里斯通主动提起,她是不太可能想道卢卡斯遇害和他有关;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浮现的诡异画面,她也不会想到要给帕里斯通发短信确认安危。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又想到了那扇门。 她曾经来过这家疗养院吗? 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呢? 这里的走廊,甚至连这片方形的休息区都让她隐约觉得熟悉,却完全没有头绪。 回忆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佐伊记得读到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男主人公一直有个心结。他和自己的女儿相处得不好,因为某一天女儿对他说了句很过分的话。等女儿长大、离开了之后,他终于决定要直面父女关系。他给女儿写信,为之前自己作为一个父亲不够尽职而道歉,但顺便提到了那天的那句话,他说他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了,希望女儿也不会。 但是女儿给他的回信让他很震惊,女儿说,这句话明明不是她对他说的,而是他对她说的。男主人公心下震惊,还有些羞愤。但是女儿随信附上的视频片段确实证明了那句话是他说的,原来这么些年来他都记错了。 佐伊不知道现实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大不大,但是她知道,回忆确实是一种不够稳定的东西。它就像火焰,或者流水,从不是恒定不变的。有些时候,一个星期的回忆化作一两个瞬间的片段,某天空气里的味道、或者日落前天桥上的阳光;更多时候,那些被珍藏的回忆,时常被人拿出来翻看的回忆,则会在每一次的咀嚼中渐渐变换自己的味道,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过去并非恒定不变的。 但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倾向于相信自己的记忆。他们相信记忆中的过去是真实的,相信自己被一些记忆塑造,被另一些影响。但大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给这些片段找好了位置,安插到了一段叫做“自我”的框架之中。 有的时候她走在街道上,会觉得这个世界如梦似幻。它就像是一个庞大的群落,里面是属于各种人、各种样式的记忆。有一些飘荡在街道上,染红了夕阳下的砖瓦,有一些存在人们的脑海里,像货架上的商品一样供人索取。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到处乱撞,各种各样的记忆片段在她的脑海中闪现,有些属于她,有些不属于她。 分不清楚一些生活的细节到底属于谁其实也没什么妨碍,她能通过别人的记忆去到从未去过的地方,吃到从未吃过的食物,也能体会完全不同的人生。 但是这些总归都是真实的记忆,难道是她曾经消除过记忆的某个人曾经住在这家疗养院里吗?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她很少会想不起来某段记忆属于哪个人,但这种事情并非完全不可能发生。然而真正让她感觉到隐约不安的还是那扇门,那扇门的背后有什么东西,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她有一种冲动,想要回去看看门后到底是什么,同时又极其抗拒这一想法。 衣服左边的口袋里,还有一张沾染了血污的纸巾。 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那位金发副会长不计前嫌地表示希望能和她见一面,有关卢卡斯遇害的事情也会当面告诉她。他声称自己一定知无不言,而且本来两人就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佐伊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于是答应了。 她将疑虑暂且搁置,开始动身前往约定的地点。 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再多一两天,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走出洁白建筑物的大门前,她如是想到。 提案 “这个事情真的挺奇怪的。” 面前的男性说道。 他脸上的笑容礼貌而且有些疏离,和她上次见到的时候稍微多了些不同。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但是比起那次来少了些天生的好奇,多了些不必要的客套。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转变呢? 佐伊也说不清楚,但也许这是好事。 “当时我其实是在追查一起黑市交易,交易的内容是未知生物的残肢。”帕里斯通双手交合,放在宽敞的办公桌上。“当然,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情和卡金国有关。” 卡金国? “就是埃珍大陆的那个。有名的。”帕里斯通补充道。 “我知道。”佐伊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呃。我刚从那边回来。” “哈哈,真是世事难料。”帕里斯通挥了挥手,让刚才敲门进来的助理暂时回避,“结果居然查到了卢卡斯身上,显然他和卡金国在暗地里也有某种联系。”等助理离开之后,帕里斯通继续说道,眼睛眯了起来,“不过,你也知道,我去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你没有救他。”佐伊冷冷地指出。 猎人协会的副会长只是耸了耸肩。 “我大概知道你会去那里找他。”帕里斯通无所谓地笑了笑说,“而且,卢卡斯死了对我也没有什么不好。” 佐伊叹了口气。她不该对这个人抱有期待的。 但是帕里斯通看着她的眼中却渐渐没了笑意,他那双眼睛冷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研究一个难解的谜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也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已经没用了啊……” “什么?” “不,没什么。”副会长再次露出了温和友善的笑容,“不过,关于卡金国和卢卡斯的事情,我后来倒是有所耳闻。” 佐伊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你知道卡金国的四王子吗?” “切利多尼希?” 帕里斯通满意地眯起了眼睛:“没错。就是他——你知道他有一项不为人知的爱好吗?” “哈……”她该怎么说呢,她不小心在卡金国首都散步的时候偶遇了这个四王子,还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记忆?所以才知道他有一项隐秘的爱好是给别人剥皮? “诶~”帕里斯通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原来你知道吗?小佐伊真是消息灵通呀。” 一副话里有话的味道,不过算了,佐伊懒得计较这些事情。 “四王子的个人爱好和卢卡斯有什么关系吗?”佐伊隐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万一那个四王子是对卢卡斯有兴趣?难道她还能闯进卡金国王宫去把他们的王储变成植物人不成?……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当时如果不是迪钠突然出现,她差一点就成功了。 “和卢卡斯的关系吗……有倒是有,但也没那么密切。”帕里斯通说,“你还记得当时十老头和卢卡斯的协议吗?” “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佐伊吐槽道。 帕里斯通摆了摆手:“没办法,弱者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能说我在各种地方都有朋友。” “……” “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十老头和卢卡斯的其中一个协议就是,把你交给他们。”帕里斯通接着说道,“嗯——毕竟你这样的特例,谁都有可能感兴趣不是吗?当然,卡金国的四王子殿下也听说了这件事情,私下里派人去找了卢卡斯。” “接下来的这些,当然就只是我的猜测了。首先卢卡斯虽然找到了你,却没有和十老头上报,而是一直在跟他们兜兜转转。与此同时,卡金国的使者也来了,当然,明面上的理由是为了资助某项即将在明年揭晓的大项目的科学调研。对方也保证了不会对你造成危害,并且同意卢卡斯在旁守候,也许你弟弟差点就要答应了,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们谈和,但总之会面出了问题,于是就演变成了你看到的那副样子。” “所以……”最后还是她的问题。 如果不是她,卢卡斯也不会遇到那样的事。 “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怎么混进卡金国王宫里去。” “……” “哈哈哈,被我猜中了?”帕里斯通歪了歪头。他笑了起来,但是很快就止住了笑容,“虽然想一想倒是没问题啦,但是你真的想明白了吗?如果被人发现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卢卡斯面对的危险可就不只是一个四王子那么简单了。搞不好可会演变成国际战争哦,虽然这样倒也好像挺有趣的。” “那我该怎么办?”佐伊忽然觉得很累。 “怎么办……四王子殿下想要什么,给他什么不就好了吗?”对面的人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哈……” 也就是说,要她去献身? 佐伊仔细想了一下这个主意,然后发现好像和她最初的想法也没什么差别啊。 “但是,不要对他出手,顺着他的意思来就好了。” “哈?” “反正小佐伊你又不会死,又没有感觉,被人剥一剥皮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不,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有谁会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别人剥皮吗? 她不知道帕里斯通在打什么算盘。 “至于卢卡斯吗,四王子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多半也会对他失去兴趣吧?说不准其实很快也会对你失去兴趣了。”他接着说道,“你要是觉得可行的话,我这边倒是有渠道能介绍你给他认识。” 她该不该告诉他他们其实已经“认识”了呢?还是算了吧。 “可惜,我这边的事务还有很多分不开身。”帕里斯通满脸遗憾地说道,“不然真想亲自带你去呢,哎,没办法,没办法……” 佐伊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到底哪个人更变态,是喜欢生剥活人的切利多尼希,还是一脸无所谓地把她送给人家去活剥的帕里斯通,还是她自己——因为她对这个想法竟然也没有那么的抗拒。 换作是以前,她可能想都不会想这样的事情。 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佐伊想。 埋葬 距离帕里斯通安排的所谓“会面”还有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佐伊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而且像先前一样,书本也好、电影也好,一样都看不进去。仿佛曾经构成她生活支点的东西一下子就变成了灰色,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灰暗了起来。 她想到了卢卡斯的疗养院。她想去看他,但是又不是很想靠近那个地方。一想到那扇诡异的门,她就浑身不舒服。 她开始穿街走巷打发时间。会面地点在友客鑫,所以佐伊就从协会所在的斯瓦达尼市又飞回了友客鑫,这座她生活了许多年的城市。 曾经的店面已经被别人承包了,书店现在变成了一家连锁咖啡店。佐伊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就离开了,谁叫她是个僵尸呢?僵尸是不喝咖啡的。如果问店员提不提供人肉套餐的话,估计很快就能听到警车鸣笛声朝这边来了。 她在街道上游荡,穿过肮脏的小巷,光鲜的大街,熙攘的人群,荒凉的工地。不分白天黑夜。她不需要睡觉,也不会感觉到□□上的疲惫,她就这样一个人在街头游荡,看着走在路上的各色行人。或行色匆匆,或愁容满面,或满怀期待——她走在他们中间,感觉自己像一个城市的幽灵。 夜晚的街道和白日不同,夜幕降下之后这座城市才真正“活”了过来。白天的人们像行尸走肉一样窝在各自的格子间里埋头苦干,下了班都像要报复白天的枯燥乏味一样疯狂地玩乐。或者这座城市本就是这样昼夜不分的地方,也许没有著名的“享乐之都”那么夸张,但也足够称得上是一座“不夜城”。 爱·伦坡笔下那个热爱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出来游荡的人,还有波德莱尔那个像她一样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街道之间,离开人群时会感到焦躁不安的人,在这座城市里都不复存在了。 想要在这里隐形,实在是太容易了。 佐伊没有租下房子,也没有住进酒店。她只是心血来潮地觉得这样每日每夜在外面晃荡似乎是一种不错的消遣。尸体不会出汗、也不会分泌油脂,不需要洗澡。有一天她还心血来潮,去友客鑫一家地下停尸房胁迫那里的工作人员帮她做了防腐处理,然后洗掉了他们的记忆。她只是想试试看是什么感觉。那感觉很奇怪。她身体里的血液早就不再流动,是一团粘稠的黑红色物质。她让工作人员全副武装,把取下来的、散发着诡异腐肉气息的内脏和血液都封存在了密封的容器里,以防其他人被感染变成僵尸,然后往血管里注满福尔马林,身体里填上树脂和棉花,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奇怪的人形玩具。那感觉新鲜又怪异,她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把眼睛换成了塑料眼球,头里的大脑变成一团人造填充物,发现视觉上竟然没有什么妨碍,思考也没有停止。 她看着装着自己器官的那些瓶瓶罐罐,发起了呆。 她是在用什么的东西看外面的世界?既然不是用眼睛,她的视角可以改变吗? 就在她想道这一点的时候,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自己的视角变成了第三人称,就像是从上向下四十五度角俯视一样。她转念一动,视角又从俯视变成了向后。她的身体明明朝前站立,却能看到身后的东西。 真是奇怪,在抛弃了眼睛之后,她的视野竟然获得了自由。 这一系列的仿佛处理还带来了更加奇特的效果。她发现腹中的饥饿感消失了。 也很正常,毕竟消化器官都不在这里。 她感觉浑身都变轻了许多。 而且显然,福尔马林并不会让其他人变成僵尸,只会让他们不慎中毒而亡。 佐伊消除了停尸房工作人员的记忆,走到焚化炉前,试着把那些曾经属于她的器官扔进炉子里烧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些东西明明可以被利刃割碎,却没法被高温碳化。就像是……水,可以改变存在的形式,变成液体、固体或者气体,但是永远不会彻底消失一样。 但是这些东西显然会让其他人类遭遇不幸,所以她找了一个地方,一个隐蔽的地方,一座墓园。 这座墓园不像这座城市里的其他地方,幽静、美丽。她找了一块空地,把属于自己的那些物质埋进了地下。 然后她站在这片小小的土地面前发了会儿呆。 简直就像是在埋葬自己一样。 她和自己道了别,然后再次走上了大街。 失去/得到 帕里斯通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她给自己来了个全套改装,不说从头到脚,至少里面的内容是完全不同了。这大概就跟你在餐厅点了一盘红烧肉结果发现肉是豆腐做的一样令人难以接受。如今她本人就是忒休斯之船活生生——不对,死沉沉?——总之,是行走的样本。要问换掉多少零部件之后那艘船就已经不是原先的船了——嗯,问她就好了。 她的答案是? 鬼知道啊。 佐伊·柯里昂早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变了个样,要说怀念,倒也不是没有。她怀念曾经无害的日子,仿佛危机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在屏幕的另一端,书本的彼岸。她爱看故事。不过自己的故她就没有那么喜欢了。 如果你想听诡辩的话,她可以把那些老生常谈的话术搬出来说给你听。比如什么每隔五年人的细胞就会大换水,难道还能说是同一个人吗?或者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或者万物都是运动的,改变才是唯一不变的真理——要她说,这些都是屁话,光有声响和味道,没有什么用。 当然,此刻“屁”无论是作为一种名词还是动词都早已远离了她,所以她也只是在脑子里过过瘾而已。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无论是生命还是放屁,或者曾经的老情人。 等一等,最后那一项还是去掉吧。 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的样子,实在让她觉得离开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没想到……”他喃喃地说,“你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对不起,没能提前发现是我的错。”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真诚的抱歉和担心,让佐伊有些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终于坏掉了。“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想想别的办法,不会让卢卡斯受到影响的。” 佐伊有理由相信帕里斯通在第二个省略号处省略的内容是“病入膏肓”,只不过这位猎人协会的副会长很有礼貌地没有说出来,和他往常的高端人设十分相符。 “佐伊。”他甚至没有喊她的昵称,也没加上敬称(这是他惯用的两种称呼:过于亲近或者过于疏远),而是用一只手重重地压在她的肩膀上,他看她的眼神竟然很认真,而且脸上也没有笑容。 她不知道自己那双高仿塑料眼球能否传达她此刻的真实心情——也就是疑惑。提出该方案的是此人,此时犹豫想要反悔的也是此人,她不记得猎人协会呼风就是雨的那个副会长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当然,她对此表示怀疑)。 “不……没什么。”更加罕见地,帕里斯通没有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甚至没有吐一些坏水。一反常态,他甚至不顾街边驻足的行人,轻轻抱住了她,沉默不语。 帕里斯通罕见的温情让佐伊觉得十分不适,甚至有点恶心。她想,如果帕里斯通更早一点这样对她,比如,在第十五或者第十六章的时候,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们到底要不要去见切利多尼希?”佐伊最后只得这么问。 事实上,她不能确定帕里斯通给她的拥抱是轻还是重,经过改造之后她的身体对外界接触更加迟钝了。不过这才正常,她想。没有神经系统的皮肤本来就不该有感觉,有感觉反倒是奇怪的。毕竟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佐伊想到了一件事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就这么笑了出来。人造声带发出的声音怪怪的,不是很像她自己的声音。 帕里斯通松开了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疑惑。像是在问她在笑什么。 佐伊摇摇头,用那个陌生的声音回答道:“不,就是觉得可笑。我都死了十多年了,居然到现在才真心接受这件事情。”诡异的人工笑声再次出现,“死亡果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帕里斯通无言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曾经想要摧毁她,让她从内到外彻底崩坏,更好的是,如果能让她恨他……所以他不救卢卡斯,放任他去死。但如今成功在即,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因为爱和恨是一体的。 而现在,他哪一种都得不到。 切利多尼希显然也记得他们那次小小的会面,所以他才会在见到佐伊的时候惊讶地微微抬起眉毛。这已经是十分克制的表现了,因为提供情报的人说这次他们见的人是那个传说中的“活死人”,切利多尼希有一瞬间以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但释然来得很快,他也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客套。 “佐伊小姐……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他说着伸出一只手,尊贵得就像已经继承了他爹的王位,“你和上次……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王室成员说话都这么委婉。但佐伊敢打赌不是的。她以前不是不看新闻的人,卡金国的第一王子本杰明是个很高调的人,说话向来直言不讳。四王子的这种做派大概只是个人性格导致的。 “嗯,做了点小实验。”佐伊坦然道。 帕里斯通早就离开了,这位繁忙的协会副会长显然有要务在身。也说不好是要去干什么坏事。总之他离去的时候心情并不晴朗,为此,佐伊甚至觉得有一点点奸计得逞的快乐。 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位四王子身上找到同样的乐子。她有些百无聊赖地想道。 切利多尼希当然不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相反,他可能比其他很多人都擅长这样绕着圈子说话的路数,也明显乐在其中。 “实验结果如何?”他问,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出乎意料地好。”佐伊也不避讳,直言道,“感觉……很自由,很轻松。” “哈哈哈……”同样出乎意料的是,卡金国的四王子似乎对她的这个答案十分中意,“摆脱□□的枷锁,确实会轻松不少。你知道吗?尼采曾经说过,自由的人是不道德的人。” “不,我说的轻松是物理意义上的。人体器官很沉。”她补充道,“不过我想你误解了尼采的意思,他只是想鼓励大家破除陈见。鸡汤而已,虽然辣椒放得有点多,但本意是好的。” 切利多尼希眯起了眼睛。 “至于自由……也是物理意义上的。和灵魂、肉|体这类东西大概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些小小的新发现。” “可否赐教?”切利多尼希不耻下问。 “赐教谈不上……就是一些……嗯……体会,不过我觉得活着的人可能很难理解吧。”她说,“四王子殿下,我们是来聊天的吗?” “难道不是吗?” “不,我还以为您对我的好奇是纯粹生物意义上的;有些人可能会夸大说是艺术追求,但我觉得在尸体上追求艺术有些过时,您应该不会为此采取极端手段。不然也很难解释您迫害别人家庭成员的事情。” “……”切利多尼希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笑容上,像是终于打定主意要怎么理解面前的这个奇怪的人一样,他说,“您似乎在心里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已经有了定论。可惜,”他凑近了一些,“您也误解我了,柯里昂小姐。” “嗯?” “首先,我对您的兴趣是纯粹个人层面的。”他伸手帮她把落在眼前的头发别好,“其次,的确,传闻中我的那些爱好并非空穴来风,但那也绝非我唯一的爱好。” “最后,”他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对于‘极端手段’的理解,恐怕你我之间误会颇多。” ErRor//cOdE nAme ???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最后还是没能把这句话问出来。 切利多尼希说话弯弯绕绕,不知怎么回事,话锋一转又闲聊了起来。佐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离世界、离周围的人很远。最近她时常有这种感觉,就像是不经意间瞥到了这块名为“世界”的幕布背后的缝隙,然后就再也没法将目光移开了一样。 她觉得这个场景很荒诞也很好笑,一个眼睛用塑料做成,体内流淌着防腐剂的人形物体坐在华丽的宫殿里,和这个国家的第四王子大谈时事政治和文艺哲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听他谈——总让她觉得像是贝克特戏剧里的场景。她想起了那部剧,主人公从一开始半个身体就埋进了坟墓,然后被掩埋的部分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一颗头颅。她觉得她像掩埋那人的土,切利多尼希像一段沉闷的独白。 “平等这种东西实在是被人过誉了,你不觉得吗?”切利多尼希的声音像是远在天边的嗡嗡噪声,隔着几片荒凉的海峡和呼啸的风声传到她的脑海里——不是耳中,因为她确实不具备完整的听觉器官。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收外部信息的,但也许这就是存在的一种方式:信息的流动。他们不过都是信息洪流的一小块介质,庞大的数据通过他们的身体流进流出,区区载体却还觉得那些智慧都是自己的东西,觉得自己有了意识。 四王子的声音继续道:“人分三六九等,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妄想平等的人才会把世界变成人间地狱,不是吗?其实平等不过是个噱头,大家真正想要的只是比其他人更加‘平等’。我比他聪明,凭什么他过得比我好?我比他努力,凭什么他能得到机会?我们都是‘人’,为什么他有的东西我没有?但是狗都分不同体型,何况人呢?权力在有自觉的人手中,是会流动的。没有哪种权力背后不是鲜血淋漓,不是蛮力争取来的——也许是现在,也许是曾经。所以当然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社会上的垃圾总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很多人对自己的价值没有认识,也不愿意接受,需要这种无谓的东西给予自我肯定。其实在我看来你和卢卡斯本来就该站在我的身边。他的事情我很抱歉,是那些渣滓擅自做出的愚蠢决策。” 切利多尼希接着说,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只分有用的垃圾和没用的垃圾,但是他们不一样,是“觉醒”了的人。佐伊漠然想道,那“觉醒”垃圾算哪种?不可回收垃圾? “那你为什么想见到我?”佐伊问,“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聊天吧。” 但是切利多尼希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研究某样奇特的现象。四王子讲话的内容虽然像个狂热的精英至上主义者,语气却还是温和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了表情,是一片空白。 “我收回刚才的话。”他突然说,“卢卡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佐伊不知道自己是否皱起了眉头。 切利多尼希的眼神闪烁,周围变得昏暗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佐伊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给她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没有发现吗?这个世界发生了错误。” “什么?” “藏在不起眼的地方……也不对,是藏在你们的眼皮底下。” “什么……?” 切利多尼希身边的光线似乎有细微的波动。 “还没有发现吗?”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找你?” 佐伊沉默了片刻。 “因为我是僵尸?”因为你是变态? “不。”切利多尼希的声音冷冰冰的,仿佛某种机器发出的摩擦噪声,消解在空气中。“是因为你啊。不,不是你,佐伊。不过从某一方面来说也确实是你。但我说的——是你,在屏幕那端阅读这个故事的人。你和那个——所谓的——自由的假象。名为选择的假象。” “什……”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也可以吗?” 切利多尼希忽然露出了一种疯狂的笑,光和热到来的速度比什么都快,比声音快。那个巨大的响声是随后跟来的,那个响声一定很大,但是她听不到,她只看到了无尽的光。 光芒笼罩了一切。 是爆炸。 重演 “佐伊小姐,殿下在花园等您。”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神情一丝不苟,是切利多尼希的贴身护卫之一。佐伊稍微愣了一下神,总觉得前一秒似乎还发生了什么非常紧迫的事情,这一秒自己就坐在了这间颇为华丽的晨房里。护卫再次催促了她一次,她便起身,懵懵懂懂地跟在对方身后,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漫无目的飘荡在走廊之间的幽灵。 她经帕里斯通的介绍到了四王子切利多尼希这里,结果她想象中的那些事情通通都没有发生。切利多尼希没有为难她,甚至待她如同贵客。偌大的王宫她基本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除了几个特定的区域不能涉足以外,像图书馆、茶歇室、娱乐厅之类的地方都可以随便进出。这地方大部分时候都很空旷,走半天也遇不到一个人,唯一能见到的就是把守在门边的护卫和管家。 人住在这样的地方会是什么感觉?佐伊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本质上是个死人。让她甚至有些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体验王室生活的吗?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但是还没等她细想这些事情,就到了那个所谓的“花园”。 这个地方与其说是“花园”,道不如说是切利多尼希的收藏馆。这是一件隐蔽的房间,墙壁上用繁复而华丽的画框装饰着卡金国四王子收集的各种“藏品”,密密麻麻的,就像十五世纪之前的博物馆。当然,这些藏品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他自己制作的。 切利多尼希喜欢在这里欣赏自己的作品,但是佐伊不喜欢这个房间。除了最明显的原因之外,还是因为看着这些东西总是会让她想到自己——尤其是改造之后的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就是一个行走的标本,只是少了华丽的外观和包装而已。 这么一想倒也挺有趣。是一种掺杂了反感和怪异的有趣。 历史上喜好猎奇的王室成员不在少数,他们收藏各种畸形人类和动物的标本、还会颇为自豪地展现给来访的客人。这样的王室成员,后世在评价的时候往往会说他们是“狂热”甚至“疯癫”的。但你很难用这样的词汇去形容切利多尼希。他并非常规意义上的表演型人格,恰恰相反,他几乎从不沉溺于某事,冷静得近乎冷酷。也许这就是他这么“危险”的原因——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每当踏入这间房间,佐伊都觉得仿佛走进了一个怪异黑暗的噩梦,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切利多尼希正站在其中一幅画作面前,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长袍上,似乎正在出神。佐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并非众多猎奇藏品中的一个,而是一幅同时描绘了天堂、地狱和人间景象的油画。没记错的话作者似乎是希罗尼穆斯·博斯,而切利多尼希正在看的这幅画名叫《人间乐园》。 “看来大都会博物馆的展品是赝品了。”她轻声评论道。 切利多尼希像是现在才发现她的到来一样,侧过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的眼神回到了那幅油画上。 “人总在虚幻里寻找真实,但反过来,真实的东西也确实只有在虚幻中才能找到。”他的神情中有一种平静的困惑,喃喃道,“也许……” 佐伊默默地听着切利多尼希说话,但说实在的她并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回想起来,她身边好像确实有另外一个说话跳脱得让人听不明白的家伙。也不知道他的除念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不由得想道,如果把库洛洛和切利多尼希关在同一间屋子里会发生什么事?他们的谈话会是人类可以理解的吗?她想象自己是一个研究人类行为的生物学家,坐在单面透镜的另一边,用表格记录两个人的谈话,然后像密码学家一样破解他们谈话的内容。最后也许还能制造出现代的伏尼契手稿也说不定。 “……呵呵。”在佐伊走神的片刻,切利多尼希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里有什么很令人不安的东西,“你觉得呢?” “什么?”佐伊因为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所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刚才的提议,你怎么看?” “啊……嗯。”但是此时此刻再承认自己没有认真听讲似乎有些太迟了,更关键的是那股不知为何缠绕在他身边的危险气息,让佐伊觉得他此刻是真的生气了。 “嗯?”他挑起了一边眉毛。 “你能再详细说说吗?” 对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仿佛过了很久才开口:“你没有听。” “嗯。”佐伊觉得此时再否认也没什么意义。 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总有一种感觉,”他接着转头回去看面前的那副画,最终说道,“很不对劲,你不觉得吗?” 很不对劲。没错,佐伊也有这种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切利多尼希把她内心所想的话说了出来,“听说你有操控记忆的能力,所以我问你,能不能帮我恢复记忆。”他停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瞥了她一眼,“当然,除非是你对我的记忆动了手脚。” 佐伊摇了摇头:“不是我。”她想了想,接着说道,“你想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试试,但我从来没试过帮别人恢复记忆。不过我猜大概是没用的,因为……”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片火海,而在火海中微笑的那个人影,正是切利多尼希。 「你和那个——所谓的——自由的假象。名为选择的假象。」 这是什么……? 她看到,切利多尼希忽然面色严肃地看着她,世界的形象开始扭曲,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到了昂贵的地毯上。 是血。 她的血? 但是,为什么会有温度? 但是……好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在疗养院的时候…… 噗通。噗通。 似乎是心跳的声音。 这声音竟然震耳欲聋。 很快,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解体 剖开的身体。 肚皮被划破,肋骨打开,还有……刺骨的疼痛。 然而疼痛只是一瞬间的幻觉。是人在发现自己躺在解剖台上之后自然而然的反应,她才知道原来这种条件反射是如此的根深蒂固,甚至跟你的自我认知都没有什么关系。 手执刀片的人有一头暗金色的中长发,深陷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罩在脸上的口罩。 “你醒了。”握着手术刀的切利多尼希慢悠悠地感慨道,“希望你不要介意。”他示意了一下四周的混乱。屋子里除了医疗器材还有一堆乱糟糟的铁桶和文件,“谁知道你对自己的身体做了这样的事情……真的有人会用福尔马林灌满全身呢,堪称杰作。” “……”佐伊想说话也说不了,事实上,就算能说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惜你的身体似乎不太乐意。”切利多尼希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器官在自我修复……或者说……生长?真是了不起的结构。但是很可惜,和你往体内瞎放的那些东西纠缠在了一起,这种排斥反应可能就是导致你神志不清的原因?不,其实我也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还挺开心。“说实话,我有些不记得当初为什么要找你来了。但是现在我觉得并不后悔。” 佐伊沉默地看向天花板,不知道这里是王宫的哪个部分?还是他在外面的一处隐蔽的居所?切利多尼希的那些标本都是他亲自在这个地方制作的吗? “我第一次做这种逆向的流程,弄得有点乱。”他变得比之前更加健谈了,以往平静的语气也多添了些温度,“主要还是怪帮你做防腐的人手艺不够高明。不过问题不大,反正你的器官会重新长出来,我就把之前乱长的部分全都切除了。”他示意了一下身边的瓶瓶罐罐。“你个子挺小,能装的东西倒是挺多。”他似乎被自己的笑话给逗乐了,轻轻笑了两声。 佐伊觉得自己完全笑不出来。 理论上……切利多尼希似乎是在“帮”她清除体内的“杂质”,让身体尽快恢复“常态”。但是这种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字面意义)的状况,实在让她很难生出感恩之心。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体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像她空荡荡的灵魂。 “我不确定生长周期是多久。”切利多尼希说道,“可能个别地方还有残留,所以在你恢复之前,就暂时待在这里吧。” 待在这里=被皮带绑在手术台上。但这位四王子说话的语气就好像这地方只是普通的民宿一样,仿佛她还能时不时出去遛个弯。实际情况却是,他一点也没有给她松绑的意思。 在缝合之前,切利多尼希的一只手轻轻摸上了她腰侧的皮肤。他的手上戴着橡胶手套,手套上类似血迹的红褐色液体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印记。 “既然会复原……”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我留一点纪念品,你不介意的吧?” 当然,他并没有在征求意见。 心里,佐伊管在这地方度过的时间叫“自作自受时间”。当初她如果没有心血来潮地把自己做成一个活动标本,现在也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切利多尼希倒是乐在其中,偶尔还会聊一聊闲话。 “说起来我很好奇,你当初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他会一边清理残余的杂质一边问,顺便翻找新鲜生长出来的部位——每次发现有新的进展他就很开心的样子。就像个看到菜园长出了新的果实的园丁。佐伊想,那她可能就是那片菜地了。 这地方没有窗户,所以她对时间没有什么概念。□□越是恢复,她游荡在外的意识就越是沉重,就像是一点点被拉回了身体内部。 “我有些记不清楚了。”她也闲聊一样随口回复道,“可能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吧,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吃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吃掉啊……”切利多尼希暂停了手上的动作,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食欲和爱欲是会混淆的,不是吗?” “僵尸应该很难有爱欲这种东西吧。”佐伊说,“毕竟我都没有那些激素了,也感受不到快乐。快乐就像是是大自然为了让生命活得久一点创造出来的稳定机制,如果已经死了当然就没用了。” “爱欲是超越繁殖欲望的。”切利多尼希说,“你知道草履虫吗?” “嗯?知道是知道,那个经常出现在课本里的单细胞生物吧?”同样经常被提到了还有阿米巴原虫,这种生物因为结构简单就经常被人们当成研究对象,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草履虫是靠分裂繁殖的。”切利多尼希说,“复制出一个和原本的自己一模一样的生命——这种形式的繁殖在自然界很常见。但是人们却观察到了另一种现象。有的时候两只草履虫会聚在一起,然后一只会将另一只吞噬进身体里。首先是细胞里的物质会掺杂在一起,接着,两个细胞核靠近,变成更大的细胞核,两只虫变成了一只。” “这只是单纯的吃错东西了吧。” “然后,奇特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大细胞核开始分裂,再次变成了两个。合二为一的身体也开始渐渐分离,最终又变成了两只草履虫。只是在那之后,这两只草履虫都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他们彼此的物质中都带上了对方的痕迹、对方的一部分、对方的基因。” “……” “草履虫不靠有性繁殖,本身也没有性别。那么究竟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我想是因为爱欲超越了繁殖本能,一个生命想要靠近另一个生命的冲动是纯粹的,无论是人类,还是草履虫。” “你也会有想要靠近的人吗?”佐伊问道。 切利多尼希轻轻将手中的软管插进她的体内,长发在脑后梳成了一个马尾,只留下额前的几丝头发垂在眼前。他的表情被遮在口罩后方。佐伊问出那个问题之后,他很久都没有说话,然后终于开口了。 “不。我和他们不一样。” “这样啊。”佐伊想到了什么,稍微笑了一下,“不过我觉得至少在我自己身上,我更有发言权一点。你刚才说接近另一个生命,就是生命的本能——也就是爱欲,不是吗?但那也只是生命吧?我已经是死物了,冲动什么的早就不存在啦。所以也许我们的共同之处比你想得要多。” “……”切利多尼希没有说话,而是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或者说——东西——他隐约能察觉到她是在暗指什么,讽刺他明明活着却像个死物一样,他所标榜的“不同”也不过仅此而已。 但是。他还是露出了微笑,这次是真心的。 “也许是吧。”他最终说,“也许你说得对。” 陪伴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她坐在自己的解剖台上。 不记得从第几天开始,切利多尼希就解开了束缚她双手双脚的皮带。也许是发现了她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在过程中到处乱动吧。但是她还是不能随意动弹,因为那样会让本来就松散的身体组织变得更难愈合。所以很久很久,她都只是那么躺着,和切利多尼希聊天是她唯一的消遣——好在这个人并不是一个无聊的谈话对象。只是有的时候可能有些过于“不无聊”了。 切利多尼希摘下了蒙住佐伊双眼的纱布,那双新长出来的、天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道阴影。 “嗯……”切利多尼希看着面前的人端详了片刻,然后从旁边拿起了一只小瓶子,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滴管中的生理性盐水滴进了她的眼中,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立刻变得湿润了起来。 “好了。完美。” 切利多尼希站远了几步,像是在观看一幅刚刚完成的作品一样评估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意味着他对此颇为满意。 现在她的身体终于完全恢复了,她也低了低头,看着自己光洁的身体,光洁得就像是从未遭受过任何折磨一样。她握起手掌,又松了松,这一过程漫长得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梦。如今终于结束了,让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谢谢。” 摘下了口罩的切利多尼希挑了挑眉毛,意外地看着她:“奇怪,我的解剖对象通常不会跟我说谢谢。” 佐伊看着他露出了嘲讽的表情:“哈哈,那当然,她们一般都死了。” 切利多尼希耸耸肩:“就算她们能说话,我也很怀疑会不会有人道谢。毕竟能理解艺术的人是少数。” “你要知道,我也不欣赏。” “我知道。”这位四王子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但是……不,没什么。我们走吧,这地方你大概也呆腻了。”他指了指旁边挂在墙上的一条裙子,“帮你选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佐伊看过去,那是一条白色的裙子,样式简单,但看起来很昂贵的样子。 “好看。”她陈恳地赞美道。如果抛去切利多尼希的人格污点不谈的话,这个人的审美品位确实不错。也难怪他成天把“艺术”挂在嘴边,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佐伊觉得这些天来她和切利多尼希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关系,以至于她不光是习惯了和他的相处,甚至会觉得和切利多尼希待在一起会有一种少有的轻松。他会来佐伊常常造访的阅览室,这个地方采光很好,两个人经常懒洋洋地坐在舒适的扶手椅里晒着太阳,各看各的,偶尔插几句嘴。切利多尼希也不见外,多么惊世骇俗的话都敢说出口。佐伊当然也没有吝啬自己的白眼。让她意外的是,这个人竟然每每在她表达不同意见的时候,让她说出自己的理由——不是为了抬杠,而像是单纯好奇她的看法。而这种看法的交流偶尔也会演变成辩论,只不过是那种没有□□味的辩论。或者说,大部分时候佐伊都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说话带□□味的人。 佐伊有的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平心而论,她并不喜欢切利多尼希这个人,说是厌恶都不为过。 但是切利多尼希却没有给她太多讨厌他的理由。似乎发生了之前的事情后,切利多尼希就一直和她待在解剖室里。现在从那里出来之后事情似乎也没有太多改变,他依旧会每天来跟她坐坐,就只是聊聊天。日常起居方面更是王室级别的待遇。而考虑到他每天都在她眼前晃悠,佐伊也没见他有时间去“狩猎”新的猎物。也许有吧,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从解剖室出来,佐伊才知道原来距离她来到卡金国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因为你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昏迷状态。”切利多尼希解释道,但这种时间的流逝还是让她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养尊处优的生活会让人忘记很多事情,佐伊觉得自己似乎就要一直在这个地方住下去了,直到那天她看到了电视里播报的新闻,现实世界的一切才突然像潮水般涌入了她的脑海:东果陀共和国遭变故、总帅迪戈下落不明;猎人协会会长艾萨克·尼特罗宣布退休;天空竞技场将在下周迎来世纪对决,“死神”库洛洛VS“魔术师”西索,门票瞬间售罄。 库洛洛已经恢复念能力了吗?佐伊想道……但是侠客没有发来信息呀? 不对。 她突然意识到了,切利多尼希从来没有还给她手机。 于是她向他提起了这件事情。 这段时间来四王子的心情明显比往日好得多——好到连他的下属们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的那种。也许和新来的那个姑娘有关,一些人是这么想的。在听说了切利多尼希多半年都没有涉猎他哪项“特殊”爱好之后,连第一王子本杰明都忍不住大笑出声。“那家伙也有栽到女人手里的一天!”他说,“就让他这么腐烂下去吧,这个世界迟早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但是,四王子的好心情明显在佐伊提起手机一事的时候消失了。那种阴冷的气息再次将他包围,他头也没抬地回道:“手机?啊……我会让缇塔买新的回来。” “不是的,”佐伊解释道,“我是想看看有没有人给我发消息。” 切利多尼希合上了手里的书本,终于抬头看向了她。 “为什么?他们很重要吗?” “……你在说什么?” “还是说,你在这里过得不开心?” “不,虽然意外,但我在这里过得还挺开心的。” 切利多尼希终于又露出了笑容:“那就好。” 佐伊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抬了抬眉毛。 “但是你不能拿走我的手机。” “抱歉,已经过去太久了,”切利多尼希继续埋头看起了手里的书,是一本中世纪画册,“现在应该找不到了吧。我会让缇塔买一个新的给你。” 佐伊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虽然有可能是她多心了,毕竟切利多尼希从来没有像帕里斯通那样有过明显的表示,也从来没有对她有过性方面的需求,所以她一直以为他像她一样,只把对方当做一个可以谈话的对象来看待。毕竟这个偌大的卡金国里,尊贵的四王子竟然连一个能正常聊天的人都没有,而此人的表达欲又异于常人地强烈。佐伊以为自己就是在充当这个陪聊的角色。 但现在看来,也许不是。 也许切利多尼希的想法不仅仅是这样……不,就算是,也有可能会变质。毕竟一个变态的人,即使是友情也有可能是变态的。她倒不是对变态有什么偏见,但如果涉及自己,她就没那么乐意了…… “怎么了?”似乎是意识到了佐伊一直在盯着他看,切利多尼希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佐伊想了想,说道:“我想去看天空竞技场的对赛。” “嗯。”切利多尼希考虑了一下,“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的确会无聊……是我让你觉得无聊了吗?” “你想多了,切利多尼希。”佐伊翻了个白眼。 “你觉得我把你困住了。”他也看着他,用陈述的语气说道。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和其他人联系的话。” “我好像确实没和你说清楚过。”他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拉起她的头发,“现在的你是我的作品……我的作品当然不能自己走出展厅。” “你听听你说的话,”佐伊面无表情地盯着切利多尼希,“这是人说的话吗?” “是你说我不是人的。”他不为所动。 “我说过吗?” “至少心里说过,我听到了。” “你是通灵人士吗?电视台该专门给你开个节目。” “确实,失去了我是他们的损失。”切利多尼希也一本正经地回道,然后顿了顿,表情变得稍微有些不同,“……你真的想离开吗?” 佐伊想了想,然后说—— 切利多尼希结局:牵制 缇塔是切利多尼希的护卫,也是职业猎人。 更确切地说,是协专的猎人,是安排在切利多尼希身边的卧底。 协专猎人就是只接协会派下来的任务的人。很多其他的职业猎人瞧不起协专猎人,一方面是觉得他们不求上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协专猎人大多是副会长的手下。 这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因为确实,大部分协专猎人都和副会长帕里斯通·希尔有某种协定。这些人都不是随便选出来的,乍一看实力可能一般,却都是进行某一个项目所需的最佳人选。而这个项目,据缇塔所知,和卡金国也是息息相关的。 所以当监视四王子切利多尼希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落到缇塔身上的时候,她就暗自下定了决心要将任务进行到底。事实上,尤其是在了解了切利多尼希的为人之后,她的决意更强了。 而她的任务就是——监视切利多尼希、并在他变得不可掌控之前,除掉他。 切利多尼希是个不可掌控的变数,是危险人物,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这个残忍而恐怖的男人似乎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是,最近的切利多尼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缇塔想,这种不同是从“她”来到卡金国之后开始的。 佐伊·柯里昂。是柯里昂家族的千金,只不过这个名声赫赫的黑道家族十几年前经历过一场变故之后就一蹶不振。大女儿佐伊的行踪更是消失得彻彻底底,小儿子卢卡斯·柯里昂接受了家族事业,但一直受制于十老头,前不久在友客鑫还遭遇了暗杀。 当然,缇塔知道暗杀的内情,因为安排刺客的正是卡金国的四王子切利多尼希。从那个时候起缇塔就知道了,原来佐伊·柯里昂并没有死,而且她的监视对象似乎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起初大家都认为四王子对柯里昂的兴趣和其他几次一样最多持续一个星期,但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在往“工作室”跑,而且还不让其他人靠近。“也许是这次工程量巨大”几个四王子的护卫在聊天的时候半开玩笑地说道,“等这次的‘作品’完成就又变回原来的殿下了”。缇塔一向厌恶这些拿他人的生死当谈资、开玩笑的人,但她也在疑惑究竟是什么托住了切利多尼希的脚步。谁料几个月过去后,切利多尼希竟然带着佐伊回来了——而且不是装在画框里,是自己走回来的。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个女孩不知用什么魔法迷住了卡金国四王子,导致他每天都往她那里跑,乐此不疲。据路过的仆人说,两个人平时也只是在一起看书聊聊天,并没有干什么特别的,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好友一般。 普通的好友。 如果有什么东西是切利多尼希不可能拥有的,那就是普通的好友了。 不过,这对缇塔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不论切利多尼希还是柯里昂的动机如何,如果四王子真的能够就此改过自新,也许她就不必痛下杀手。 但是有一天开始,切利多尼希明显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他。 他不再每天去见那个叫佐伊的女孩,或者该说,那之后大家都没再见过她。有人说四王子已经玩腻了,她大概率已经死了。也有人说其实切利多尼希把她藏在了一个秘密的屋子里,从来不放出来,所以才没有人见过。但是仆人又表示,没人给四王子送过额外的餐食,不可能有人这么久不吃饭还能活着的,所以果然还是死了吧。 果然,果然。大家都在这么说着,缇塔失望之余又觉得有些惋惜。 她见过那个女孩几次。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样子,一头银色的长发、海蓝的眼睛,有一种忧郁的美,确实是切利多尼希会喜欢的类型,但是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很难接近的样子。 可怜的孩子……缇塔想道,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也算是解脱了吧。 最近副会长又发来消息,说回收的五千名嵌合蚁培养卵中有五百颗离奇失踪了。一整架飞艇都不见了,怀疑是卡金国这边——尤其是切利多尼希这边做了手脚,让她着手调查一番。末了还提到了佐伊的事情,缇塔才想起来这个女孩也是经由副会长介绍来的,所以她也是卧底吗?不过缇塔并未深究此事,她将佐伊可能已经死了的推测告诉帕里斯通,对方只是很平静地回了一句“哦?是吗。”缇塔心想,说道底副会长和四王子多半是同一类人,只是利益不同而已。而作为副会长一方的她,更是没有可以指责的立场。 于是缇塔趁着四王子公事外出的时候潜入了他的房间寻找相关资料,翻遍了书桌,什么也没找到。本来她已经准备放弃了,打算直接汇报说四王子这边没有结果,建议去查查其他的消息源,而就在这时,她找到了那扇暗门。 暗门虚掩着,漆黑的走廊不知通向哪里。缇塔谨慎地观察了四周,走进了暗门之中——紧握住手中的点四五口径的柯尔特□□。 走廊幽暗而潮湿,缇塔小心地前进,终于在前方看到了隐约的光亮。她将□□举至胸口,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但是在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她惊讶地放下了枪。 这是间奇怪的房间,中间立着一个四四方方、全被玻璃围住的区域。玻璃盒子里和外面完全就是两个世界,里面是华丽的新艺术主义风格装潢,外面则像是冷冰冰的刑场,墙上挂满了缇塔认不清楚的金属器具。角落里有一个胡桃木色的留声机,里面传出了悠扬的《勃兰登堡协奏曲》。但这些都不是最令她震惊的事情,最令她震惊的是玻璃房间里的床上躺着一个人,正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半边身体倒挂在床沿,举着一本书看。 “回来得这么早?”玻璃房间里的银发少女懒洋洋地说道,“还以为你正在享受新闻发布会呢。不会是因为尿急了才回来的吧——啊。”她似乎终于看到了进入房间的缇塔,惊讶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一头长发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那双晶莹剔透的蓝色眼睛充满好奇地盯着她,“你是……我记得……你好像是缇塔?” 是佐伊·柯里昂,那个消失的女孩,原来她还活着。 不知不觉间,就连缇塔自己也没发现,她内心的某处松了一口气。 “那个,缇塔,虽然这么麻烦你不太好意思,但是你能帮我把外面那个音乐关掉吗?”她稍微理了理头发,有些抱歉地笑了下说,“每天听巴赫我简直要疯了……就不能换点别的吗?好歹也是权贵阶级了,居然连个替换的黑胶都没有……说到底流行乐他有什么可看不上的?年纪轻轻的非要学人家老头子听古典,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音乐啊,面子工程这么重要的?” 怎么说呢……这个女孩似乎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说话有点……老气横秋的? 缇塔走到留声机前关掉了音乐,佐伊顿时发出了如释重负的欢呼声。 “谢啦。” 缇塔神色复杂地走到玻璃房间面前,试着寻找开口。“我会放你出去的。”虽然没有找到门,但是缇塔还是严肃而认真地看着女孩的眼睛继续道,“切利多尼希在这边有什么机关可以打开这个盒子吗?” “诶?你要来放我出去吗?……你真是个好人。”佐伊站了起来,也走到缇塔面前。离近了一看缇塔才发现,这个女孩真的很漂亮,是那种很少见的……有点魔性的美丽。如果盯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太长时间,就仿佛会被她催眠一样。“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没用的——这个地方是完全密封的,透气孔也只是装饰而已。我现在是单纯观赏用途的摆件,有点像外面他们卖的那种保鲜花。” “而且……”她的眼神飘到了远方的某个地方,缇塔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就算打开了,我也不会离开的。” 缇塔皱起了眉头:“为什么?难道你不想逃走?如果你是在担心安全问题的话,我其实是协会的猎人,协会那边我会安排人来接应你的。保证你不会被切利多尼希追踪。” 佐伊用奇妙的眼光看着缇塔,像是在看一个难解的谜题。 然后她摇了摇头:“不是的。我确实不喜欢被关在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那次也是这样……” “什么?”这个女孩从外表到言行都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气息,缇塔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不,没什么。”她又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的时候表情变得犀利了起来,缇塔也瞬间本能地警惕起来,“说起来,缇塔。你这样直白地告诉我卧底的身份,不怕我泄露给切利多尼希吗?” 缇塔的瞳孔因为杀意和警觉紧缩起来。 不过佐伊的表情很快就缓和了下来,她安抚性地笑了笑:“不用紧张……我不会告诉他的。就让那个家伙自己自食恶果吧。” 缇塔一瞬间又迷惑了起来。这个女孩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完全看不懂,就像她看不懂副会长和切利多尼希的动机一样。她讨厌待着这里、显然也并不喜欢切利多尼希,那么为什么不愿意接受缇塔援助逃走呢? 似乎是看出了缇塔的疑惑一样,女孩开口道:“缇塔,你还记得我之前其实没有被关起来的,对吧?我们还见过几次面。你帮我买了手机。” 缇塔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我选错选项了。”佐伊若有所思地说。 “选项?”缇塔皱眉。 “只是一种比喻。”佐伊神秘地笑了笑说,“我有机会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其实那个时候也可以更迂回一点的。不过我这个人真的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总之,也是因为当时我对这种事情比较敏感和紧张吧。我真的不喜欢被人限制住。” “那为什么——” “嘘。”女孩的手指点在玻璃上,但缇塔却觉得那根手指点在自己的嘴上。“先听我说完。总之,那个时候我有点冲动了——本来我以为死人是不会有冲动的,显然我高估了自己。啊,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其实是一只僵尸。” 缇塔觉得自己今天接收的信息量过于大了。 僵尸?? “我的反应显然刺激到了切利多尼希,所以他也采取了极端的手段——你可能知道我有一个弟弟。他当时拿卢卡斯的性命要挟我,我也只能服软了。毕竟我自己已经死了,其实怎样都无所谓所谓,只是留在同一个地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这间屋子里的生活还挺优渥的。”佐伊指了指自己身边,“我想干什么基本上都没有限制,哈哈。就是有点小。” 原来如此,是被威胁了……她早该想到的。典型的切利多尼希。 但是还没等缇塔开口,佐伊就继续说了下去: “也大概是在那之后不久……我想起了上个世界的事情……姑且这么叫吧,‘上个世界’。这之前我脑海里总会浮现一些从来没发生过的画面片段。不是有那种理论吗?说你人生做过多少次选择,就会有多少个平行宇宙。我那些画面其实就是来自那些因为‘选择’不同而产生的平行宇宙。在那个世界里我也被人这么关起来过……当时我接受不太良好,不过,不过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嘛。心态放平的话,□□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又笑了起来,“而且,□□说到底是双向的,折磨的可不光是被关起来的那个人。他牵制我,但反过来,我也在牵制他。” 佐伊朝她眨了眨眼睛,轻轻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缇塔觉得完全没有听懂。 “所以……谢谢你,缇塔。”女孩真诚地说,“但是我是不会离开的,至少不是现在……啊,你离开之前可以打开音乐,不然他会发现有人来过的。”过了一会儿,她又忽然补充道,“啊,对了,你如果翻一翻他书桌左手边第二个抽屉的话,应该能发现底下有个暗格。虽然藏得很好,但我相信你肯定能找到的。” 缇塔觉得自己离开那个奇怪的房间时整个人脑海里都懵懵的,等她回到切利多尼希的书房时,甚至已经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她似乎是在找一个文件……对,左手边的抽屉是不是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那天之后,缇塔偶尔会在梦中见到一双陌生的蓝色眼睛,仿佛拥有魔力…… 把握 又是那种感觉。 奇怪的感觉。 仿佛一切都远去了…… 不,不对。 那种感觉就像是从一个很重要的梦境中醒来。像是知道了什么关键的事情,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怎么也无法挥去脑海中的迷雾。 “……你真的想离开吗?” “什么?” 切利多尼希的声音把她从短暂而又漫长的出神中唤了回来,佐伊看到那双棕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眶之中,她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失去了方向的人。 “你不是想去看吗?”四王子指了指屏幕里的新闻,“那个比赛。” 新闻中的主持人还在大谈特谈这次天空竞技场的对决是多么的重大、甚至有人说这次对决将会比两年一度的武斗大会还要精彩,因为参赛的两人实力有目共睹。“死神”作战风格凛冽狠厉,不拖泥带水,一场战斗往往很快就能结束。他超强的观察能力和分析力是制胜法宝,一旦被他读破路数,参战者基本上毫无胜算。而“魔术师”则是完全相反,他华丽的战斗风格将擂台变成了舞台,每次都会在台上出演令观众眼花缭乱的魔术表演——出其不意、剑走偏锋是他的代名词,他最会用语言迷惑人心,让对手失去对局势的判断力——就像是舞台上的魔术师!网上论坛上一时还就这两人的战斗展开了论战,两方粉丝都据理力争,战得难解难分。 天空竞技场的世纪之战——其实佐伊对这场战斗倒是没有太多概念。她虽然认识西索,但自觉跟他不熟。她只是想去看看除念结束的库洛洛状态如何……如果可能的话,也顺便看看侠客。 好久没见到他了。 “嗯……是有点想去。”佐伊说着,总觉得头的后面隐隐作痛,她于是又加了一句,“你想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切利多尼希那双棕色的眼睛看着她,两人沉默地对视着。就在佐伊打算放弃,干脆自暴自弃地在这个地方关一辈子的时候,尊贵的四王子殿下终于发话了。 “随便你……”他摆了摆手,像是想要赶走一只烦人的蚊子,“你想去就去吧。我很忙,没那么多功夫去看什么比赛。” 佐伊抬了抬眉毛,四王子殿下说是这么说,但德甲意甲哪场联赛没出席?他只是单纯的不感兴趣而已。 “入场票我会叫人搞定,你看完了别到处乱跑就行。”切利多尼希轻声说道,“希望你还有这个自觉。” 真是奇怪的说法,佐伊想道,说得好像他们之间有过什么约定一样。但是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因为事实上和切利多尼希相处的这段时间她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她的思绪又转回了库洛洛和侠客身上,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样了呢……? 显然切利多尼希并不相信佐伊的“自觉”,他派了两个手下跟在她身边。两个黑衣人紧紧跟在她身后,无论怎么看都很显眼,而且也很不方便。加上切利多尼希帮她选的那些昂贵的服饰,佐伊觉得自己会被误解成是哪里的大小姐也并不奇怪,显然她入住酒店的前台就是这么想的。 或者,这个酒店前台也被切利多尼希买通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佐伊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被害妄想症了,但她隐约觉得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虽然各项繁琐的手续都有人帮忙处理的确很方便(这就是权贵阶级),但是佐伊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或者说“见的人”,再带上他们就不太方便了。于是她久违地试着用了用自己的念能力,帮那两个人编造了整晚的梦境,让他们留在酒店里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她通过天空竞技场的前台给库洛洛留了言,果然这位幻影旅团的团长没过多久就给她回了电话。两人约在了一个安静的公园见面,因为据说最近新闻炒得太热,如果去人多的地方他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真是有名人的苦恼,佐伊在心里默默地感慨道。 库洛洛出现的时候穿着一身宽松休闲的运动衫,头上还戴着一顶针织帽。这个穿衣风格实在不像他,导致佐伊一时间甚至没能认出来。直到这位黑发青年跟她打了个招呼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天空竞技场大名鼎鼎的层主“死神”——败绩为零,同时还是幻影旅团的团长。 大家到底为什么没能把这两个身份画上等号?佐伊记得拍卖会的时候,库洛洛的照片还登上过通缉。 对于佐伊的疑问,库洛洛只是略略耸了耸肩:“彼此彼此吧。不如说当时我们的新闻都被你给盖过去了,你现在感觉自己的知名度如何?” “在某些方面几乎为零。”佐伊回想了一下,“另一些方面,总有人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哈哈哈……”库洛洛明显被她的回答给逗笑了,“大众都是健忘的。”他开始向前走,示意她跟上来,“不如说即使有人认出来了,或者觉得相似,第一反应也是否定。因为新闻里的人不可能真的出现在生活中,僵尸则更不可能。而少数认出来的人,只要头脑清晰,多半会选择默默离开吧?说起来,你有关注过友客鑫对你的报道吗?” “没有,我觉得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感觉很奇怪。” “可惜,明明很好看的一张脸。”似乎是察觉到了佐伊的不悦,库洛洛伸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吧,那我承认你也长得很好看。”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里难道不应该谦虚一下吗?” “对你不需要。”库洛洛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道,“总之,如果你关注了当时的新闻,就会发现后续讨论里已经出现了对真实性的质疑。‘这真的是切实发生过的事情吗?’‘难道不是媒体搞错了吗?’类似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现在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那次事件其实是黑道的人在自导自演,为了掩盖更大的丑闻。” “更大的丑闻?” “比如……嗯,十老头被暗杀,之类的吧?” “哈……”佐伊露出了不信任的表情,“我觉得比起媒体,你的说法更让我觉得可疑。” 青年黑色的眼睛里泛出一丝波光,佐伊不确定那是不是夕阳一瞬间的反光。 “你的嗅觉很敏锐,我很喜欢。” “真对不起,本人已死,早就失去嗅觉功能了。” 库洛洛再次笑出了声。 “唉,怎么说呢,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觉得不应该把你让给别人。” “库洛洛,你还好吗……”佐伊警惕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我很好,明天还要和西索进行‘世纪大战’呢,状态绝佳。”库洛洛一边走着,一边把手随意地插进兜里,“人们总是对眼前的真实避而不见,反之,在组织良好、逻辑通顺的谎言里却能找到慰藉。所以最终变成这样,我并不觉得意外。” 佐伊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在说刚才的新闻吗?还是别的什么? “你感觉有几成把握?”她随口问道,“我是说,和西索的战斗。” 身旁的人停了下来,金色的阳光透过清澈的晶状体反射出来,一瞬间佐伊以为在库洛洛的眼底看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冷酷和自负。 “十成。”他轻声说道。 那声音比他们身边吹拂的微风还要小,但是佐伊却觉得仿佛无比响亮。 因为那个瞬间,世界上好像就只剩下这个名为库洛洛·鲁西鲁的人,其他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死斗 切利多尼希不愧是卡金国的四王子,像库洛洛和西索的对决这样的热门比赛都能搞到门票。佐伊从入口那里检票进入,随着人流一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可以说是绝佳的位置,擂台的每个方位都能一览无余。切利多尼希派来的两个贴身“保镖”就坐在她的左右两侧。上访的大屏幕上放着两位选手的图片,解说员正在为大家介绍这两位传说中的层主的累累战果。佐伊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回想起昨天晚上和库洛洛出去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十成的把握——他是这么说的。也就是说,他相信自己绝对可以赢得这场比赛的胜利。 库洛洛的这句话在佐伊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不像是一个会随意说出这样话的人——但是,就佐伊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西索也是个不容轻视的对手,更让她在意的是——昨天她问起侠客的情况的时候,库洛洛脸上那个奇怪的笑容,总让她觉得很在意,而且让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到底是为什么……? 疗养院里那扇诡异的门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佐伊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的头。本不该存在的痛觉正撩拨着她的神经,混乱的画面逐一闪现,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信号……反馈……有效果了!」 这是什么声音?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疗程……治愈概率正在稳定攀升,自我认知……」 什么……? 更加鲜明的痛觉通过这些声音传入了她的体内,有那么一瞬间,佐伊觉得自己的体温仿佛着了火了一样高。 然而很快,这些感觉都随着解说员的下一句话和沸腾的人群远去了。佐伊再次被拉回了“现实”。 “库洛洛·鲁西鲁VS西索·莫罗!!” 人群中响起的呼声将她的意识淹没了,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感谢这及时的呼声,让她的注意力随着嘈杂的背景噪音一起消散在燥热的空气中。 库洛洛穿着标志性的黑色大衣站在擂台一端,头发像昨天那样散落下来;他对面的西索也穿着和在贪婪之岛极为相似的小丑服。兴奋的热浪从观众席传至会场的各个角落,佐伊也终于定下心来看向了两位选手。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库洛洛的眼神看向了她的方向。 西索似乎是察觉到了库洛洛的分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找到了坐在人群中的佐伊。他冲她露出了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顿时这边的观众席都炸开了锅一样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尖叫声。 佐伊无奈地撇了撇嘴。 然后,库洛洛主动提出了“死斗”的要求,西索痛快地同意了。 战斗如期开始了。 事实上,这场战斗的确超乎预期的惊心动魄。 首先库洛洛就让她吃了一惊。 谁能想得到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控制裁判员,而使用的能力——「携带他人的命运」更是佐伊再眼熟不过的一个能力。 这是侠客的能力。 佐伊皱起了眉头。 侠客把能力借给库洛洛了吗?那他现在岂不是处于被封念的状态? “借走”的能力还有可能归还吗?还是说…… 然而还未等她将这一系列问题想明白,库洛洛就展现了下一个让她呆愣在座位上的能力。 擂台上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库洛洛伸出的两只手上,分别画着太阳和月亮的标记。 佐伊觉得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两个图案。 一边是太阳,一边是月亮。 是“那个人”。这一切的开始。如果没有“那个人”,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亚瑟不会死,侠客不会背叛——也许他们会在更加不同的场景下相遇。不,也许她根本就不会变成僵尸,她会参与联姻,也许是和十老头的某一家,然后在友客鑫拍卖会的时候死在幻影旅团的手下。也有可能她会脱离家族,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和一个普通的人谈恋爱、分手,永远不再和这边这个疯狂的世界扯上关系。她会看到世界的疯狂,是在网上、电视上,透过屏幕和新闻…… 她可能也会看库洛洛和西索在天空竞技场的这场战斗,但不是在现场,而是在无聊换台的时候偶然翻到,然后在自己干净整洁或者凌乱不堪的屋子里,吐槽都现代社会了怎么还会有人热衷于看这么野蛮的东西,简直跟斗兽场没有区别。 她不会对“血腥的渴望”有这么切身的体会,也不会苦恼于自己脑海里众多不同的声音。是的,她的脑海里当然还是会有声音,但那些都会是她的声音,而不是被她的“能力”夺取过来的声音。 那个世界的那个她也许终于有一天可以学会用自己的声音说话。 渐渐地,战况变得像她脑海里的世界一样荒诞。佐伊甚至分不清楚这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她的幻想溢出到了现实世界。无数的观众都涌向了擂台,就像是失控的人偶。牵线的人偶师消失在人海中,无数的人、无数的炸弹扑向西索。他们已经不再是人,而是道具,就像是可以用完即弃的棋子。佐伊怔怔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觉心底有某种情绪正在燃烧、发酵,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和愤怒。 观众们可能从来没想到,花费了如此大的精力和金钱买来的门票,来参加的却是自己的葬礼。 她耳边再次回响起库洛洛的那句话。 “十成。” 然后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句话听起来如此触目惊心。 因为这里面是无数堆叠的生命的分量。 酣战 坐在无数被.操控的人群之间,佐伊心底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荒谬之感。切利多尼希派来的两名保镖也未能幸免,她感觉自己似乎身处一个疯狂的漩涡,一个一切现实都已扭曲的空间。 后颈传来了温暖的触感,她侧身回头,造成了这一状况的始作俑者正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脖颈上,夹在指尖的印章距离她的皮肤咫尺之隔。那个印章可以将没有生命的物体变成任他操作的人偶。 佐伊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睛对上库洛洛漆黑的双眼,她从中看到了一丝玩味和思索。正是这一瞬间的犹豫,让红发魔术师的攻击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库洛洛飞身出去几米远,再次隐匿在无数的人群之中。佐伊心情复杂地看向西索,对方只是抛了个媚眼给她,然后说:“这里可不安全哦~要看我的表演……还是去场外比较好呢” 佐伊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然而,在她回过神来之前,就发现场内多了许多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库洛洛不知在什么时候用「神之右手恶魔之左手」复制了这些“人”,然后把她们也变成了人体炸弹。 看不下去了。 她看到无数个自己用诡异而呆滞的动作袭向西索,然后自爆,炸得血肉横飞,像从某种低俗电影里搬弄出来的场景。她不知道复制的自己是否携带感染源,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西索多半已经感染。同时还有这个场地里的所有活人……库洛洛自己都不一定可以幸免。 这么荒诞的事情就发生在她的眼前,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本可以阻止,或者有没有能力——甚至心力——去阻止。但是她知道,事已至此,再多思考也没什么用了。库洛洛是知道存在这样的风险才这么做的,刚才他碰到她的时候,佐伊甚至能透过皮肤感受到他内心的颤栗和好奇。这些对他来讲都只是一场游戏……或者实验,仅此而已。 她现在知道了复制体不会传染他人,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知道自己本期待在库洛洛身上看到什么。他的关心和理解看起来都很像是真的,也许的确是真的,但这些东西面向的只有寥寥数个事物——对,事物,甚至很多时候都不是活生生的人。他是这样,切利多尼希和帕里斯通也是这样。他们关心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只是他们自我的投影。 而库洛洛之所有有的时候会看起来不一样,只是因为他对所谓的“自我”并不确定罢了。他的困惑和摸索,有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平和与谦逊。但不是这样的。 佐伊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会场的。因为理论上那里已经成了一个密闭而扭曲的空间,一个属于库洛洛·鲁西鲁的游戏空间。西索很强,确实很强。但是佐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赢不了这场战斗,尤其是在库洛洛已经写好规则的游戏里。 会场外她忽然想联系一下侠客,不知道失去了能力的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遇到困难?但是她无奈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然后她想到了,虽然她没有,但是库洛洛总该有吧?他是天空竞技场的层主,所以会有自己的房间。也许那里会有些什么线索。她用能力让接待员带她去了房间,房间很豪华,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成为层主了。但是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生活气息,这也很正常,毕竟这位幻影旅团的团长也不可能频繁出席天空竞技场的活动。说到底库洛洛到底为什么会成为层主都让佐伊觉得稀奇,难道是和谁打了个赌吗? 可能只是想来试试吧。佐伊最终放弃了思考这件事情。她不了解,也不是那么想要了解库洛洛·鲁西鲁。看着这个人总是让她想到自己最糟糕的那一面……一种她既厌恶又想要追求的东西。 不受拘束的自由。 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果然什么都没能找到。既没有落下的手机,也没有什么写着侠客联系方式的字条。不过这才正常吧?怎么想库洛洛都不像是会留下这种线索的人…… 最终她放弃了一般瘫倒在大大的床铺上。她不想回去切利多尼希身边,又不知道留在这边还能做些什么。她想去见见侠客,却发现完全不知道他在哪里。卢卡斯不记得她了……但这似乎是好事,至少对他来讲…… 佐伊的脑海里浑浑噩噩地转着这些念头,她侧过身让身体完全深陷柔软的被褥,仿佛她还能从这种行为中体会到宽慰一般。柔软的东西让人感到舒适……是的…… 也许假话多说几遍就会变成真的? 然后她看到了床头摆着的一本书。 那本书看起来很有年代了,破破烂烂的,似乎完全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现代又豪华的高级套间里面。是库洛洛的书吗?出于好奇,她探头看了看封面上的字。 是菲利普·迪克的《死亡迷局》。 她记得这本书,是当初她随手从书架上递给那个男孩的……难道他一直留着? 佐伊看着那本快要散架的小书,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 然后她想起了库洛洛的那句话——“确实。可惜了。”…… 咔嗒一声,房间门打开了。佐伊警觉地回过头去,发现结束了战斗的库洛洛就站在门口,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激战的气息。她分不清那是血腥还是汗水的味道,是多种“人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的气味。让她久违地忽然感到了一阵饥饿。 所以,西索死了。 佐伊想道,果然是这样。 库洛洛看到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表情一瞬间有些意外。但是这种意外很快就变成了别的什么情绪。他走进屋里,看似平静的目光扫过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那个人就在那里,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床上,像是一封敞开的邀请函。 又是咔嗒一声,门合上了。 咔嗒,是反锁的声音。 佐伊终于发现了不对,那双透彻的蓝色眼睛警觉地看过来,像是树林中发现了猎人的白鹿。 鹿是很聪明的动物,也很敏捷。要捕猎它们,要么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击中要害,要么将其逼入死角或悬崖。 库洛洛微微露出笑容,缓慢地朝目标移动。 “我看你发现了这本书。”他示意了一下她拿在手里的那本《死亡迷局》,“借来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这不是我的书。”她抬头,那个黑发男人就站在离她很近的床边,从上方俯视过来。 他发现那双眼睛里有了微弱的闪光。她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是库洛洛知道。亚瑟·格雷斯通的能力在发动的时候,眼睛会微微变色,发出幽幽的光芒。在晚上那光就像是遥远的星辰,而在更多人眼中则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摄人心魂的邪恶之光。但库洛洛却不这么觉得,他觉得那光很美。 作为亚瑟“收养”的孩子中的一员,库洛洛一直在他的手下接受训练。这些孩子多数会被送往黑帮,这是流星街和黑帮长期互惠互利的交易。库洛洛知道自己不会进入黑帮,他和几个人暗地里组建了名为“幻影旅团”的团体,串通东区长老一起拿下亚瑟。也就是将他杀掉。 想要这么做的人已经有很多,只是那个男人的能力实在太强,这么久以来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库洛洛只知道,从某一天开始亚瑟接回了一个“亲戚家的孩子”,那之后就再也没让他们靠近过他的住所。但是库洛洛经常会从远处观察那里的情况。亚瑟带回来的那个人像一具美丽的空壳,起初她只是沉默地在用一个地点坐上很久,灰暗的眼眸也不曾有过动作。如果不是亚瑟偶尔会喂她吃一些东西,库洛洛都要以为那只是一尊做得很逼真的人偶。 但是……没有生命的物体活过来的一瞬间,才是最动人心神的。 是的,也许……就像神创造人。 他不记得是从哪天开始,她会正常地开口说话了。声音很动听,有一种脆弱又干净的特质在里面,和他原本预想得不同。干净脆弱的人无法在流星街存活,也许她很快就会死了吧。这样想着,库洛洛离开了亚瑟家的后窗。 但是,没有,她不光没有死,还在这片土地牢牢地扎下了根。她没有变得像其他的流星街人。不,她还是她自己的样子,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每天坐在太阳底下看书,好像身边不是垃圾堆成的山海,而是别的什么更美好的东西,平和……或者宁静,什么不存在于此的东西。 只是在她的身边,只有她身边方圆内几尺的范围里,世界变了。变成了一种库洛洛并不熟悉的样子。一种陌生又令人向往的样子。是她手里书本的作用吗?他想道,看书是否能像这样改变你身处的世界? 亚瑟也好,那个新来的卧底……名叫侠客的人也好,他们都在贪婪地汲取那个世界的能量。 他不知道自己心底里的那种情绪是什么,但也许正是那份冲动的驱使,才让他在最后的那个时刻声称被亚瑟指使来拿东西去见她。亚瑟也许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却还是说有一个礼物要给他,库洛洛心存疑虑,本来不想去拿的。 也许他只是想知道,世界是否真的会被改变。 「那这个送给你吧?反正亚瑟肯定不会介意的,你可以拿回去看。」 她不知道,她的周围的世界很快就会崩塌。 库洛洛收下了那本书。 如今,杀死了西索,战斗的紧绷尚未褪去,库洛洛走近那个外表上毫无变化的人。他看着她,默默地笑了。她变了,是的,不可能不变……但是,她身边的那个世界却依然存在。 “也是,你可能还不知道……亚瑟的能力只对一种人没有作用。”他的手上沾着不知是谁的鲜血。也许是西索的,也许是观众或者裁判的,紧紧地按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而她又何尝不是?但是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她身边的那个世界还是那么安静而纯粹……只是脆弱被别的什么东西掩藏了起来,变成了一种隐而不现的挣扎。这种挣扎微弱却充满了勃勃生机,出现在一个僵尸的身上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总是在尽力掩盖这一点,但还是被我发现了……你知道是什么吗?” 佐伊看向他的目光中似乎有愤怒,这让库洛洛觉得很有趣……她并不害怕,也不是抗拒,而是愤怒,为何而愤怒呢? “是除念。”他垂下头,轻轻地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被除过念的人,是没法再次被施加那种能力的。” “库洛洛,你……”佐伊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放弃了,转而用一种近乎嘲讽的语气说道,“你这是打算奸尸了嘛?” “这就要问你了。”他说。 “嗯?” “你真的只是一具尸体吗?”他的手向下滑去,皮肤的触感近乎室温,但是因为他的靠近而染上了他的体温,在手掌下微微颤动,就像是活物一样,“如果是的话,那我做什么就不关你的事了——毕竟,死人没有发言权。” “唔……” “但是……如果不是的话,你又是什么呢?”他低语道,“是什么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佐伊看着那个男人垂下的头,他的脖颈近在咫尺,她只要朝那里咬下去一切就会结束。The End。恶人会变成僵尸……因为库洛洛如果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那么他又该是什么呢? 如果她不是一个僵尸,又该是什么呢? 想着想着,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舍不得……失去一个极为接近理解她的人。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最接近理解她的人。 所以……她甘愿沉沦在这种罪恶的关系之中。 向着深处,坠落,坠落。 就像那天沉溺在漆黑的大海中。 库洛洛结局:铭记之人 这个世界上…… 思考的流速缓慢而安静,光影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是光的作用吗?还是这地本就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颜色?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真正特殊的。人和人接近的契机总是一瞬间的误解或错觉,一瞬间美好的感受、期望与愿景。王尔德说恋情始于自欺,终于欺人——多半也与此有关。好感这种东西随意得就像是随风漂浮的蒲公英种子,飘到哪里算哪里。它觉得这里适合安家,就在这里安顿下来,有的时候被鸟儿吃掉,有的时候挂在树上,但是这也无妨——这些都只是概率而已。 没有谁是真正特殊的……所以换成是谁其实都可以……但是人觉得不安定,总要给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像他们忍不住要给这世上的东西寻找意义一样。什么东西有什么样的意义,什么东西有用,什么东西没用。其实想这些有什么所谓呢?都只是人的幻想罢了。 就像,比如说,库洛洛如果觉得她是特殊的,又是因为什么呢? 如果当时亚瑟没有带她去流星街,或者是另一个人,兴许也是一样的。他和其他人一样,被一瞬间的错觉迷住了眼睛。库洛洛不会去找什么理由,但是他忠于自己的欲望,所以没准很快就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误会而已,但这种想法——佐伊不禁想道,也可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那么,她对侠客又是怎么想的呢? 其实她从没想过是否要整理这些思绪。如果可能的话,她可能永远不会去整理。也许是在所有人死后很久很久,几百年之后,有一天她会觉得无聊,想要回顾一下往昔的记忆。 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这样,让它维持在不清不楚的状态下,不去处理这些问题是轻松的做法。她有想过要在这些事情上花费时间和精力吗?也许有过吧,但是时间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而现在……她,他们都已经错失了那个机会。 侠客死了。 前脚库洛洛还在跟他通话,两人本打算一起去找他,后脚他们就发现了他和库哔的尸体在约见的地点。前一秒库洛洛还开玩笑般地调侃她,问她打算怎么面对侠客,后一秒他就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同伴的尸体,沉默像浪潮一样冲刷这片大地,他们在那里驻足,凝望。 是西索做的。他留下了口信。 佐伊看着库洛洛,因为她不想看侠客。她看着库洛洛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映出的金发青年的身影。也许他在想,为什么西索还活着,为什么他没能提前发现? 而她在想,世界上没有谁是特殊的,库洛洛不特殊,那么侠客呢?侠客是特殊的吗? 她不知道。 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了。 但是她知道一件事情,那就像是一种不可避免的预感,在来到这里之前心口徘徊不去的焦躁,一种本不该属于她的情绪,看到尸体的一瞬间就像是最坏的噩梦成真了。她没有觉得震惊,只是觉得——他摸起来有些僵硬了。 这具躯体本该充满生命,她想,但是现在却在这里,连手都很难和垂坠的锁链分离,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掰下来。库洛洛提议埋葬,她来帮忙,摸到有些微凉的皮肤,她想到,之前这双手臂是温暖、柔软的。这双手臂很有力气,亏得他还说自己是非战斗人员。 流星街有一部分喜欢土葬。说是“土”,其实不过是把尸体丢到垃圾堆里或者沙地里。但是这样的做法会导致尸体进一步污染附近的可用资源,所以过一阵之后以元老院和教会为中心,当权者开始推广火葬。火葬烧完的灰烬不会污染土地,还能用作磷质肥料培养粮食,在沙漠地带,任何资源都不得浪费,尸体也是一样。 她不知道库洛洛选择用土壤埋葬伙伴是否有什么自己的考量,他们沉默地将漆黑的土壤洒在青年的身体上。他们没有说话,但是她能感觉到库洛洛深埋心底的——像火焰、像激流一样汹涌的情绪。那是怒火,还是别的什么? “侠客不是最初加入的十一人之一。”过后,他们坐在两只蜘蛛的墓前时库洛洛说道。风里挟着青草和铁锈的味道。“但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继续沉默。佐伊觉得也许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于是她开口,意图将对话持续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库洛洛转头看她。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她从未在库洛洛眼中见到过这样的熊熊烈火。 “杀掉西索。”他说,“你呢?” “我不知道……”她扭头,看向远处。她有几个选项,她可以回卡金国,可以去友客鑫,或者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她在这个世界是自由的,如果真如她所想,没有谁是特殊的话。但是她却在这样想的时候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空虚、不甘和匮乏,她想起侠客,他僵硬的尸骨。 “我和你一起。” 最后,佐伊终于说道。 去复仇。 身边的男人露出了笑容。 登船 起航之日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人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的时候似乎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回过神来的时候寒冬已经过去,炎炎夏日随着海风的气息一同到来。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又似乎太少。多到佐伊很难相信她和侠客在贪婪之岛看到的繁星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少到在那之后她几乎不记得都发生了什么。 她听闻了东果陀国的新闻,也通过库洛洛知晓了有关“蚂蚁”的事情。她听说小杰身受重伤,几乎毫无治愈的可能性,但最后还是保住了性命。她听说雷欧力差点当上了猎人协会的会长,最后和帕里斯通两人进行角逐…… 切利多尼希也有派人来寻找她的踪迹,但是佐伊知道自己的能力就是为此而生的。如果她不想被找到,就没有人能找得到她。 除了库洛洛。 库洛洛因为进行过除念,所以对她的能力有了一定的免疫。那之后她几乎都和这个男人一起行动。两人一起寻找有关黑鲸号的线索和上船的途径,因为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西索会在那艘船上。 很多时候佐伊觉得可笑,她觉得她和库洛洛两个人都不是很像活人。她有借口,库洛洛的借口又是什么呢?是什么让他像幽灵一样在这片大陆上游荡?寻找、追求某种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他们也会坐在公园长椅上休息,看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她很清楚,她和库洛洛在看他们的时候感受大概是相似的。他们像是在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看这个世界,玻璃那端的东西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让人不由得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佐伊曾经有机会把那个东西握在手中,曾经。 那个叫作“生活”的东西。 但是她很喜欢和库洛洛在一起的时光。很多时候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天空也好,大地也好,攒动不安的人群也好……这些东西在远处看来都是那么的壮观又美丽,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想,他们之间确实有很多共同点,也许比她曾经以为得要多。至少他们可以共享同一份回忆。 关于侠客的回忆。 有的时候库洛洛看到某个东西,会不经意间提到这位曾经的旅团成员。侠客负责搜集整合情报和资料,是旅团中的“脑”。佐伊挺愿意听他讲一些团员间的故事,那些故事鲜活的生命力让她叹服。侠客怎么样,库哔怎么样,还有派克,窝金,他们都是这样那样的人,千差万别的人,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已经离开了他们的团体。 蜘蛛的腿脚只有死亡才可以离开,佐伊觉得这个规则很有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很浪漫。 如果有这样的一群人,只有死亡才能把你和他们分开……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 库洛洛喜欢说一些以前的事情,这是最近才开始的。佐伊觉得也许是团员的死让他变成了这样。旅团的其他成员也会来找他们——找他,但是她感觉库洛洛似乎在回避什么。 流星街的居民执着于“得到”,但“失去”对他们而言也并非陌生的概念。 她看过一些关于“失去”的书,比如班维尔的《海》。尤其是在失去了亚瑟之后的那段时间,这些书能帮她对自己所处的现实有一种更加清晰的认知。《海》的主人公失去了妻子,搬到了临海的旧舍居住。那栋房子早就租给了他人。他周围的人都在悼念,他却不,他想起了童年时遇到过的另一个姑娘。 安东尼·克吕格似乎也是失去了什么才搬到了海边,具体是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托马斯·曼的短篇向来只有开头能抓住她的记忆力。但是似乎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大海——对于因为丧失了什么而不再完整的人类而言,海洋有某种近乎魔性的吸引力。 失去…… 事实上,人无论失去了什么都可以活下去——只要不是重要器官。外物和他人,这些东西对于一个个体的存活必要性并不算很大,没有什么说法是失去了谁,谁就活不下去的。 但是人说:不。人说,我要给自己找一些有意义的东西。这些东西才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失去了它——他——我宁可不活。 这些东西不过是绚烂的想象。将情感维系在一些虚妄之物上,其实是一种安全的做法……你怀念死人的时候,死人的面庞总是可爱的。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吧,不,一定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在想起侠客的时候,觉得他很可爱。 会觉得她失去的不是一个仇敌,而是一个珍贵之人。 黑鲸号像一条巨大的鲸鱼,驱使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船头驶过镜子一般的大海,被撞碎的浪花在阳光下像碎开的宝石,如果能看到这样的画面一定会让人心情愉快,可惜这些都只存在于她的脑海中。 佐伊不记得自己看过多少部这样的电影了:船员将不该存在的货物运上了船。集装箱里承载的要么是沉睡了前年的吸血鬼,要么是会让这艘封闭的巨大密室变成地狱的丧尸大军,要么…… 是她。 她确实没有想过自己会像电影里一样在集装箱里被运上船。这件事情可以发生,本身就证明了卡金国的海关消极怠工。也许这不怪他们,只怪八月的阳光过于炽热,工人顶着烈日在码头站着,一站就是一整天,检查货物,无穷无尽的货物,要保证两万多人几个月生活的货物。 当然,还有她那个能够保证没人能检查到这一箱货物的能力。 旅团的其他成员并不是这样混进来的,他们大部分人直接抢走了抽中船票的人的身份,作为“难民”在船舱底部。库洛洛曾经问她要不要一起,她拒绝了。 “公平竞争。”她当时是这么对他说的。 他没有说话,但是佐伊知道他默认了他的提议。 因为他们都想第一个找到西索。 还因为……她在这艘船上,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 人在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理由吗? 黑暗的集装箱之中,僵尸如是想道。 α世界结局:匣中失乐 要完成她的计划,首先要满足几个条件。 第一是船行的距离。黑鲸号的航行速度是普通游轮的两倍,也就是能达到六十节/一百公里每小时,行至“新大陆”小岛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不过穿过内海界限只需要一到两周左右的时间。一旦穿越海界线,无论是洋流还是气候都会有剧烈的变化。浪头更高,狂风更猛,更重要的是——无数凶残的水生魔兽都生活在那里。届时黑鲸号顶端也会闭合、整体下沉,只余一个展望台在海面上观测情况。 这是最佳的时机。 第二是事前布置。留给她的时间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如果只是等待的话,一两个星期也许会显得过于漫长,但是为了完成计划,她必需了解这艘船的每一个角落。好在她的能力可以很好地帮她解决大部分的困难——从安保层面上来讲,没有什么地方是她去不到的,唯一的变数就是…… 这是一艘卡金国制造的船,而且是专门为渡航前去黑暗大陆而制,所以她也无法预估船上都有什么样的东西。 更何况,切利多尼希也在这里。 她想,在事情结束之前,要再找时间和他聊聊。虽然他不一定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没错,她现在知道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第三就是西索。虽说她预计自己会在执行第二步的途中找到西索,但在计划实施之前都找不到他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她想在那之前找到他。 但是她其实并不知道,找到他之后要做什么。 复仇吗? 她的复仇……也许针对的并不是西索。 但无论如何,她都需要找到他、见到他。 在一切结束之前。 魔术师。 在天空竞技场的时期,他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称号。不如说,这个称号其实是“被接受”了。他确实是在表演魔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魔术师需要观众,不然迷惑用的技法就失去了意义。这个观众可以不必活着见证整个过程,但那份“惊奇”才是关键。不过说到底,这些也只是他小小的爱好,一些调剂品——给枯燥无味的人和事情添加一点味道。 也许有人会觉得他已经疯了,西索却知道他自己十分清醒。为了杀死库洛洛,他做出了最清晰的判断。首先是除掉他的预言能力,找到那个叫妮翁的女孩并不是很难。然后要防止他故技重施——天空竞技场用到的技能也要封制。所以才是侠客和库哔。当库洛洛说他会赢的时候,他就会赢。面对这样的对手最大的错误就是给他充分的准备时间。这次西索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这是一场狩猎,互相的狩猎,他们都是猎物。 不过遇到她,确实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这可能只是巧合,但西索是不会相信的。 “好久不见~”于是红发魔术师和那个人打起了招呼,金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奇怪,库洛洛没有和你一起吗?” 侠客死了之后,佐伊做了这样几件事。 首先她洗了一个澡。虽然僵尸不会出汗,却会像其他物件一样变脏,粘上外面的灰尘和污秽。对一个感觉不到温度的人来说,水温并不重要。其次她看了一部僵尸电影。自从变成僵尸之后,看僵尸片就成了她钟爱的娱乐项目。她尤其爱看那种搞笑的僵尸片,电影里的僵尸被钢琴砸死,被马桶盖夹死,车轱辘碾死,看着十分过瘾。在看电影的那一百二十分钟里,佐伊笑得很开心。 然后她躺上库洛洛的床,他们重复了昨晚做的事情。 佐伊说不好这样的行为是否有点病态,还有对她,以及库洛洛来讲,到底哪一方更加病态。她得到的结论是这已经不重要了。经历过几次失去的佐伊发现,自己真的很奇怪。人死的瞬间虽然难过,得知消息的瞬间虽然难过,但那之后紧接着她就会做一些快乐的事情,仿佛刚才撕破世界面纱的真实一角只是幻觉,仿佛忘记了有过悲伤。 但是有的时候,在生活的间隙中,那种悲伤又会夹杂着更巨大的痛苦袭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只有在这种时候佐伊才会觉得安心。 所以侠客死去,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佐伊觉得自己也不清楚,甚至在见到杀死侠客的元凶本人时也没有那么确定。但她想,既然她已经决定了做那件事,那么西索必然也会牵扯其中。 于是她说:“对,库洛洛和旅团的人一起行动。” 意思是他不会来打搅他们。 至少现在不会。 西索记得这个人。其实他们不熟,他只在短暂的期间对她抱有过一定的兴趣。这是个有点意思的人,他当时想,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来看,都是一个独特的样本。这样的情况不多见,只可惜她并非他平日里会感兴趣的类型,她不擅长战斗、没有战斗必备的某种独特思维方式。但在另一些方面,她又很吸引人,这种吸引十分自然,就像死亡和危险总会诱惑人类一样。 他知道一些关于佐伊·柯里昂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她在友客鑫的某些事迹。他知道她认识库洛洛和侠客,还有旅团的一些其他团员,但也仅此而已。在贪婪之岛的时候她只是顺道帮忙,再无其他。事实上,西索对旅团团员的了解都不是很多,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库洛洛一人,所以他也不知道佐伊那天为何会出现在天空竞技场。不过,当然,他有自己的猜测。 他不会知道,很大程度上佐伊会在这里,来特意找他,和那个被他杀死的金发青年有关。但想必即便知道了,西索也不会对此作太多反应。这并非他感兴趣的范围。 佐伊想了一下,若是在另一种情况下,她和西索是否会成为朋友?答案是否定的。西索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她完完全全的反面。若非因为库洛洛和侠客,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和这个人有什么瓜葛。但联系就这样产生了,像命运精心织出的细网。曾经她可能会以为这些都是巧合,但现在不是了。现在她知道了部分的真相,瞥见了面纱对面的一角。“在屏幕那端阅读这个故事的人”她记得切利多尼希是这样说的。是的,世界的终结是有条件的,不过这个条件是什么呢?你要做的是一遍一遍不停地试错,找出其中的共同点,然后从这个地方,从这个缝隙中,才能看到屏幕那端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对西索施展能力,他自然不会是毫无抵抗的。但是她做足了准备。有些人是可以死的,有些人则不可以。侠客死了,世界还在继续。那么西索呢?他死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佐伊不会死,她已经“死”过了,所以她可以见证这一切。 西索和伊路米有一个协议。 他记不太清两人是何时认识的了,和揍敌客家的长子相识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这次的协议内容很简单,伊路米加入旅团,目标是杀死西索,委托人是:西索。 西索不是真正的蜘蛛,他织的不是像库洛洛那样密不透风的网,但魔术师有自己擅长的事情,魔术师擅长布置华丽的舞台和障眼法。 黑鲸号就是最华丽的舞台。 然而这个舞台,如今却被一个他曾经以为是观众的人夺为己有了。 那人像冰霜一般寒冷的蓝色眼睛看着他,西索认得那里面的情绪并非疯狂。她很冷静,正在一步一步地和他解释自己的计划,但是在西索听来,她要做的这件事情只有疯子才能干得出来。 红发魔术师笑出了声。 忽然间,他有点喜欢这个叫佐伊·柯里昂的人了。可惜他们没能更早互相了解,否则今日此时此刻,他在最后的时间里就不会有遗憾。 黑鲸号的体型比真正的鲸鱼还要大上好几倍。两万人被鲸鱼吞进肚子,在大海中前往新世界,恰如被大鱼吞入腹中的约拿。鱼腹中是安全的,将外部的狂风骤雨阻隔在外。腹中是安静的,是单独的世界。如果只有约拿一人,便是世间罕有的桃源乡;如果有两万人,便是迟早会沦为地狱的□□。 佐伊想,她不过是加速了这个炸弹爆炸的进程,或者说用一些实际的外部因素催化这一过程。追猎与被猎、互相厮杀一直在暗中进行,从未中断,她只是帮忙把这些搬到了明面上。和西索说话间就能听到底层“难民”发起革命的声音。这只是乐章的前奏。中段插进来的笛声来自高层的晚宴,是一个叫“旋律”的音乐猎人演奏的单独声部。高潮是发动机卡死的悲鸣,高温在轮船的最核心聚集,几乎变成一颗行星的地壳。尾声是光,耀眼的光,明亮得近乎白昼。 黑鲸号即将沉没,她想道,船体的碎片将永远沉眠在一片未知的海域。和无数人类前往黑暗大陆的神话、传说一起,变成又一个动人却悲伤的故事。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爆炸毁灭了船却催生了另一个怪物。原来最高层还有一处佐伊没能检查到的地点,摆放着念兽仪式用的“祭品坛”。这艘船早已不再是船,而是仪式场地。巨大的能量喷薄而出,将海水和天空连在了一起,佐伊看着这幅不可思议的景象,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这一切都像一场漫长的梦。 人在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理由吗? 真的不是因为有人将那段时间直接略过了吗? 然后她看到了,这个名为“世界”的匣子被掀开的那一角。 面纱 洁白的四壁。 这里是那家“疗养院”。 回到了这个地方吗?或者该说,这个时间点? “你好……?”长相和她如出一辙的青年有些犹豫地问道。 是卢卡斯。 佐伊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卢卡斯不记得她了,但是没关系,她还记得。 她记起了一切。 走出卢卡斯的房间,佐伊往记忆中那扇门的方向走去。 在走廊的尽头,那扇门就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光雾之中。 她伸手握上微凉的门把,然后,旋转—— 僵尸病 “医生……医生!” 护士急切的呼声唤起了他的注意力。 “怎么了?” “五号床的病人……有反应了!” 他放下手中正在研究的病例,微微笑了一下以示安抚。这个护士似乎刚来不久,对这边的情况还不够了解。病人有反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虽然他们的身体躺在病床上,精神却是高度活跃的。然而两年过去了,新疗法仍不见成效。偶尔的动作呓语,确实有,总归比最初像植物人一样一动不动要好,但除此之外,也在没有什么别的突破了。 “病人偶尔有肢体和语言动作都是正常的,系统在——” “不!不对!”护士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但是急切中又有一丝难以掩盖的惊喜,“她醒了!她睁开眼睛了!” “——什么?!” 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医生瞬间站了起来,原本放在膝上的文件哗啦啦散落一地。 这种病其实早就存在了。最初人们管它叫“科塔尔综合征”,是抑郁症和妄想症的一种。病变产生的具体机制尚不明确,只知道这是和大脑顶叶及前额叶皮层病变导致的。头部创伤、伤寒,或者精神性的压力都有可能导致发病。病人往往会产生虚无和否定的感觉,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死亡,器官全部腐烂或者缺失,进而出现绝食、自残等一系列连锁行为导致死亡。起初这种病并不能够引起足够的重视,毕竟,患病数量相对较少,也在可控范围内,但这一切都在某一天改变了。 也是从那天开始,“科塔尔综合征”有了另一个名字:僵尸病。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的某一天,一名男子在购物中心持刀伤人,被波及的路人腹部出现长约三十厘米、深可见骨的裂口。但奇异的是该路人似乎对此全无所觉,甚至拖着流出的内脏与犯人搏斗超过三分多钟。该景象被人用手机录下,发到了社交网络,视频一时间被人疯转,但很快就被删除。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某医院医生因故施错麻药剂量,导致手术途中病人转醒。该病人却似乎对疼痛毫无察觉,朦胧间只是问自己在哪,为什么会在这里。 渐渐地,出现同一症状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都发现自己失去了痛觉。一时间网络上多出了许多类似#僵尸挑战#的话题,人们会在短视频中做种种冒险的事情,小到穿孔,大到截肢——“僵尸病”的说法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流行起来。 不过很快,科塔尔综合征的更多症状便显现出来。患有“僵尸病”的人们从兴致高昂变得萎靡不振,越来越多的人只能依靠医院的生命维持系统活下去。但是病患的数量激增使医疗资源告急,更多人死在了自己的家中。而这家医院则是少数在尝试创新疗法的医院之一,住进来的病患家属都签了协议——医院无法保证患者的康复,只能尽力尝试。而且显然,在实验新疗法的同时有人去世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五号病床的病人正在尝试的就是其中一种创新疗法。这种疗法通过刺激患者的大脑皮层,希望能够达到使其精神活跃、甚至改变对自身状态的认知。科塔尔综合征患者认为自己已经死亡,他们开发的系统则能够让患者的精神处于某个虚拟的环境下,通过初始设定的参数和患者的记忆共同创建出一个虚构情景。在情景中,患者在接收刺激后有一定几率被激发求生本能,从而跳出“认为自己已经死亡”的怪圈。 然而理论如此,在实际操作时却困难重重。因为患者的大脑皮层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因为病变而受损,无法认知疼痛、快感等知觉,他们可以选择设置的参数范围就被大大缩小了。设想一下:要让一个不怕疼、又认为自己已经死亡的人在危机中觉醒求生本能——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设置的参数一次一次都失败了。有的时候他们会设置让虚拟情景里的人对患者展现温情,有的时候又是全然的冷酷,却都没有效果。 然而这个患者——这个五号床的患者却醒了过来! “她这边设置的系统参数是什么?”医生快速赶去病房的途中问道。 “这个……”护士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情。”她说,“我们查看参数设置的时候,发现她的系统已经遭到了严重污染,就像是被病毒入侵了一样完全读不出参数。而且近一年内的事件日志都被抹消了。” “什么?!”医生惊道,“这不可能……我们每天都会维护所有患者的系统,怎么可能没人注意到这么严重的故障?” 护士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可能是因为两年间都没有成效,大部分人都已经放弃这个项目了……预算资金缩减,最近的技术人员检查越来越懈怠,好多次报错都被忽略了。” 医生的脸色变了变,骂人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然而这个时候他终于赶到了五号病床所在的房间。 推开门后,他看见病床上坐着的是一个瘦弱的女性。和病弱的躯体相反,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正直直地看向他。 提问 提问:这是什么地方? 四壁洁白,窗外的景象仿佛蒙了灰尘。街边的建筑物安静地站在那里,是她熟悉的属于友客鑫市的街景。却不是在郊外,不,这里是市中心。然而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死寂和苍白,就像她熟悉的那个自己。 滴答作响的仪器。屏幕上闪烁的荧光和叫人看不太懂的画面。走进来的男性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眼睛。白色的长外套。女性。穿着淡蓝色的制服。消毒水的气味。心跳声。 所有这一切都预示着一件事。 一件她不由得感到陌生,却本该熟悉的一件事。 这里是医院。医院,救人的地方。仪器和导管意味着病床上的人一息尚存。 她还活着。 提问:面前的人是谁?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他说。你已经在系统里沉睡了两年,今天第一天醒来,感觉怎么样? 感觉?感觉有点饿。她想道。 提问:系统是什么? 系统是我院开发的一款医疗算法。旨在帮助患有科塔尔综合征的人恢复求生意志,你是第一个成功的病例。所以我们过后可能会有不少同事来对你的情况进行追踪和询问,不过现在暂时,你需要休息。饿是好事,说明你的大脑正在逐渐恢复到正常的生存状态。医院的午饭虽然没有星级饭店那么可口,但是胜在营养充足。护士应该很快就会带来了。你很久没有进食,需要从温和的流质食物开始,我们让食堂准备了一些容易消化、不会对肠胃造成负担的食物。啊,你有没有不能吃的东西?比如乳制品,或者坚果一类的? 提问:恢复求生意志? 是这样的。这套系统可以通过预设的条件、再加上患者自己的记忆进行实景模拟……嗯,也许你把它想象成《黑客帝国》会比较好。对,就是《黑客帝国》,患者会在系统的帮助下体验真实的梦境,理论上在真实梦境中的经历会帮助你们恢复对“生”的渴望——因为患上科塔尔综合征的人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亡。 提问:梦境?之前的一切都是梦吗? 是的。是梦境。只不过我们还不能确定最初给你设置的参数是什么样的……很奇怪,机器似乎出了一些问题。不过这个不是大问题,我的同事正在找在最初的治疗文件……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了。 啊,你的午饭来了。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先好好休息。 可是按照你的说法,我已经休息两年了,她说,我不想再休息了。 医生无奈地笑了笑,看着食物盛在托盘上被送到她的面前,她拿起餐勺,开始缓慢地往嘴里送。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医生问。 她说:嗯,好吃。 医生离开了房间,留下她一个人面对空白的四壁、外面停滞的灰色的世界,还有很久没有过的……能够填饱肚子的温暖的食物。 一个声音回荡在她的内心深处。 最后一个问题:现在是何时? 因果 有因才有果,人们都是这样说的。 如果说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她也并不会反驳。因为那个她无法吃进正常的食物,感受不到疼痛和快乐,感受不到生活的气息。 复建进行得很顺利。医院里的护士都很亲切,医生人也很好,她俨然成了头号病人,万众瞩目的对象。摄像头纷纷对准了她的方向,所有人都想知道她奇迹般“复活”的秘诀到底是什么。 谜底,当然,还未被查出。医生说的那个所谓的初始文档也魔法般消失了。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人们都认为这些数据是被认为窃取和破坏掉的。也许有人提前预知了她会醒来?也许这一切只是个不好笑的恶作剧? 有因才有果…… 奇怪的是,当她说起“友客鑫”,他们都一副茫然的样子看着她,反应半拍之后才笑着说,不不,你把名字弄反了,不是York New,是New York。 于是她问医生,“系统”制造的梦有没有可能是虚构的?比如说,改编自已经存在的文艺作品?医生摇了摇头说,不,系统只会根据患者的记忆构建场景…… 记忆…… 但是她记忆中的那些场景、那些人,都仿佛不存在于这个地方。 如果说系统记忆是“因”,梦境是“果”,那么她并不能回想起最初的根源何在。 没事的,医生说,长时间的睡眠的确有可能造成记忆混乱,这种情况肯定过一阵子就好了。 过一阵子就好了……吗? 她并不是很确定。 但她还是努力按照医院帮忙制定的计划进行复建。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或者该说,最初的确是这样的。但是她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医院的人都看不见她能看见的,那一层包裹着身体的薄薄的光芒,也不知道她通过对视和接触就能读取、甚至篡改他们的记忆。 他们并不知道这种能力的存在。 于是她也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按时吃饭睡觉,白天在护士的帮助下练习行走等基本动作、恢复身体肌肉,晚上看着窗外死去的城市,看着身上那层淡金色的光芒。 因果因果,人们都是这样说的,可是……她的因和果都在哪里? 在哪里呢…… 这样想着,她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一睡,就没有再醒来。 求助 纷繁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断断续续、明明灭灭的,像摇曳的烛火一样难以掌握。佐伊呆愣地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这样的土地上:广阔、荒芜,目之所及是一片深浅不一的澄黄。干燥的风沙无望地吹拂大地,同样的干涸从裂开的缝隙中渗出。烈日炎炎,洒在头顶不由得灼目。 佐伊眯起了眼睛。 “喂……我说喂!”少年的声音将她唤回,佐伊眨着眼看面前的人。银色的头发、像猫一样的双眼,眉间轻轻皱起,仿佛有些不耐烦。当然,他的声音进一步证实了这点,“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慢?我们等了好久!” 看见佐伊仿佛没听懂一样看着自己,奇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不再理她。一旁的小杰发出了为难的笑声:“反正我们也没有那么着急嘛!” 银发少年暗自轻哼一声,过了NGL的海关,他们就来到了这样一片茫茫荒漠。因为NGL不允许带入一切现代科技制品,所以凯特一行人中最后进来的只剩下了六个人。 “切~要我说,最开始就不该邀请这种可疑的家伙。”奇犽笑声嘟囔道,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凯特用警告的眼神在看他,于是做了鬼脸,耸耸肩作罢。 佐伊在友客鑫探望弟弟的时候收到了凯特的短信,短信中这个幻兽猎人邀请她一同前往米特聂联邦调查大型嵌合蚁的踪迹。她回信说好,于是现在就站在这片貌似荒芜的土地上,和新认识的同伴们一起。 “我邀请的人,自然有我的理由。”凯特瞥了一眼他们,平静道,“你们也是。如果实力足够的话就跟上,不够的话我也会甩下你们独自行动。在执行这种任务的时候,半吊子的能力和态度只会成为我的绊脚石。” “我们会跟上你的!”小杰跃跃欲试地说道。 佐伊发现凯特正在看她。因为阳光的关系,那双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之下,但还是像填上飞过的鹰隼一样犀利。她不清楚凯特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在警告她不要拖后腿,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佐伊自觉没有什么初衷的野外能力,对各种野生动物更是知之甚少。所有关于嵌合蚁的知识都是最近才开始了解的……她其实也不知道凯特为什么会邀请她加入自己的团队。 而且…… 朦胧中,她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到底是哪里呢?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错位了一样的感觉。 一行人沿着海岸线开始挨个检查路过的村落,小杰和奇犽积极性很高,总是先人一步就窜了出去。作为随同翻译和导游的姑娘骑马到佐伊身边,感慨说:“那两位猎人先生,真年轻呀。” 是啊,是很年轻。佐伊附和道,一般这种年纪的孩子都还在上学吧。 “上学……?啊,是的,的确是这样……在外面的话。” “嗯?”佐伊看向了那个梳着麻花辫的翻译小姐,她看起来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理论上也该在上学才是。“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做导游?” “我吗?嘿嘿,我是来做志愿者的呀。” “你是从外面来的?” 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想到来这里?” “因为……很憧憬这里的生活理念吧。”翻译小姐说,目光远眺面前金黄的田地和远方的大海。麦浪和海浪交相呼应,潮湿的海风夹杂着阵阵麦香吹过她的头发。“远离外面的世界,过更纯粹的生活。” 纯粹的生活?纯粹的生活又是什么呢?佐伊虽然疑惑,但是有一瞬之间她似乎透过身旁人的眼睛看到了这个名为NGL的国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人重复着简单的生活。你不需要学习金融或者政治体系,也不需要背诵前人留下的诗句。历史和社会的重担在这里被放下了,人们关注的是土壤,湿润的、干燥的,关注一粒种子从发芽到结果,关注切实存在的生命,和它们需要经历的事情。 这又有什么不好呢?佐伊想道,属于人的文明也许总有一天会衰落,急于学习它、保存它、发展它可能都没有什么意义。简单快乐的生活——她能看到其魅力所在。如果真的“快乐”的话。 佐伊再次用探究的目光看向了身旁的两位导游。 他们的瞳孔颜色发浅,脸上的笑容与其说是友善,不如说是沉醉,他们的状态并不自然。 “你发现了吗。”凯特的声音忽然在佐伊的耳旁低低响起,温热的气息混杂在温热的海风中拂过耳畔和脸颊,幻兽猎人的长发也因为俯身下来的动作扫过她的脖颈,弄得她有些分心,“传闻NGL是新型致幻剂——DD的发源地,这两位可能也深受其害。” “这样啊。”佐伊不咸不淡地评价道。逃入向往的田园生活——终究他们还是从一个幻想逃入另一个幻想,也许并非所有的居民都会沾毒品,但越是和权力机构靠近的人,就越有可能成为目标群体。 佐伊没太留意,但是当她回头看向凯特的时候,发现他仍在用那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她看。她实在忍不住好奇,问:“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吗?” “不……没什么。”凯特说,“今天天气很热。” “嗯?啊……是的,是挺热的。”凯特这句毫无由来的话让佐伊愣了愣神,但她还是附和着回应了一句。 “也许是因为这个吧……”这个身材修长、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的猎人抬眼看了看远方的树海。佐伊疑惑地看着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方树丛里忽然飞出了一群白色的鸟。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凯特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以及他注意到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嗡嗡作响的蜜蜂飞到了他们面前,仔细一看,它的身上还带着一张纸条。 凯特伸手取过纸条,展开来看。 那上面画着地图,还标注了关键的地点。 这是一个求救信号。 虫群 “情况危急,你们要一起去吗?”凯特转头对他们说。 “当然!” “我们也是职业猎人啊。” 两个小孩回答得十分迅速,凯特笑了笑,目光转向了佐伊,然后又看着翻译小姐说:“翻译小姐,十分抱歉,我们赶时间。” “没问题,”翻译小姐笑着说,“马儿还可以跑得更快一点。” “骑马太慢了。” “诶?” 凯特对着队伍中的其他人说:“你们先回国境和其他人会合,然后联系协会!告诉他们这里发现最高等级的危险生物。” “了解!” “还有你……”说着,凯特再次看向佐伊,“你也跟他们一起吧。” 他的意思是让她一起回国境那边联系协会。这也是自然的选择,毕竟她不可能跟得上他们的步伐。即使带上她也只会拖后腿。于是佐伊点点头说:“好。”然后目送三人离去。 “那我们也回去吧!”迪纳颇为轻松地招呼道,翻译小姐也表示会和他们一起回去。“还有下一批客人要招待。”她说。于是一行三个人,加上NGL的两个导游一共五个人,便开始打道回府,沿着海岸线往来的方向走去。 从凯特的反应看来,应当是相当紧急的事态。但是海边温热的风依旧,又咸又潮湿的海水味道也是。路过的村民露出充实满足的笑容,她想他们应该只是单纯地满足于耕耘的乐趣,而不是某种人造的化学制剂。他们似乎并不害怕“危险生物”,在这里人类不是唯一拥有话语权的物种。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 不知道凯特和小杰奇犽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他们可以安全归来吗? 似乎是看出了佐伊的担忧,迪纳对着她笑了笑,开始扯一些以前和凯特出去勘查生态的事情。凯特总是能安全回来的,他说,回到我们身边。小杰和奇犽也很强,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少年,他们肯定也没问题的。 他们深入内陆,穿过一片湿地。这是来时没有走过的路。翻译小姐说这是条近路,比沿着海岸线走要更近,只要十来分钟就能回到国境。这是一片光的空间,草在水中生长,水流向远处,带着太阳的影子蜿蜒到峡谷的缝隙之间。白色的水鸟在泥沼边栖息,马蹄的踢踏声踩着沉沉欲睡的节奏。虻虫飞舞,在一束束光斑处像飘起的雪花。这是一片未被打扰的土地,还没有被强行扭曲成它不愿成为的样子。生命在这里安家落户,环境对它们是平等的,什么样的物种都可以来到这里,然后说,以后这就是我的家了。不过人们还是会去阻止……去控制,这是种族之间的制衡,她想道,因为在外面的世界还有那么多人。在外面的世界,人们占据了高处,是主导者,那是人类的世界。 马蹄踏着踏着,一只白鹭忽然从水边飞起。白鹭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却像被惊醒一样慌忙逃走了。佐伊想到了刚才凯特说的那句话,还有那群像落地的白云一般升回天空的鸟儿。 有什么不对。 她警觉地抬头看了看。 从远方开始聚集的灰压压的一片,像是嗡鸣着、翻滚着靠近的雷雨云团。震动的翅羽可能属于上百个物种……昆虫、鸟类、蝙蝠的膜翅。铅灰的虫群掩盖苍白的日光,澄澈的湿地染上暗色的深蓝,像是仲夏突然出现的暴雨,一时间遮天蔽日,彷如黑夜骤临。仔细一看,那些扇动的翅膀至少有一米长,那不是普通的昆虫或鸟类——它们长着飞虫走兽的头颅,四肢修长像人类,关节处却保留了节肢动物的痕迹。 是嵌合蚁。 嵌合蚁的大军从他们头顶掠过,每一匹都用双脚抓住一个表情痛苦的人类。一切都很明了。那一瞬间佐伊忽然有一种荒谬得想笑的冲动。人类在这场战役里输得彻底,一败涂地。人虫的立场对调。 “这是……?!”翻译小姐和同行的几人也注意到了异常,抬头看去,脸上的震惊溢于言表。这是任何正常的人看到这样诡异的画面都会流露的反应,佐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想笑。 “快走!”迪纳催促道,但是已经晚了,为首的一只嵌合蚁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一小支队伍从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分离出来,朝着他们飞来。 二十米,十米,它们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马儿嘶鸣的声音惊醒了更多在湿地沉睡的动物,强健的马蹄踏过吸饱了雨水的土壤,湖边的积水飞溅到空中。它们在全力奔跑。这是生死的竞速。NGL的两名导游在前方领路,已经让身下的动物加速到了最快,也许它们甚至从未跑过这样快。奔跑着,仿佛速度就是生命,溅起的水花映出他们身后穷追不舍的杀手——快跑啊!快跑!有人这样喊道,他们在马背上,目光焦急地望向前方,前方也许就是出路…… 八米,五米……嵌合蚁越来越近,佐伊忽然勒马停了下来,一时间前面的人没有发现她掉队,迪纳大声喊了她的名字。 她回头,冲他们笑了一下。她想说,没事的,这些嵌合蚁已经进入了她能力的范围,她能争取到时间。 你们先走——她想这样说,但是紧迫的情况并不允许话语的沟通。好在前面的几人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迪纳几人咬牙催马前进,继续飞奔—— 消息能否传出去,关系着人类的存亡。 人类的存亡啊……佐伊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她已经不是人类,但是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飞扑而来的嵌合蚁动作迟缓了下来,仿佛要定格在时间的空隙中。 蜻蜓在低低的气压中在水旁休憩,飞鸟无忧无虑地遨游在空中,猫头鹰夜晚将将醒来……这似乎是它们“曾经”的记忆,还未变成嵌合蚁时候的记忆。但这些短暂的回忆都戛然而止于同一种恐惧。 被捕猎的恐惧。 被虫群围绕的少女一双冰蓝的瞳孔发出幽暗的光芒,她身边的一切都停滞了,陷入了无尽的空白。这个时候佐伊意识到,作用于人类的能力对嵌合蚁也许无法同样奏效:它们本就刚刚出生没有多久,不多的记忆即便失去了也无大碍,它们不像人那么脆弱,依附着过去的历史而活。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能让它们忘记今天的遭遇,忘记遇到过外出通报的这行人。现在,她只要操作得当,就能赶上和他们会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佐伊的后颈忽然被击中,她能感觉到脊椎的错位,也正是因为如此,能力断档了片刻。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就被一只嵌合蚁牢牢地抓起飞向空中。 远处,一个手上像是长了机关枪一样的人型嵌合蚁与自己的同伴致意。 又是一次配合无间的捕猎。 恐惧 NGL内陆深处。 蚁巢。 这座蚁巢在地面上是一个巨大的凸起,在高度方面甚至有些像人类的建筑物,但是其扭曲的造型和颜色却无一不表明这是属于另一个物种的“文明”。 蚁巢内部阴暗潮湿,大多数昆虫生存的地方都是如此。但是很快了,很快这些身上融合了太多陆行生物基因的嵌合蚁就会不满足于此,它们会开始向着外面的世界进发。 为此,作为蚁后需要补充众多营养,剩下强壮的王。被抓回来的猎物,会因神经毒素保持无法动弹的状态,从而得以保存。到了供食之际,猎物的肉会被活生生地撕下来,做成丸子的形状,然后献给女王食用。佐伊被士兵蚁带到巢穴,和其他的“食物”一起被抛下。瘫软痛苦的人类堆成了一座肉质的山峰,土壤中浸满了蚁毒。 神经毒素……当然针对的是神经尚且健全的人类,不过对僵尸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也许算是巧合,他们都是以人类为食的物种。佐伊的脊椎被某种类似跳蚤的子弹击中、错位,而要恢复原样最佳的营养来源就摆在她的面前。虽然这似乎会不可避免地在蚁巢中引起一次僵尸暴动。 正思索着,佐伊忽然感觉到身下似乎有动静。 怎么回事? 因为些微的动静,原本就不稳定的结构瞬间坍塌,佐伊从顶端滚落下来,落到了人堆背面、靠近墙壁的位置。 一阵静默。 路过的工蚁只当是司空见惯的“塌方”,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完全是因为蚁后那永不满足的胃口——所以它们才会抓来这么多人类。每天二百五十具的人体肉丸,好在这个物种数量充足,目前还完全没有弹尽粮绝的危机。 很快佐伊就意识到了,刚才的动静并不是她的错觉,这是有人在这挣扎着一点一点从“肉山”中逃出来。看起来还很年轻的样子,他正隐匿气息,准备逃出生天。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的目光对上了。 他就这样盯着佐伊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仔细观察外面的动静,准备趁着把守最弱的时机继续出逃。 他知道这银发的个女性不像其他那些中了神经毒素、还被蚂蚁抓来的人那样丧失了意志和理智,但是他自己状况也不容乐观:他身上的毒也还没有完全褪去,虽说藏在臼齿里的解毒剂起了作用,但是他才刚刚恢复到可以爬行的程度,连自己能不能逃得出去都还不一定,实在没有办法去管其他的人。 他打算先爬到那堆人骨中间藏起来,暂时藏在死人中间可以为他争取一些时间——无论是等待救援,还是再恢复一些体力逃走…… 就在爆库尔准备爬走的一瞬间,他停住了。 他被抓住了。 被那个女人。 他回头,看向那双蓝色的眼睛,她抓住他的力道微乎其微,根本不可能阻止他离开,但是他还是停住了,因为他的脑海里突然多出了一句话。 「给我你的血,我可以帮你逃出去。」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像是凭空出现在记忆里的声音。 是她的能力吗? 爆库尔脸上露出了警戒的表情。她抓住他衣角的手无力地滑落在地。这个突如其来又毫无道理的邀请对他来讲就像一次赌博。然而在怪物的老巢,赢或输面临的都将是地狱。在那一个瞬间,他的头脑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速。看守的兵蚁刚刚离开,可能是换岗,也可能是去准备制作下一批肉丸。如果要逃走的话,就趁现在! 终于,他回身,压低声音问道: “我要怎么做?” “稀有猎物?编号?” “4-933,是扎赞队捕回来的猎物。” “三天前的……估计已经献给女王陛下了。”负责制作肉丸的嵌合蚁长得像是人类饲养的那种家畜——似乎是叫“猪”,他的战斗能力并不强悍,力量却很足,制作肉丸也很有一手,主要是速度很快,于是便被安排来为蚁后制作食物。师团长的那些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她最近食欲更旺盛了,看来会诞下一个强壮的王。”他说着去人群堆成的小山中寻找,“不在这儿了,你说的那个稀有猎物,肯定早就进女王陛下的肚子了。” “你确定吗?” “这里没有啊,不是被吃掉,还能是怎么样?” “有没有可能逃跑?” 跟着佩吉一起来的拉莫多突然开口:“中了我们神经毒的家伙,起码也得瘫痪一个月。不可能有人三天就能动。” 然而,长得像企鹅一样,说话总是一副学究气的佩吉却不赞同拉莫多的观点。这让这位刚刚因为意外开了“念”的兵蚁很不服气。稀有种——佩吉这么喊那些和现在的拉莫多一样,浑身被生命能量包裹的人类。据说这些稀有种,一人的营养可以抵得上一千人,拉莫多其实也很想亲口尝一尝看。说实话,其他队伍的人员都会自行猎杀人类。而他自己的队长寇鲁多却死板异常,弄得他一点都不过瘾,有的时候他甚至想就这么直接杀掉寇鲁多取而代之。 虽然过程很屈辱也很痛苦,甚至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就会那样死去……但是他最终还是撑了过来,并且获得了比以往更强大的能量。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涌出,温暖的感觉包裹了全身,他甚至觉得如果是现在的自己,成为蚁王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当然,他也一定会去找那两个小鬼报仇。 就在这时—— 一股强大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念笼罩了他。 那个身影还未从阴影中走出,拉莫多的精神就早已被折服。在那个短短的瞬间,他曾经梦想过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成为……那个他现在连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可怕的、强大的存在。 王直属的护卫队成员——尼飞彼多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喵?你们在聊什么有趣的事情?让我也加入呗。”见到尼飞彼多,所有在场的蚂蚁都低下了头颅,写在基因中的尊敬和刻在骨髓中的恐惧同时出现在他们体内。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物种——佩吉想道,尼飞彼多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们! 很难想象……王……会是什么样子。 “说起来,好奇怪喵。”猫一样的耳朵在头顶上微微颤动,尼飞彼多的目光转向活着的“饲料”和肉丸旁边白骨堆成的山,“为什么骨头堆里会有个活人呢?” 尼飞彼多出现的那个瞬间,爆库尔的内心就充满了绝望。 怎么会?怎么可能?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的存在……! 那邪恶而强大的「气」……他从未见过,人类在那样的存在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的牙齿几乎要打战,这个时候却忽然有一只冰凉的手捂上了他的嘴。阵阵凉意稍微抚平了他的心情,这时爆库尔才发现原来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僵硬而紧绷。 他用血液喂养了那个奇怪的女性,她说她叫佐伊·柯里昂,除此之外就没有再说更多。那天他把自己的血液喂给她之后不久,这个女人就奇迹般地回复了——连那么严重的脊椎损伤都能恢复。当时爆库尔就觉得这绝不是一般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然而事到如今,伸出援手的是人是鬼都无所谓了。只要能解决掉这些蚂蚁,就算是恶魔的力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借取。 虽然佐伊行动恢复了自如,但是她却说自己的身体能力和普通的人类没有什么差别,和他们这样的职业猎人完全无法相比。她没法带只能爬行的爆库尔逃出去。“但是我答应了会带你出去,不会食言的。”她说,所以爆库尔无法自由行的这段时间,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她似乎有读取和篡改记忆的能力,没过多久她就把蚁巢的结构直接植入了他的大脑。“是从守卫那里偷来的。”她说,“逃跑路线。” 篡改记忆的能力…… 所以如果只有她自己的话,她应该是可以逃离的。 有几次爆库尔都想直接告诉她,如果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没必要在这里耗着。但是每次他都没能说出来。爆库尔甚至不能确定到底是自己没说出来,还是说出来之后被她抹掉了记忆。 嵌合蚁进食□□的模式意味着它们可以继承食物的力量,她说,所以你——作为一个念能力者尤其关键。爆库尔想说,和他同行来此的职业猎人一共有五组,大概率已经全军覆没,蚂蚁可能早就得到了念能力者的基因——但是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她指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着名为尼飞彼多的死亡就要向他们走来,现在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爆库尔想,这个该死的女人就该早早逃跑,现在两个人都会落到蚂蚁手里,变成它们进化的燃料。 但是——不——他看见她站了起来。 他想出声,但是嗓子里什么声音都冒不出来。 恐惧攥紧了他的心灵。 但是她站起来了,她走了过去,朝着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份恐惧。 “你们是在找我吗?” 佐伊面对四匹蚂蚁,轻声问道。 橙箭 “喵?”尼飞彼多看着突然从白谷堆里站起来的人类歪了歪头,头顶的猫儿再次抖了两下,“嗯?奇怪。” 佩吉、拉莫多,包括制作肉丸的蚂蚁在内都一脸震惊地看着那个人类女性,他们居然都没发现那里还藏着一个活人! 尼飞彼多瞬间凑到了佐伊面前,上下仔细地观察着。 “这个人类……不是活人喵。”尼飞彼多眯起那双大大的猫眼,“奇怪,难道是我的感觉出错了喵?” “你……你到底是谁?!”佩吉惊讶地问道。 佐伊抬手示意了一下:“从我还可以活动这一点来看的话,算是半个活人吧?”不过具体的定义她也说不好,这种事情就是这样,方便的时候说成什么都可以。 “有股腐败的味道……”尼飞彼多眨着眼好奇地说,“但是又不是尸体?喵?这也是人类的把戏吗?” “说起来,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说什么稀有种,是怎么回事?”佐伊也十分自然地加入了对话。 “啊,那个是——” “喂,等等!”拉莫多阻止了即将开口的佩吉,“你怎么回事,怎么开始和人类聊天了?” “非要说的话,我其实不算是人类。”佐伊随口道。 “跟这个没关系吧!可恶……这种家伙就应该把她吃掉!”拉莫多气愤地说,但是这个时候,尼飞彼多的目光却忽然转向了他,拉莫多一个瑟缩就低下了头。 “如果你们说的那个‘稀有种’是念能力者的话,也许我可以帮你们解答一些问题。” “嗯?”尼飞彼多的耳朵抖动了一下,佐伊冲他笑了笑。 “不如换一个地方说吧。” 恐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爆库尔藏在森森的白谷堆下,目送佐伊和那几只蚂蚁……还有那个怪物走出很远,都没法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动作。汗水顺着他毫无知觉的额头滴落,他想动,却动不了,身体的各个部位都不听使唤。那股充满邪念的力量让他——一个职业猎人像反倒像虫子一样被钉在了原地,而她——那个身体能力甚至不如一个普通运动员的人,却毫无畏惧地站了起来。 她是怎么做到的? 他蹲在这里,躲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他知道,横竖都是死。关于这一点,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不能被他们抓住,那只会是比死亡还要恐怖的结局。 她……那个叫佐伊的女性……不,她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样子,为什么会如此平静地走向那么恐怖的结局?也许,他想,也许她有自信能逃出来,毕竟她的那个能力确实很强…… 但是,不,他知道这些是他找给自己的借口。因为事实就是,他依然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即使源头已经远离,即使他知道现在正是逃离此地的最佳时机,那份恐惧还是深深滴根植在他心中。 挥之不去。 佐伊想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单纯从饮食结构上来看,她和那些蚂蚁其实是平级的关系,他们的主食都包括人类,只不过蚂蚁更加杂食性一点。不过看看最近女王的粮食储备,也快要变成单一的人类套餐了。 这也许意味着嵌合蚁距离变成新的“人类”也不远了。 但这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因为理论上人类和鲸鱼在食物链上也处在同一个等级,但这两个物种八竿子打不着边,或者说,确实,有的时候人类也会吃鲸鱼,有的时候鲸鱼也会吃人类,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当你把一个普通人和一头鲸鱼并列放在一起的时候,那必然是鲸鱼比较强。但如果你把捕鲸船送给人类,那么地位瞬间逆转——人和蚂蚁多半也是这样,蚂蚁很强悍,但人类也不一定会输。往大了看,这是两个物种在争夺地盘,就像榕树和铁杉那样争夺营养和资源。 不过这些都不是佐伊想到的,佐伊想到的是,她知道尼飞彼多很强,也许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都要强——她理智上理解了这件事情,感官上却什么都察觉不到。 唯一可以作为参考的,是爆库尔的反应。 佐伊不知道这是否可以算是成为僵尸的好处之一:五感的迟钝。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尼飞彼多可能会发现爆库尔的存在,也有可能会当场将她分尸。有可能僵尸病毒就会这样感染了整座蚁巢。她也说不好,是拥有正常智商却可以被杀死的蚂蚁更可怕,还是失去理智却不老不死的蚂蚁更可怕? 但是尼飞彼多没有这么做,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佐伊赌对了答案。 退一万步说,如果她把自己也当做是一个种族的代言人的话,她的任务其实是尽可能多地繁衍生息,就像其他任何物种一样。她要做的就是把所有活着的生命都感染,变成半死不活的东西。如果蚂蚁都被感染了,理论上它们就成了她的同族。 可惜——佐伊想着,她一直没法真正让自己脱离人类的立场。 他们来到了一个像是书房的区域,这里是佩吉的大本营,到处都堆满了书。据佩吉说,这些书是他带人类回来的时候顺便带来的。知识是关键,他说,他们蚂蚁和人类最大的差距就在于知识的积累,这是蚂蚁目前唯一落后于人类的地方。佐伊点点头,表示了赞同。“书是好东西,”她说,“我以前也很喜欢看书。” “以前?”佩吉问。他似乎从来没有像这样和一个人类——或者,这么接近人类的生命聊过天,也许是天性的好奇使然,他显得十分投入,“现在不喜欢了吗?” “嗯,现在没有那么喜欢了。”佐伊说,“是我的问题,最近心情比较浮躁,怎么也看不进去。” 佩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有时确实会这样。过一阵子就好了。这种时候我会偶尔和士兵一起去狩猎,对缓解情绪很有帮助。” “狩猎吗?我从来没试过啊。”佐伊喃喃道,“我不是很擅长运动。” “狩猎也不完全是依赖□□能力,”佩吉说,“更多时候是智力上的交锋。” “这样啊……”佐伊点点头,“了解了,那我下次也试试吧。” “喂,你们聊够了没有。”拉莫多不耐烦地催促道。 佐伊看了他一眼,这个长了一双鸟一样的翅膀的蚂蚁恶狠狠地瞪了回来。她又看向尼飞彼多,发现这个比起蚂蚁更像是猫的生物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这里,他在浏览佩吉的书架,还从中抽出来了一本书。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对‘念’的了解并不系统。但是你们可能也察觉到了……那就是一种生命能量,但凡是活着的生物都有可能拥有这种能力,并不仅仅是人类,很多魔兽也通过自然方式习得了念。”她示意了一下拉莫多,“你身上包裹的那种能量就叫作‘念’。” 拉莫多不屑地哼了一声,尼飞彼多的注意力也被佐伊的这一番话唤了回来。 “怎样才能获得这种叫‘念’的能力呢?”佩吉问。 “修炼吧。”佐伊面不改色地说道,“不过你们有些似乎天生就会,物种不同我也很难下定论。” “开什么玩笑!”拉莫多说,“我就是因为被那个死小鬼打了一拳,才——” “佩吉,”尼飞彼多突然插嘴道,手里还拿着那本摊开的书,“人类会说谎,对不对?” “嗯?是……理论上是这样的,在人类的历史中,‘诚信’并不是最重要的品质。大部分人类都很狡猾。” 佐伊微微皱起了眉:“可我不是人类啊。” “比起听猎物的一家之言,我更想亲自得到答案喵。”尼飞彼多的目光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尾巴也在身后不停摆动。佐伊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那本摊开的书——那是一本解剖书,翻开的那页描绘了人的大脑和脑内分区——瞬间心下了然。 这个家伙只是想实验一下书里看到的内容罢了,他根本不在乎是不是真的能得到情报。 那双闪着可怖光芒的猫眼锁定佐伊。 “拉莫多,抓住她。” “是!” 拉莫多力气很大,抓住佐伊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的胳膊会被扭断。然而就在她思索着要不要在这种时候使用能力的时候,一道橙色的光擦身而过,刺中了拉莫多的手臂。 “啊啊啊啊——!”习性极其接近伯劳鸟的蚂蚁惨叫出声,尼飞彼多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佐伊趁着此时挣脱了桎梏。 等几只蚂蚁回过神的时候,藏书室已经只剩下了它们。 “啊啊啊——好痛!”拉莫多捂住自己的手臂哀号,“好痛啊啊啊啊——可恶!佩吉,是你干的吗!我要杀了你!!” 见矛头突然指向自己,佩吉一阵慌乱:“不,不是我!拉莫多,你的手臂怎么了?” “喵?”尼飞彼多站在原地眨起眼睛,“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喵?” 鳞粉乃爱泉 “爆库尔?”佐伊有些讶异地看着在拐角处的那个年轻猎人,爆库尔朝她竖着拇指笑了一下,因为身体还没完全从神经毒素中恢复吃痛地顿了顿。“哟,快走吧,待会儿他们就会追上来了。” 佐伊摇了摇头:“我暂时抹掉了他们的一段记忆,只要我们小心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就快走吧。” 两人开始顺着蜿蜒不断的蚁巢前进,佐伊和爆库尔的脑海里都记得整座巢穴的结构,要从这个地方走到后面的出口,一定会经过蚁后的寝室。 爆库尔用「绝」隐匿的气息,谨慎地在前面探路,遇到异状就会用手示意佐伊停下来。 等一队巡逻的蚁兵走过之后,佐伊说:“没想到你会来救我呢。” “……”爆库尔对身后这人毫无紧迫感的态度表示无语,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小声回复道:“不是你说要一起出去的吗?” 佐伊感觉一种柔软的笑意正在她的心间酝酿,这个猎人之前明明吓得要死——甚至可能现在还是这样,却跑到了他最恐惧的事物面前帮了她一把,这个叫爆库尔的幻兽猎人是一个好人。 像凯特,小杰,奇犽……所有那些她遇到过的,很好的人一样。 “谢谢你。”佐伊轻声说,假装没有发现幻兽猎人微微发红的耳尖。 “啧,我的同伴还在外面。”他压低声音道,“我必须去外面找他们。”然后告诉他们这里有着怎样恐怖的怪物,他想道。不知道彭斯有没有把求救信息发出去? 等见到她,他会和她一起迅速离开这个叫作NGL的地方,这不是一场现在的他们可以面对的战斗。 但是,可恶,但是他总有一天……会…… 佐伊听到爆库尔说“同伴”两个字,想起了史苹、迪纳、阿文和芭娜娜的面孔。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就这样接纳了她,而且在她答应凯特的邀请再次加入团队的时候,不光没有排斥,甚至还热情地欢迎了她的归来。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可以称他们为自己的“同伴”呢? 佐伊小声说:“我也要去找我的同伴。” 嗯?爆库尔没有听到刚才身后人说的话,疑惑地看了看她,然而更多的动静让他警觉地回过头。 有人过来了。 不,也许说是“人”并不恰当,来的是两只蚂蚁。一只长得像蝙蝠,一只长得像猫头鹰。 “嗯?刚才那边是不是有人?”蝙蝠忽然说。 “人?你说什么哪,这地方连梅雷翁队的人都不会来。”猫头鹰说。 “可是我明明……”蝙蝠动了动翅膀,“感觉到这边传来了某种气息。” “嗯?我怎么没有?”猫头鹰左右瞧了瞧,“肯定是你的错觉,我看过了,这边什么都没有。你明明是半个瞎子,还有脸说这话。” “……”蝙蝠没有回应,只是警觉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算了,可能真像你说的是我的错觉吧。刚刚用声波探测了一下,确实没有生命物体在附近。” “你看,我就说吧。” 两只蚂蚁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继续向前走了。确认他们走远后,爆库尔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 “话说,”他指了指佐伊身上那层淡淡的,像念一样的光芒,“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这个东西……你不会「绝」吗?” 佐伊摇了摇头:“不会。一起有人说要教我的……不过……” 说要教她的那个人就是侠客,她想起了那双翠绿的眼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算了,反正没被发现就好。”爆库尔无奈道,然后又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不过,到底为什么不会被发现?” 可能因为她并不能算是“生物”吧,佐伊想着,并没有说出来。 “我们继续吧。”她催促道。 两人至少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蚁后的巢穴总有各种蚂蚁在附近徘徊,进进出出。有运送食物的也有汇报情况的,几乎完全没有空隙供他们逃跑。爆库尔紧张地盯着那边的情况,佐伊却在他身后说“直接走过去不就好了?我帮你把它们的记忆清除掉。”面对这样的说辞,爆库尔十分无语。他现在开始觉得这个叫佐伊的家伙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那轻飘飘的态度可能不是因为不害怕,只是因为脑子缺了一根神经。她的那个能力也不是毫无弱点的,如果被蚂蚁发现了记忆空缺,很难不引起他们的防范。而且如果遇到同样精神系能力的敌人,他们就会瞬间处于劣势。 但是这个叫佐伊的家伙显然没有自觉,爆库尔甚至觉得她把这一切都当成了儿戏,简直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能力,瞬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她不去认真思考破局的可能性,就只能由他来全面考虑可能会遇到的情况。虽然爆库尔对自己的能力十分有自信,却还是不由地感觉肩上的担子变得更加沉重了一些。 恰在此时,他听见最后一匹兵蚁被赶走。蚁后似乎要开始休息和进食了,需要单独的空间和不被打扰的环境。几匹工蚁在远处聊天,这是机会! 但是佐伊不知道还沉浸在什么样的思绪里没回过神。这个家伙总是这样,即使在最紧要的关头也会自顾自地陷入自己的世界。爆库尔打的手势她仿佛完全没看到,幻兽猎人气得牙齿咯吱咯吱磨得直响,干脆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向前奔去。 他之前没有发现,她的手腕很凉,就像是患有低温症的人。白皙的皮肤细腻得粘手,一摸就知道是没有受过皮肉之苦的人……爆库尔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大小姐会跑到NGL来,还会被蚂蚁抓来。 糟糕,她那种散漫的思维仿佛可以传染,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爆库尔在心里咒骂道,再分神,就是死!比死还要恐怖! 但是……诶?奇怪,眼前似乎有细小的尘埃在漂浮,就像是在洞穴里下起了雪。 睡意爬上了他的四肢,爬进了他的眼睛里。爆库尔的身体突然沉重起来,没过一会儿,他就晃晃悠悠地倒下了。 Stalemate 枭亚普夫诞生的时候并没有人迎接。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 蚁后正在休憩,她的腹中还有尚未降世的王——他生命的意义。他还未诞生就从女王那里知晓了自己的名字,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他还知道最迟的那个会是孟徒徒尤匹。他还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不过,快了,很快,他们将在这里相遇…… 和王一起。 他煽动翅膀,空气中弥漫的荧粉带来各种各样的心绪。枭亚普夫还未出生时就能感觉得到,只是此时那纷杂的声音听得更加透彻和清晰。只是一丝丝的不和谐音,从深潭下冒气的一个小小气泡,包含着焦躁不安和恐惧,那样的心绪吸引了他,使他感同身受,使他无法拒绝。 他才刚刚降生,却已经知晓了很多东西。比如这里是蚁后安眠的场所;比如那充满幸福和愁绪的忧虑,对未来,对过去,对所有的一切;还比如……这样的场所不该被外来者侵扰。 怎么回事? 佐伊眼睁睁地看着爆库尔忽然昏倒,只来得及冲过去扶住她让他不至于直接撞在地上,但是他的体重对她而言还是太沉了,导致她也被压在了下面。她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扶坐起来,靠着蚁巢凹凸不平的墙壁。空气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充满了鳞粉一样的东西,漂浮着闪着微光。爆库尔就是因为吸进去了这个东西才会倒下的吗? “是的,Spiritual Message(鳞粉乃爱泉)……我的鳞粉可以让人陷入昏睡和催眠状态,不知道为什么对你不管用呢。” 佐伊抬头,来人的步伐过于悄声无息,很难说他是否还能被称为“蚂蚁”。面前的男子有着俊美而忧郁的面孔,背后漆黑的斗篷像是蝴蝶的翅膀,那双细长的眼睛正安静地看着她。 他是谁?也是蚂蚁吗? “其实我并无义务回答你的疑问,不过……是的,实际情况和你的猜想相去不远。”忽然间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原来如此……难怪会不管用。” 佐伊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但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某种低等生物一样,充满了厌恶。 “放你这样的东西在外面对我族的发展实非上策。”他看向佐伊的目光忽然充满怜悯,“有必要严加管理。” 怎么回事……?难道这只蚂蚁可以读取她的内心吗?也就是说,他们拥有相似的能力? “你若非要这样想的话,我也无法阻止。”枭亚普夫微微垂下头来,对她做了一个近似行礼的动作,“我只是有这样一种感觉……仅此而已。” 佐伊想要发动能力。 !!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的心思提前被眼前的这只嵌合蚁察觉了,也许是她确实太大意,枭亚普夫前一秒还在她面前,后一秒就绕到了背后。 不,不对。 不是他绕到了背后,而是有两个他!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佐伊沉默片刻之后开口,她必需仔细选择自己的措辞,因为对方可以直接读取她的内心……如果她刚才用了能力,或者说错了话,很有可能就已经变得四分五裂了。那样的后果不堪设想。“也不是你们的食物……如果你真的能读到我心里的想法,就会知道我没有说谎。” 枭亚普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稍显棘手……” 是的,他知道佐伊身上带着一种致命的东西——或者说,对于蚂蚁这个物种而言是绝不必要的污染。不能让她感染王,这不光意味着不能让她被其他蚂蚁吃掉,也意味着不能让她被任何其他外界物种吃掉。保证存亡的关键是……只能看守她,把她关在一个没有其他人能够接近的地方。不能做比这更多的事,也不能更少。 枭亚普夫现在十分庆幸,遇到佐伊的人是他。如果是其他的蚂蚁,肯定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最佳的决断。如果当场将她处决甚至吃掉,整个种族的未来就将毁于一旦……而王的天下,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僵局。 他什么都不能做——她也一样。 “你如果足够聪明,”枭亚普夫最终说,“就不会在我带走你的时候做不必要的事情。” 佐伊点点头。她的速度不够快……只要她有发动能力的想法,枭亚普夫就能在她之前先动手。而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那肯定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她能感觉到,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知道,不会的。”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的决心。为了种族的未来,为了王的未来,他可以牺牲自己。牺牲一切。 但是枭亚普夫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抓住她,往蚁巢的最深处走去。 爆库尔被留在了走廊里。 佐伊被关进了一间偏远的牢房。 牢房里又黑又潮,栅栏是铁质的,也许是蚂蚁从NGL的其他区域取回的战利品,看起来并不是很牢靠。小杰奇犽的话也许瞬间就能破笼而出,但是她不行,这样的铁栏对她来讲就是绝对的阻碍。 而这一点,她很清楚,枭亚普夫也很清楚。 枭亚普夫会吩咐所有的蚂蚁不要接近这个地方,也就是说她不会有机会施展能力让其他人帮她逃跑。 关上铁栏的时候,普夫只是短短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砰”的一声撞上了门。 门关上之后,一直跟在她身后以防她有任何小动作的“分身”也消失了,空气里再次散落起细小的鳞粉。 “你不用留下看着我吗?”佐伊对着空气说。 “不。”果然,普夫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 然后就连最后一丝鳞粉也散去了。 果然……行不通吗? 佐伊独自坐在黑暗的牢房里思考着。 不能趁着普夫掉以轻心的时候篡改“分身”的记忆,也不能诱惑外面的蚂蚁来帮她开门。 到底该怎么做呢? 她就这样坐在黑暗中,思考仿佛都有了回声。 王 关于一个普通人如何撬开铁栏有以下几种思路: 1. 使用锐利工具。 2. 使用布条和杠杆原理。 3. 参考《肖申克的救赎》。 4. 瘦身到可以钻出去的程度。 第一种方案的可行性如下:铁的莫氏硬度在4到5度徘徊,比硬度最高的自然矿物金刚石低了5度左右。事实上,她身上就有一种硬度比铁要高的物质——牙齿的硬度在6到7左右。此处偏远,即便敲击铁栏发出较大的声音也多半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了引来蚂蚁,那只能算是好事不是坏事。但是,用牙齿去和铁栅栏硬碰硬?佐伊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摇了摇头放弃了。就算她的咬合力堪比鳄鱼她也不会去那样做的。 第二种方案看起来是最可行的。具体的操作方式如下:用布条穿过两根铁栅栏,穿回来之后绑在作为杠杆的物体上,转动杠杆就可以收紧布条。就像给闹钟上发条一样。布条因为转动越收越紧,就可以凭借巨大的拉力掰弯栅栏。利用这种方式,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做到将监狱栅栏掰弯。有些问题就是这样,无论靠肌肉还是脑子都可以解决。布条——她身上的衣服完全可以充当。轻微的裸露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并不算什么。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座牢房里只有她和空气面对面,没有可以充当杠杆的东西。 第三种方案,也就是用勺子挖除一条地道来。看起来确实可行,毕竟铁栅栏,应该不会埋到地下很深的地方。蚁巢的质地也并非石头般坚硬。如果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想必也是可以挖出一条通往外界的逃生通道的吧。只不过可能手都要挖成只剩白骨了。 第四种方案。当然了,她也听说过猫只要脑袋可以穿过某处,身体就可以。她不确定人是不是也行,大概率是不可行的。目测铁栏的间隔宽度在十五厘米左右,并不是很窄,但也没有宽到可以让她钻过去。再说了,作为一个僵尸她也不知道改如何瘦身,靠饿着不吃饭是铁定没有效果的,她已经试过了。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副骨架的话也许另当别论吧。 所以总的来看,最合适的还是方案二。但是,她改到哪里去找那跟关键的“杠杆”呢? 把佐伊这个危险因素关进牢房之后,普夫并没有忘记那个倒在走廊中的猎人。他回去正好遇到了尼飞彼多,这个先他一步降生的直属护卫军在听到普夫的疑问之后只是眨了眨眼睛表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让普夫进一步加深了对佐伊的戒备。可能尼飞彼多和其他的蚂蚁确实没有见到那两个人,也有可能是他们的记忆已经被篡改了。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喵。”尼飞彼多对枭亚普夫如此评价道。 不过在过去了一段时间,发现确实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佐伊也乖乖地待在牢房里之后,普夫便开始渐渐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尼飞彼多最近迷上了各种化学实验,这似乎和他之前遭遇的一场战斗有关。他最近有空没空就泡在实验室里研究各种器材药水,想要修复一个叫“凯特”的人类。普夫对此不多作评价——反正在王降生之前,他们随便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没错,王就要降生了。 这也是普夫最近不再想那个奇怪女人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他可以感觉得到。相信彼多和尤匹也能感觉得到。王想要出来,他在召唤他们。 果然如他所料,几天后的某一个时刻,蚁后忽然发出尖利的哭嚎。普夫冷静地看向在痛苦中挣扎的蚁后——她马上就会完成自己的使命,在那之后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王会诞生,他们会跟随王,辅佐他,将世界纳入囊中。 是的,他们的王来了,他以一种强硬不容拒绝的姿态来到了这个世界。他撕裂母亲的腹腔,内脏铺满地面。王说他饿了,但是蚁后的残肢显然无法满足他,他对他们准备的肉丸也并不满意,于是彼多提议去捕猎。人类的大脑是最鲜美的部位——但王还是不满足,他们要离开蚁巢,向着更远的地方出发,去寻找所谓的“稀有种”。 离开……普夫忽然想到了被关在牢房中的那个女人。绝对不能让她逃跑,但是又绝对不能让王察觉到她的存在,不能让她见到王——他要怎么做才能—— “普夫,”王忽然开口,“你在隐瞒什么事?” “王,”普夫单膝跪下,“属下并无隐瞒——” 但是这句话还未讲完,王的惩罚就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脸上。蓝紫色的血液从他的脸颊渗出,普夫感到半边脸仿佛失去了知觉。不久前尼飞彼多刚刚挨的这一下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普夫,”王说,“我们的情绪是联系在一起的,你在隐瞒什么?不要让我再问一次。” 普夫能感觉到汗水从另外一半脸上滑落,他深深地垂下了头。 普夫带着王和另外两名护卫来到了蚁巢深处的牢房。 他本应找到的那个人却不在里面。 两根铁栅栏弯曲,恰好能容一人从中钻出。她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属下失职!”普夫几乎崩溃地跪在地上,“我这就去找——” 然而蚁王并没有发怒,他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一股庞大的念以他为中心散发开来。直到远处的尼特罗、莫老五等人都为之深深震慑。没过一会儿,他就说: “找到了。” 她没能跑远。 或者说,她其实就是藏在旁边的拐角处。 “喂,别躲了,”蚁王摆动他长长的尾巴,冲着那个方向说道,“出来吧。” 于是佐伊缓缓走了出来,有些摇摆不定,一只手扶着折断的左臂,歪头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哈哈,又见面了啊。”她说着,声音有些虚弱,脸色惨白。 也是在那一个瞬间,普夫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想要杀死一个人。 欲望 那天枭亚普夫让王不要碰到那摊黑红色的污物,那些东西里藏着比恶念更恐怖的东西,那个东西是“生”的对立面,它会像永无止境的欲望一样肆虐和扩张,吞噬一切,吞噬你心中那一点残存的向上的力量,把你拖到幽深的潭水深处。一潭漆黑的死水。 那个东西是这样的,它不会很快让你死去,也不会让你死得很痛苦。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色彩像在苦夏烈日下炙烤的叶片一样渐渐从你眼中褪去。起初,灰色的世界看起来也无大碍,甚至还有一丝丝的高洁肃穆。纯粹的色彩就像纯粹的光一样让你的心中一片澄澈。欲望褪去了,纷杂的声音褪去了,一切都变得很遥远,一切都是荒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熟悉的景色看起来非常陌生。记忆中车水马龙的街道变成一片深深浅浅的光影,在建筑物下面活动的物体是什么?他们在做的事情忽然变得不可理解和不重要,意义在一点一点地消解,于是你被它俘虏了。 那个东西是这样的,你首先失去的是和生存有关的欲望,寻找快乐的本能。食物变得索然无味,动作变得沉重而痛苦,梦境充满阴郁的意象……在欲望消退的地方思维开始活跃,而思维越是活跃,你就越是贴近它。 贴近死亡。 它对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有吸引力,可以住进任何人的心里,在那个温暖潮湿又阴暗的地方安逸地定居下来。它披着毯子在暖炉旁坐下,仿佛它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成为你的双眼,你的双耳、口鼻和大脑。它不光会定居,还会传染。像疯长的麦田一样传染给被它诱惑的人——任何活着的生物。 王的欲望就像一只可以无限膨胀的气球,他的欲望是一整个种族的欲望。他还没有,也无法和它们分开——简单而纯粹的欲望——食欲,就像刚刚落地的婴儿一样不餍足地向世界索求一切。 欲望和死亡,他和她就像两个纯粹的极端,也难怪他会被吸引,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所以王没有听从普夫的建议,把死亡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将她迎进了大门。 他只是好奇。 普夫明白,所以愤恨。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什么人。那个银发的女人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不过分张扬也绝不会被淹没。仅仅是这样,她就在不停地撩拨枭亚普夫的神经。她就像是他绝对不想承认和面对的东西:无法被消灭的终结。万物都有终焉之时。人类,嵌合蚁,所有的一切。可是他们才刚刚降生,一团躁动的能量还在他们的体内横冲直撞。征服世界,征服人类——她站在那里安静地看过来,就好像在问他们,这又怎么样呢?征服世界会怎么样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寂静。沉默。仿佛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就像一根尖锐的针,一不小心就会将还未吹起的气球扎破。 所以他说,不!王不可以接近她,绝对不可以! 他的声音传达不到。 一种从未有过的苦闷渐渐弥漫在他心间。 这就是蚂蚁的王吗? 在第一次看到对方的时候她就这么想,那双眼睛看向她的时候似乎很平静,但是又在某些时候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在蚁巢见到之后,王就问她的胳膊是怎么回事,佐伊说是自己弄断的,他没有表露什么,让尼飞彼多帮她修好。他想知道为什么普夫不愿意让他见到佐伊。 佐伊说不用,她吃一些东西就可以了。 然后他们就把她带到天台,那里摆满了一盘人肉做的丸子。佐伊吃了一些,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也就是那个时候,王的目光从平静变成了疯狂。 好像很撕裂,又好像很统一。这样的特质同时存在于这个生物身上。佐伊在得知他们迁居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合口的食物后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蚁王的欲求单纯得不像一个王。 不是为了种族,不是为了夺取,只是单纯的口腹之欲。 就像一个小孩吃到过某种很美味的东西,就一定要兴师动众地要求再次吃到。无论他会不会在得到的那个瞬间对它失去兴趣。 但是同时他又能够理智地做出判断,就像一个天生的领导者。他不怕她,至少不像枭亚普夫那样怕她,所以反倒能更清楚地判断出现状。对于他们蚂蚁来讲,她并没有普夫想象得那么危险。 普夫看到的是一个传染致命疾病的僵尸。 王看到的是佐伊·柯里昂这个人——即使他自己在这么做的时候并无自觉。 无论如何,他们把她带到了这个叫东果陀共和国的地方,侵占了王宫,架空了权力系统。这些事情的细节都是由普夫来处理的,尼飞彼多太散漫,尤匹又不爱动脑子——于是就只剩下了他。有的时候佐伊还会有点同情这只靠一己之力撑起整个种族希望的蚂蚁。因为事实上,真正关心物种命运的只有他一个而已。尼飞彼多和尤匹都只是关心王——蚂蚁怎样,他们不管。不过其实普夫可能也并不是很在意蚂蚁作为一个种族的命运,他只是把王摆在了种族的中心,自然而然地做出了有利于种族的决策而已。比如即将举办的国民大会,就是普夫的主意。既可以筛选食物,又可以增强兵力。 而王……王只是觉得无聊。 事实上,王觉得一切都很无聊。人类沉迷的那些东西:权力、美色、金钱对他没有吸引力。他太强了,强到人类的很多花样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尼飞彼多和孟徒徒尤匹能提供的乐趣也十分有限。所以有的时候他会找佐伊聊天(尽管普夫十分不情愿)。 佐伊承认,在这样的一座庞大而又空旷的宫殿里难免会感到无聊。她自己也是一样,所以她并不排斥王偶尔的召唤。 王最近在博览总帅府邸的藏书,他看书的速度很快。大部分书他看过之后都只是嫌弃地丢在一旁。佐伊有一天发现了这件事,就随手从书架上拿了几本推荐的书摆在他常用来看书的地方。也是在那之后,王总会喊她去。或者推荐一些新书,或者就看过的内容展开探讨。这种时候佐伊总有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在引导一个学生认识世界。 一个求知欲和食欲一样旺盛的学生。 王的成长也的确非常迅速,他用很短的时间浏览了当地博物志,最近在看和历史有关的内容。但是这些都抓不住他的注意力,他即便最初感兴趣,也往往因为无趣就丢下了。但是……佐伊带给他的有关生物学和哲学的书他却没有随手丢掉。 他在学习寻找自己的根基,这是每一个生命在最初都要做的事情。 佐伊不知道他会成长成什么样子,事实上……这个想法让她觉得跃跃欲试。 “想都不要想。”忽然间,普夫的声音打断了佐伊的遐思,“我不会再让你接近王了。” “是吗?”佐伊看着普夫,他的脸上总有忧郁的神色,连日的操劳让他的面孔变得愈发憔悴,佐伊甚至不住心生怜悯。“如果政务那边需要帮忙,我其实也能帮你分摊一点。”她提议道。 “想都不要想。”普夫毫不留情地说道。 她并不意外他读出了自己的心思,事实上,如果习惯了,普夫这种可以轻易感知到他人思绪的能力让她觉得很省力,很多事情不用说出口就能让对方知道,非常的方便。 “……请不要这么想。”枭亚普夫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他习惯性地使用敬语,即使他的内心可能已经把她骂过成百上千遍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基因里会被写上这样的特质,难道某种生物的基因里有一对染色体叫作“礼貌”吗?那么这对染色体一定不存在于人类的体内。 “我不允许你继续污染王的思维了。” “污染王的思维?我能做到这么了不起的事情吗?那可是你的王呀,普夫。”佐伊弯了弯眼角,“对你的王有一点自信。” “你——!” “王最近好像开始对游戏感兴趣了呢。啊,我说的是棋牌类游戏,尤其是棋类……因为那天我们聊到了规则的事情,他对人为什么会想给自己的行为加上种种限制很好奇。说想找一些棋手来陪练。” “这些小事我会办妥。”普夫说,“你不许再接近王了。” 佐伊耸了耸肩,这些事情又不是她可以控制的,王如果想要见到她,没有人能阻止。相信普夫应该比她更清楚这一点,但他只是焦虑,这种焦虑无处发泄,就只能发泄在她身上。 但是……她看向那张俊美的面孔。 现在这一切都还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一旦这个平衡点被打破…… 这张天使般的面孔就会立刻化为恶鬼。 她相信,如果是为了保护蚁王,枭亚普夫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抉择 仔细观察的话,大部分欲望都有其根植的生理学原因。嵌合蚁是摄食□□的物种,所以性别对它们来说并不重要,也就没有太多对异性的需求。它们的生理结构决定了它们的兴趣对象会集中在其他种族身上。需要判断的因素有两个:1.这个种族的优势是否可以让嵌合蚁在优胜劣汰中居于高位?2.这个种族的劣势在哪里?会不会对嵌合蚁有着致命性的打击? 哪个物种的特性最有可能帮助它们生存下去? 蚁后的答案很简单:人类。 人类固然有其优势所在。也许世界上很少有能像人类一样,在短时间内对世界的环境造成如此之大影响的种族。但是人类…… 佐伊看了看正在对弈的王。 他对面的那个棋手号称是全国象棋大赛的冠军,此时面对明显并非人类的蚁王,已经满头大汗,他刚刚不小心走错了一步棋,正在想着落败的方向一路狂奔。 蚁王表面上是在思考棋路,但是他摆动的尾巴和上面骇人的尖刺明显夺走了棋手的大部分注意力。这位棋手刚刚不久前才目睹那个东西将上一个棋手的心脏戳穿,他不可能不在意。显然蚁王也对这一点谙熟于心,从他眼中那一点疯狂的神色就可窥得一二。 佐伊叹了一口气。 蚁王的眼中出现了烦躁的神色。 他行下了手上的动作,对面的棋手屏息不动。 “你有什么意见吗?” “您这样吓唬人家,他怎么可能发挥出正常水平?他出的汗都够洗衣服了。”佐伊无奈道。 “哼……” “王!”普夫插嘴道,“请不要听这个——这个东西胡说,您只要继续下下去就可以赢了!” “我有名字的,普夫。”佐伊调侃道,“不叫‘那个东西’。” “你——!” “够了。”王不耐烦地说道,“普夫,让她接着说——”那双疯狂的眼睛看向佐伊,“你是想说这样不公平?” 佐伊无动于衷:“当然啦。你这样吓唬人怎么能叫公平?” “我只是坐在这里下棋而已。”王说,“难道你要说这也违反了你那个所谓的‘规则’?” “不啊,”佐伊说,“用力量去恐吓对手,当然不算犯规。事实上彼此赌上性命的棋局在历史上也并不少见。双方都在压力下进行的棋局,也确实别有一番滋味。您这样只是单方面的恐吓而已。算不上是在比试棋艺吧。” “你的意思是,让我也赌上性命?”王面无表情地问道。 “王——请您不要——” 然而王的一个眼神就让普夫闭上了嘴。 王…… 普夫的眼中杀意渐浓。 “无妨,赌就赌吧。”王说,“一条手臂。这样总可以了吧?” 一条手臂——但是现在的这个局面,明显是蚁王赢定了。 棋手愤恨地看向佐伊。 佐伊又叹了一口气。 王明显更加不耐烦了:“怎么?还不行?” 他的耐心快要到极限了,佐伊能看出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棋手和那张棋盘,然后说:“不,没什么。这样就可以了。” 结果当然是蚁王的胜利,棋手失去了一条手臂,他抱着自己的伤口痛哭出声,再次瞪视全场长得最像人类的佐伊。如果不是她多嘴……如果不是她……他就不会失去这条手臂! “对了,”佐伊忽然说道,“你们不是都不屑于吃不是稀有种的人类吗?这条胳膊就让给我吧,不要浪费了。” 什么……?让给她?这是什么意思?棋手的目光充满了疑虑。 “哼,你要就拿去。”蚁王无趣地说道。 “谢啦。”佐伊说。 “我按你说的做了,也赢了这一局。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明显您已经战胜了象棋冠军,在这方面已经登峰造极了,打败天下无敌手,不愧是王。”说着,她干巴巴地鼓了鼓掌。 蚁王却没有漏过她这句话里面那一丝讽刺的意味。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在打乱他们的心理防线这一点上您确实做得很好。无论是什么棋,恐怕都很难有人可以赢得过您了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呼吸’。”王说,“只要打乱他们的‘呼吸’,就能获得胜利。” “说是这么说。”佐伊平淡道。 然后她又接收到了王那种不耐烦到甚至不在乎把她大卸八块会不会把自己也感染成僵尸的目光。 “好吧。举个简单的例子。”佐伊终于开口,“从单纯的游戏规则上来看,您之前下过的几种棋,包括象棋、国际象棋在内的多种棋类游戏都是有最优解的。也就是说,如果您是和AI下棋——啊,就是智能程序,那么基本上是一定不可能赢的。所以确实,您说的很对,人和人的下棋,或者说博弈游戏,就是要扰乱对手的呼吸,让他出错。这一点完全没有问题。只是在力量过于悬殊的情况下,自然会变得没有悬念,再这样下去也只会让您觉得无聊而已。” “有最优解的游戏,只能说明这个规则设计的有问题。”普夫说,“人类用他们那小小的脑袋,充其量只能做出这种拙劣的产物。” 佐伊耸了耸肩。 “规则很少有万无一失的。电脑程序还会出BUG呢?但大多数棋类游戏只是玩玩的话规则都足够优秀了,人类社会的规则比棋盘规则还要离谱得多。” “……那你说,要怎么做?”蚁王问她。 “哈,要我说,您可以和电脑下棋,或者干脆找个又瞎又聋的人吧。”看到蚁王刀尖一样的目光,佐伊又加了一句,“盲人不容易被您的外表吓到,心理防线不容易破,您玩着也更有挑战一点。您最开始不是想知道‘规则’的乐趣在哪里吗?我只是觉得这样您更有可能亲身体会到一些。” “普夫。”蚁王忽然把手中的棋子一扔,挑战的目光迎上佐伊的视线,“去找一个盲人来。” 似乎是在说就算是又聋又瞎的人他也可以轻易赢给她看。 诶,可是就算蚁王赢了又怎样呢?佐伊想,和她又没有关系。 起初王会对棋类游戏感兴趣也只是因为不理解“规则”这种东西,现在却似乎有点跑偏了。但总的来说他们都只是在打发时间——当然,除了佐伊,佐伊知道自己相当于是被困在这里了。 但是事实上,这一切对她来讲都没什么所谓。巴路沙群岛只是世界很小的一个角落。人类政府要是想,一个核弹就能把整座小岛夷为平地。区区四匹嵌合蚁根本算不了什么。以他们现在的心态,要征服人类世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就算征服了又怎么样呢?她觉得自己早就对世界没有那么关心了。 不过……她到底还关心些什么呢? 几个面孔在她的脑海中删过,伴随着鲜血和火光。她微微皱眉,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王在等新的棋手到来,尼飞彼多和孟徒徒尤匹在负责宫殿的戒备。佐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思考,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悄声推门而入。 是普夫。 他的表情藏在门缝的阴影里,让佐伊在一瞬间以为他终于下决心要将她除去了。她和蚂蚁一直处于这种僵持的状态——他们不动她只是因为对“僵尸”病毒有所戒备,而她不会轻举妄动更多是因为——不知该做些什么。在这场战争中她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第三者,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普夫才一直没有下狠手去处理这件事。当然了,佐伊并不觉得如果真的要动手的话她就一定会输。 因为死亡是不会输的。 然而此时此刻,普夫看向她的眼神是纯粹的厌恶,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佐伊忽然明白了,现在就是决断的时刻。也许是因为刚才她的提议差点让蚁王失去一条胳膊——甚至是性命,所以普夫才会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安静地问她,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他问——你站在哪边? 佐伊听懂了他的问题。 她站在哪边? 人类还是嵌合蚁?抉择的时刻到了。 支线结局:蚁毒 选择嵌合蚁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可能她只是想作权宜之计,毕竟她现在还在蚂蚁的监视下;可能她本身就不太在意立场的问题,因为她真正在乎的只有个别的人的生死;也有可能,之前经历过的、发生过的一切都在冥冥之中将一切导向了这个结局——与原有的自己、原本的种族彻底的割裂。 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那之后佐伊发现自己又变得轻松了一些。自从跟随凯特他们到NGL就开始时不时地出现的那种幻觉一样的心悸和沉重的包袱消失了。世界再次回归澄澈,情绪的色彩不再起伏。 她答应普夫不再跟蚁王探讨那些“没有必要的问题”。首先,她说服了蚁王不再找棋手对弈,“因为王不需要遵循人类的规则,王自己便是规则。”用其他的方式满足蚁王的好奇心并不是那么困难,将一个人对本质的追问变成对现实的思索是很简单的事情。不去探究食物链到底为何存在,弱者何以称强,而是去合理规划饲养、利用人口的最佳方案。 诸如此类。 王就像是一张空白的画布,一个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的孩童。他不愚笨,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有可能会走上普夫担心会通往毁灭的道路。他身边的蚂蚁无法提供谏言,普夫是为数不多会冒着死亡的风险劝阻蚁王的属下,而他之所以能活到今天,也是因为王与护卫队心灵相通。王能感觉得到普夫的建议出自真心。 但是佐伊不一样,王对她的态度和对其他人都不同。一方面是焦躁——因为知道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会导致蚂蚁的覆灭。一方面是轻视——因为佐伊的“强”绝非□□意义的强悍。当然,还有困惑。因为王知道她也绝非“弱者”。也正是因为她身上这种“强”与“弱”的矛盾,才促使他去不断探究和追问,而在这种追问的过程中,他们形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 所以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佐伊可以做到。 也就是,让王改变原有的想法。 当王开始涉猎日后的计划——“伟大的征服世界的计划”之后,普夫肩上的重担明显减弱了不少。如果要佐伊来说,她觉得这是她的功劳,但她不说,她只是笑,看着普夫一脸愤恨,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笑个不停。 佐伊能感觉到,普夫原本对她的回答是有疑虑的。他尖锐的怀疑的目光时刻跟随她,就像无处不在的、漂浮在空气之中的粉尘。但几次三番之后,他似乎也渐渐接受了现状。虽然——确实,他还是对她没什么好感。 那些都不重要。 尤匹和彼多也都习惯了佐伊的在场,只剩下普夫仍会刻意无视她的存在。 神奇的是,现在回想起她身边的那些人,那些她在乎的人……卢卡斯,甚至……侠客,她都只觉得遥远。仿佛他们已经不再存在于她的世界中。不得不承认的是,和蚂蚁一起计划征服世界竟然为她带来了少有的快乐和挑战。 “你应该感谢我,”佐伊对枭亚普夫说,“如果不是我,你们的王可能还在沉迷棋盘上的对决。” 普夫不作回答,事实上,他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但他不会说出来。枭亚普夫就是这样。 佐伊只是耸了耸肩。 放弃人类是轻松的选择。这些蚂蚁单纯的程度超乎想象。即使是心机最深的枭亚普夫,对待蚁王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单论品性的话,甚至连暗中掌权的毘泽夫都要更危险一些。佐伊印象中他似乎是在利用手中的权力给自己挑选心仪的“后宫”成员,有一次甚至还打过她的主意……虽然他自己可能不记得这件事了。 有的时候她甚至会为它们担心,不过考虑到这群蚂蚁的强悍程度,似乎担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所以当甄别国民的日子到来时,佐伊和王在一起,看着外面广场上被催眠的人群,在上空洒下鳞粉的枭亚普夫,也只是想道—— 轻松的选择,往往是错误的选择。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漫天的星雨落下。 龙星群。 当然,猎人协会派来了精锐部队。她被落下的石板砸伤,压在碎石瓦砾之下。后面发生的事情她都只是听说。听说会长尼特罗约蚁王出去决斗,蚁王独自前往。听说会长死前用“蔷薇”炸毁了自己的身体,重伤了王。听说普夫和尤匹用自己的□□救活了王,变成了原本的七分之一大小。这些都是把她从瓦砾中救出的彼多说的,现在彼多也要赶去王的身边。 猎人协会派来的精锐部队当然是全军覆没。尤匹一时心软放过了几个猎人,但在王的事情之后他明白了什么叫做“敌我”立场的不同。当然,人类不值得敬意,他们追上那些猎人赶尽杀绝。 王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也更恐怖。如果他曾经还对人类有过一丝一毫的期待,那此刻也早已消退殆尽。进化的恶意没有尽头——人如此,蚂蚁也如此。 但是没有用处,他们杀死了所有肉眼可见的人类,蔷薇的毒性也深入骨髓。佐伊看着垂死挣扎的王和他的三个护卫,忽然心生悲凉。 “我可以让你们活下去。”她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们也变成僵尸。” 他们拒绝了。 所以她站在空旷的、堆满死尸的宫殿二楼,放眼望去尽是断壁残垣。她见证了一个物种从诞生到消亡的短短几日,和他们交谈过、相处过。 黎明的微光在地平线那端摇摆,生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是如此渺小。现在太阳即将升起,她在这片被毒气污染的废墟中央看着那缕光线。“梅路艾姆。”她低声念道——蚁王最后让他们这样称呼他。梅路艾姆,照亮一切的光。 “再见。” 她站在那里,风在这个地方凝固了,一切都是静止的。一些其他的蚂蚁离开了,它们很快就会被抓住,无法在世界上掀起太多波澜。 踢踏的脚步声响起,佐伊回头看去,是她熟悉的面孔。 是帕里斯通·希尔。 “佐伊·柯里昂,”锃亮的鞋面踏过废墟和尘土,踏过蚂蚁和人类的残肢断臂,整洁得不像是从一场和种族存亡密切相关的战役中走来。艾萨克·尼特罗战死,猎人协会群龙无首,帕里斯通现在是实际上最大的掌权者。“我仅代表猎人协会,以反人类罪将你逮捕。你拥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帕里斯通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逐渐变成了噪音。 这次战斗损失惨重。 协会失去的优秀猎人数不胜数,包括数名合格自287期猎人考试的考生。其中,协会十二支“亥”——金·富力士之子,杰·富力士,以及闻名世界的杀手家族成员奇犽·揍敌客都在死亡名单上。二星海洋猎人莫老五,他的两个弟子——拿酷戮、秀拖,二星幻兽猎人凯特,还有协会高层诺布及其弟子庞姆等人也因参与蚂蚁讨伐行动战亡。唯一经历了这场战斗并得以幸存的幻兽猎人爆库尔对他的经历闭口不言。 据说曾经在友客鑫引起骚动的不明生物——佐伊·柯里昂也牵涉其中。副会长亲自出面处理此事,现已将该危险生物关押在安全的地方。“请各位同僚不必忧虑,”他说,“情况已经被控制。我会尽最大努力完成前会长的遗志。” 发生在东果陀国的一切被解释为一场内部政变。 人类又一次化解了危机。但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一点。 会长选举大会如期举行,全部六百余名持证猎人都被要求到场投票。其中伊路米·揍敌客和西索·莫罗等人缺席。雷欧力·帕拉丁奈特在选举会场痛骂并揍了参选人金·富力士一拳,指责他对自己的儿子杰·富力士参与危险行动不管不顾的行为。画面在选举直播画面上被播出,引起了一阵网络热潮。一瞬间票数风向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转变,大多数中立派的猎人都投票给了雷欧力这名虽然资历不深,却十分有血性的猎人。 而引起骚动的中心人物之一,金·富力士却在不知不觉中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也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帕里斯通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新一任的协会会长选出来了,是雷欧力·帕拉丁奈特。 揍敌客家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葬礼了。 上次可能还是家里的某只宠物去世,那是好几年以前的事情了。 席巴和桀诺其实就在现场,他们本有机会将奇犽带回家。但是没有。现在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木棺中甚至只有他以前的衣物作为替代。 伊路米·揍敌客看着那只黑色的棺材,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得很可笑,于是在牧师致辞到一半的时候起身离开了葬礼现场。 鲸鱼岛。 黑发少年打开了许久没有碰过的现代科技,画面里出现了好友的样貌。奇犽·揍敌客皱着脸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开始夸张地说他们家的傻子怎么样给他办了个盛大的葬礼,现在搞得他想回都回不去了!不过倒也好啦,他说,反正他也不想回去。简直太丢人了。 他们两人在最后关头被梅雷翁救下了。这个长得像变色龙一样的蚂蚁用“神的不在场证明”躲过了蚁王最后的残杀,但是梅雷翁却因为憋气太久昏了过去,小杰和奇犽就这样停在了“空气人”的状态——直到奇犽在宫殿里找到了插头,充电之后用电击救活了梅雷翁。 不然他们两人从此就要过着不存在的生活了!想想就可怕。 中途他们还在二楼看到了佐伊——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也会在这里,但是当时他们急着救治梅雷翁,没有功夫管这些事情。等救活了梅雷翁,她就不见了。 雷欧力听说小杰和奇犽还活着的时候已经成为协会会长有一段时间了。“我可以辞职吗?我现在就要辞职!!”他喊着,但是他的提议被绮多断然驳回了。 协会明显还有更多事情要忙,容不得你说来说来,说走就走。 一片漆黑之中,佐伊知道有什么人来了。 又是熟悉的人。 金·富力士。 “……是我做错了吗?”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是不是选错了?” 金沉默地看向她,目光平静得有些异常。 “我不是说过了嘛,如果你伤到太多人,我会杀了你。” “万一杀不死呢?” “嗯……”他仔细思考了一番,“终身□□?” “哈哈……好像你真的兑现了诺言呢。”佐伊干笑了两声说。 “所以如果你当时老老实实跟我走,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也许吧,如果再来一次。” “也许。” “对不起。” “别道歉了,也不是你的错。”他说,“你只是做了你会做的事情。” 仅此而已。 他挥了挥手,离开了特航科地下的的怪物拘留所。外面关着许多和佐伊一样的危险生物,其中很多都来自一个叫黑暗大陆的地方。也许她这种怪病也来自那里吧。 她在黑暗中,想着,也许就这样过去了数十年,数百年,数千年…… 到那个时候,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梅路艾姆结局:生死 佐伊用奇妙的眼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蚂蚁:如果忽略掉他头上的两只触角,那么这个生物和人类几乎没有差别。其他的蚂蚁,即便是另外的两个直属护卫,都保留了更多属于昆虫或其他物种的特征。尤匹更是拥有魔兽的基因。但是普夫不是,普夫比所有她见过的蚂蚁都更像人——修长的身材、忧郁的外表,还有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对音乐的喜爱——也许是他善感的天性使然。甚至他的性格都更像人,会有顾虑,眼中的目光总是看向过去或者未来,从不看现在,是的,正是因为如此人类才总是无法像动物一样纯粹地活着。人的意识像细雨,或者雪,飘散在未来和过去的世界里,在漫漫的时间长河里。但是他看不见现在,即使看见了,未来的余光也总让他分心。未知的危险、不确定性、来自过去的悔恨缠绕着他的灵魂左摇右摆。人就是这样。 普夫就像是一个人。 所以佐伊才觉得很奇妙,正是因为普夫这样矛盾的特性才使他问出了这样的问题——问她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上,这是人类的思考方式。她可以想象,对于王来说,对于尤匹和彼多来说,她的心站在哪一边都不重要。如果有趣,如果无害,如果不碍事,那就继续现在这样下去;如果有害,如果无聊,如果使人厌烦,就找法子控制或消灭。面对问题他们是这样的思考方式:出现了就解决。未来的问题不是真正的问题,为了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而忧虑并非他们的本性。 更何况,人是一种会撒谎的生物。 但是此时此刻,佐伊在面对枭亚普夫提出的问题时决定诚实以对。她只是觉得有趣:如果她说她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如果她把他忧虑的一切摊开、明白地摆在他的面前,他又会怎么做呢? 在那一刻,那短暂的一个瞬间,普夫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甚至是他期待已久的。风从窗外卷入,飘散的鳞粉像月光的碎片在空气中闪闪发光,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楚。也许就是在那一个瞬间他就做出了决定:就算违背王的愿望也要将可见的威胁铲除。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他会说,佐伊趁夜出逃了。没有人注意到只是因为她的那个能力,她可以篡改记忆。 佐伊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个瞬间自己的心情。但是她知道那份情绪通过鳞粉切切实实地传达给了普夫。因为她在他脸上看到了惊愕和犹豫,但是很快那幅面孔就扭曲成了恶魔的样子。那一刻他们心灵相通,皮囊不再是阻隔彼此的高墙。是理解,理解这种恐怖的东西将两个矛盾的生物连接在了一起,雪崩一样压倒性地将两人掩埋。他们的眼神锁在彼此身上,然后他知道了,深藏在她心底的不是恐惧,不是悔恨,不是绝望,不,是一种期许——兴奋和颤栗,生命的活力,一种很久——甚至从未出现过的东西。温暖的热度淌过全身,佐伊想到的是:这是结尾吗?这是一切的终结吗? 但是,不对。 发光的碎片变多了。破碎的月光变多了。尖锐刺耳的伴奏撕裂了那个永恒的瞬间,细碎的玻璃碎片和反射了彩色光芒的鳞粉一同漂浮在空中,暗影丛生,普夫的目光先转移了过去,佐伊从他眼中的反光看到了那个站在窗台上的身影——他的影子将苍青色的月光劈成了两半,好像一尊雕塑。 “王……” 普夫的身体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他单膝跪伏在地上,头颅深深地垂下。 王说,他感觉到了普夫那边传来的焦躁的情绪。 所以才会过来。 佐伊不知道此时普夫是什么样的心情,刚才一瞬间建立的那种奇妙的连接在王出现的那一刻被打断了,但是从他无言的沉默看来,佐伊猜是后悔。 后悔没能在那一瞬间下手。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王带着她回去了大厅,也是他休息的地方。“坐。”他说,于是她找了一处坐下。“不要随便离开。”他吩咐道。显然,他的“圆”能够感知到身边一切的动作。蚁王没有下达其他的命令,只是回到自己的位置盘腿坐下,合上眼。 对于佐伊而言,刚才那一瞬间的鲜活感已经远去,世界变回了阴沉蒙眬的灰色。她也闭上眼,试图回想刚才感觉到的像“生命”一样的东西,那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破茧而出的感觉,然后失败。 “棋手不必再去找了。”蚁王忽然说道。 佐伊睁开了眼睛。 “普夫不是合适的人选。”王说,“他不会找到合适的棋手。” 因为有什么已经变了。对于普夫来讲,王的命令已经不再是最优先的事物。 他将自己的判断力凌驾于种族的层级关系之上,这样的情况一旦发生,就无法再回到原样。 蚁王指了指面前的棋盘:“你来。” 佐伊沉默地看着他。 “赢了,我答应你一件事情。”蚁王冷静地说道,“输了,你就去死。” “我不会下棋。”佐伊看着王的眼角缓缓说道,“也不会死。” “那就想办法去死。”王说,“我可以保证这一点。” “王,你说已经死过的东西要怎样再死一遍?” “把你的脑浆碾碎,四肢扯烂,只要有形体的东西都会死。”蚁王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疯狂的笑容。 “我不会下棋。”佐伊继续说道,“如果您只是想杀我,可以不用那么费劲,现在就动手吧……其实我也很好奇你说的那些事情能不能成真——有形之物终有一天会消亡——确实如此……” 蚁王脸上的疯狂渐渐消退,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蚂蚁的王啊,我确实很好奇,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说,“一顿美餐?再美味的珍馐也会使人厌倦。凌驾于一切的力量?极致的权力带来的是极致的无聊——一切唾手可得的东西都是无趣的,这您一定深有体会。毁灭?当然,万物终会毁灭,若是这样,也许你只是扮演了时间的催化剂——或者相反,掌控?掌控世界、改变它?也许你心中对嵌合蚁这个种族的未来有所规划?可是从你的行动中我看不出这一点,你只是简单地拥抱了自己作为‘王’的身份并以此自居……恕我直言,短暂的相处中我得到的和您有关的结论只有一点,在我看来您只是一个刚刚降生没有多久的孩子。是的,您拥有强烈的欲望,这欲望可以变成任何东西,您很贪婪,但这不是您的特权——如果您注意到了的话,人类也有欲望,人类也很贪婪。这两种东西都会随着时间变质,欲望会扩张,逐渐失去重量,变成虚无的存在。而有的时候欲望消退,贪婪却不会。这两种品质帮助人类从残酷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也让他们饱经痛苦。您很聪明,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在说的是,如果是您的话,说不定可以打破这种无聊的循环,找到更合适您的存在方式。” “……这就是你想说的吗?”蚁王看着她,不动声色地问。 佐伊笑了:“您会明白我想说什么的。” 然后他践行了自己的话,把她的四肢扯烂、脑浆碾碎,分成无数个碎片掩埋在各地。他觉得无趣,一切都很无趣。但是她的话却开始让他严肃地思考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行动和所作所为。她的话语警示了他——是的,人类很贪婪、狡猾,而且自私。如果这是一场战斗(而这的确是一场战斗),那么他并无必要对人类表示任何程度的尊重和敬意。就像之前在棋盘上一样,他可以用各种手段扰乱对手的呼吸。如果他真的重视对手,就要不择手段。 所以在人类的队伍攻过来的时候,他没有和护卫队分开行动。他们一起将那群人捕杀、吞食,变得更加强大。在东果陀王国的宫殿前,那个年老的猎人即将战死,最后,他在将手指插入心脏前动作时有一瞬间的犹豫——因为他看到了被催眠、站在广场上的几万平民。能够用鳞粉感知他人情绪的普夫识破了他的计划,冲向了尼特罗,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那个老人带离王的方向。与此同时彼多和尤匹携着他们的王一起向反方向逃去—— 东果陀王国上空绽开了一朵深红色的蔷薇。 普夫死了,但是王活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顺理成章。人类世界的颠覆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让王没有想到的是,起初他们——人类——是有胜算的,但是被毁在了自己人的手上。有一群人开始投靠他、追捧他——人类被自己的同胞从背后反咬了一口。人类屠杀人类、人类管理人类,甚至连事后的“牧场”都不用王来费心,人类自己早就设计好了最优的人类畜牧场,双手奉上、呈现在他面前。甚至有些人类会以被选中作为食物为荣,有些人想方设法想要成为王的盘中餐,为此不惜做出令人发指的行径。这些人让王觉得有些恶心。当然也有反抗的人,王很多时候甚至觉得多放任他们一阵会更好——因为那些人可比其他的这些人要有趣得多。 不知不觉中,从某个时间点开始,那天那个人在他心中种下的空虚的种子开始扎根、发芽。当他厌倦食物的时候,当他厌倦人类的时候,当他厌倦蚂蚁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双冰冷的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弯出奇异的弧度,说出诅咒一般的话语…… 「您会明白我想说什么的。」 王没有名字,王就只是王。 王是一切的王,世界的王。 但是他并不开心。 于是他找出了当初掩埋肢体残骸的地方——他一直让所有人和蚂蚁远离此处,因为那种病毒可能会将一切毁于一旦,但是此时他过去了,亲手找出所有的碎片拼在一起。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碎片还是碎片。他想,也许这就是她的结局。她终于还是死去了。 她说谎了。 那一刻,虚无的重量仿佛要将他吞没。 在某个时刻,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这个地方被建成了一个灵堂。佐伊的碎片就被他放在灵堂正中央的石台上。阳光透过建筑的缝隙洒在她残破的躯体上,植物攀附在这座建筑的各个角落。有一天王像往常一样来散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在光芒下看他的眼神一如往常,就像那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昨日。 佐伊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她说,她知道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无法浑噩度过漫长的生命。“您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说。 王说,我现在也不知道。 这个世界会像现在这样永远持续下去吗?一定不会的。也许会有其他的物种崛起,也许会有来自外界的威胁。从更广阔的尺度来看,这短短几十年不过沧海一粟。整个人类的发展历史都只是一次眨眼间发生的事情。嵌合蚁也不会比那好过多少。生命繁衍、消亡,循环往复,一个物种占优,然后倒下。物种如此,国家如此,生命的巧合就是这样。 就算会,就算蚂蚁的统治可以延续亿万年——那又如何呢?对于他来讲——对于王来讲已经不重要了。但是他只是王,也只能是王。 “我该怎么办?”他问,“你是怎么做的?” “您需要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她说,“那才是唯一的答案,不是吗?” “真正想要的东西?可是我已经拥有了一切。” 佐伊摇摇头。 “我也许不可以,但是我相信您可以。”她说,目光看向了远方。人类文明衰退之后,世界再次被深浅不一的绿色覆盖,“世界这么大,您会找到的。” “找到什么?” “嘘……”她用食指笔出“禁言”的手势,“找到您心爱的东西。”她说。 “在那之前,我会陪您一起寻找的。” 但是在那之后,在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之后,她也会继续存在。 此时此刻,“死而复生”之后,佐伊才真正认识和接受了这一点。 人类,嵌合蚁,这些都不重要。 她深爱的一切终将逝去。 她将见证世界的毁灭与诞生。 小麦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没有太多原因,只是因为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她现在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嵌合蚁,凭什么要选边站呢? 我谨代表我自己,她有些自娱自乐地想道,代表一只僵尸的意见。很可能还是现存唯一拥有自我意识的僵尸,所以她的意见对她自己来说还是很宝贵的。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甚至可以说是她十多年来面临的唯一重要的问题。当生死不再是她思考的主要问题之后——身份就成了最重要的问题。她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这里?她是谁?如果身为人类的佐伊·柯里昂已经不复存在,那么现在的她又是什么呢? 她想:我既是人,又不是人。人关心的生存与延续已经不再是她关心的问题。一路走来,她总在想,既然死亡不再是一个选项(而是既定事实),那么她应该以怎样的方式继续存在?像这样的事情,一开始总是很难接受的。你发现自己和其他人变得不一样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全方位的变化。适用于他人的道德和社会准则不再适用于你,但你还无法适应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出发去看待问题。 那个视角甚至可能需要你去从零开始建设,因为从小到大学习的是他人的规范和准则,你要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学着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创造属于你自己的准则。 令她惊讶的是,从事名为“猎人”这一职业的人似乎都很擅长做这样的事情。 自己的意愿是他们行动的唯一标准。 她可是花了很久才接受这一点。 不过有些东西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久而久之,当佐伊发现自己可以从食用的角度去看待人类的时候,最让她惊讶的是她发现这已经成了常态。对她来讲,人类既是可以吃的食物,也是可以交谈的对象,这两种观念彼此毫不冲突地共存在她的脑海中。在意识到之前,她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如果不是突然在某一天想到,她可能甚至不会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脱离了人们规定的道德观念。 她也有些记不清楚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不再挣扎的。与其说是放弃和接受,不如说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这其实很有趣,她想,你是人类的时候,不会特意去强调自己是一个人,而是在强调自己的名字。你会把自己从广义的“人”之中剥离出来,强调特性。只有当你不再是人——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普遍存在的“人”的时候,其他层面上的身份才第一次超越名字,成了疑问的中心。 她想,如果我是格里高尔,如果我某天早晨醒来变成了甲虫,我又会花多长的时间适应甲虫的生活呢? 不过这些问题的答案对现在的她来讲都不是那么重要。现在的她既是佐伊·柯里昂,也一只僵尸,还是许许多多的人的回忆的集合体。实际上也并非看起来的那么特殊——毕竟,其实我们大家都会被身边的人所影响,也都会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特殊之处,不是吗? 对于佐伊的沉默,枭亚普夫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他面色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再次警告她不要做越界的事情,然后离开了。 普夫像王要求的那样找了其他的棋手来,这个国家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棋类游戏叫作“军仪”,而且在世界大赛上也一直保持遥遥领先的地位。冠军棋手——恰好就是一个盲人。完美符合蚁王的要求。 女孩的名字叫小麦,外表上看起来比佐伊大不了多少,走路的时候用拐杖一点一点探着前方的路。她穿着一条有些旧的裙子,蓬乱的头发扎成两个马尾,人们看到这样的小麦可能会想:这种小女孩真的是世界冠军吗?但是佐伊用余光瞥到了王的表情,他并没有因为对手的外形而轻敌,相反,他的表情没有变化,和往常一样。 东果陀国的总帅府与其说是府邸,倒不如说更像是宫殿。小麦慌慌张张地跟王打了招呼,一副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王只是让她坐好不要废话,自己继续研读规则手册。 “诶?声音跟总帅完全不一样呢……”小麦喃喃道。 “那家伙死了,现在我才是王。” “那、那真是万分失礼!望大人开恩!我……我对社会上的事情完全不了解!连话也说不好——” “闭嘴,会分心的。”蚁王不为所动,“再废话就杀了你。” 佐伊看了看普夫,对方正拿着一本书在看。她没看错的话,正是前些天她推荐给王的几本书中的一本。这个叫小麦的棋手出乎她的意料,她身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气质……说不定,她就是那个突破口呢?就在佐伊细细回顾脑中逐渐生成的那个计划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小麦。 诶? 这个女孩怎么倒下了? 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惊讶地从规则手册中抬起头来。 “看样子是憋气到失神了呢。”普夫走了过来,“因为王让她闭嘴,她就一直没有再张嘴呼吸。” “哈……”王似乎也被小麦这种破天荒的举动惊到了。 “有道理,这孩子鼻子是堵住的,闭上嘴就没法呼吸了。”佐伊感慨道。 “真是少见的笨蛋啊。”王说。 “总之先救人吧,普夫。”佐伊说。 “为什么是我?” “我没办法给人做人工呼吸啊。”佐伊指指自己,“我是僵尸,彼多和尤匹都在负责戒备——啊,难道你要让王亲自动手?王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倒也不会说什么的。” 普夫很无奈,但他别无选择。总之他们先把这个叫小麦的姑娘救了回来,她自己完全没觉得这是什么惊人之举,还挠挠头乐呵呵地说什么,自己打小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干不好,总给家人添麻烦,还好会下军仪,不然就是个大废物啦。 佐伊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成功收获了普夫一个幽幽的瞪视。 于是她想,就算这个叫小麦的姑娘没法帮到她,她也一定不会让她死在这里的。 四次元公寓 如果要问,蚁王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新手,为什么能和各路棋手百战不败的话,其实除了“聪明”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威慑”。 非人的外表、强悍的实力,还有一群形状诡异的生物在周边徘徊。总统府不知何时变成了异族的栖息地。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几乎没有一个棋手能够保持内心平静。而人在这种时刻总是很容易出错。 小麦却不会被这样的事情扰乱心神。经过几日观察,佐伊敢说,就算她不是盲人,也绝不会在棋局上因外物动摇本心。数局下来,呼吸被扰乱的并不是小麦。 反倒是和她对局的王。 王提出了一个赌注:如果小麦输了下一局,就要卸掉她的左臂。而小麦却犹犹豫豫,说不知该不该献上她一直拿来作为赌注的东西,也就是她的性命。 「军仪之主一旦落败,也只是凡人。」 她说,而她如果输掉了,就只是单纯的累赘和垃圾而已。她很担心,虽然想要献上性命,却又觉得献上垃圾是否有些冒犯? 听了这些,王竟停顿,发出了几声笑,然后—— 卸下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普夫焦急地请求王暂停棋局,修复伤口。王执意继续。妥协之下,普夫只得请正在戒备的彼多来帮进行棋局的王修复手臂,而警戒的工作则由尤匹代劳。 佐伊在中途就离开了大厅,按照彼多的说法,完全修复王的手臂至少需要两到三个小时,这期间他也不会对小麦产生太大的威胁。而且,佐伊现在明白了,对于小麦而言,生命不过是棋盘的附属品。 她为棋而生,也为棋而死。 佐伊走下楼梯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眼前发生的一幕幕已经超出她的预料太多。对于王,对于小麦,她忽然觉得自己反倒是那个什么都不懂,还要自作多情——比如保护小麦——的人。 那个女孩不需要保护,从很多层面上来讲,她都比佐伊要强大得多。 脆弱……又强大。 经过二楼的时候,她和尤匹打了招呼。普夫和彼多忙着处理王的事情,无暇搭理她。然而,就在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没多久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拉力,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天旋地转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另一处奇怪的空间里。 这是一件四四方方的屋子,顶上和四壁有白色的灯光,出口看起来只有一道门。想来她应该是被拖进了什么人的能力里,但是,谁? 没过多久,她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推门而入的男性青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他神情恍惚地走进屋,环住肩膀靠在墙壁上,滑坐在地,双目凝视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 他在颤抖。 佐伊疑惑地看着他——他是一个人类,而且不是东果陀王国留下来处理政务的人员。所以他来自外界。一个来自外界的能力者怎么会在蚁王的宫殿里? 对了,彼多的圆。 彼多因为治疗王的断臂,收回了自己的“圆”。这个人可能就是趁此机会潜入进来的吧? 他是协会的猎人吗? 就在佐伊想要动用能力,进一步了解这个人的背景时,听到了他干瘪而虚弱的两声笑。 “仔细一看……你竟然还不是人类。”他喃喃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友客鑫那个时候的……” 但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再次陷入沉默。 他掏出了手机,按下几个按键,然后恢复了刚才的姿态。 “……交给他们处理吧。”他自语道。 进攻蚁王宫殿的特工队伍已经聚齐,计划也已基本拟定。莫老五刚刚的通话过来告诉他们说诺布不会参与最终的行动了,几人虽然意外,但并没有人多说什么。这次任务的危险和重要程度是无法想象的。“但是还有一件事,”莫老五说,声音有些奇怪,“……等我到了再说。” 放下电话后,莫老五和秀托面面相觑,两人看了看小杰和奇犽,同样收获了疑惑的眼神。直到约定的暗号敲门声响起,莫老五走进屋来,他们才惊讶地愣在了原地。 莫老五身旁站着的是一个女性,银白色的长发和冰蓝的眼睛,看外表不过十来岁的样子。 “……啊!”最先发出惊叹的竟然是奇犽,“是你!你怎么会——” 拿酷戮一脸莫名,小声问秀托这是谁啊?秀托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最令人出乎意料的举动出自另一个黑发少年。小杰在看到佐伊之后没有出声说话,或者其实该说,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出现太多变化。但是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抱住了她。 “你还在。”少年闷声说,“太好了。” 她不由得伸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顶。 后来佐伊才从奇犽那里知道,凯特已经死了。 不光死了,还被改造成了供蚁兵训练用的道具人。当时他们发现凯特,带他回来的时候,小杰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虽然表面上似乎看不出来,但是奇犽知道,小杰内心深处有什么最根本的地方正在发生改变——或者不该说时改变。因为这份潜藏的危险一直跟随着他,只是隐而未现罢了。 佐伊被蚂蚁掳走的时候,他们正跟着凯特一起向蚁巢前进。等回来时才知道她为保护其他几名队员被蚂蚁抓走。小杰总在说,他们一定要带回凯特和佐伊,他们肯定还在等。 当凯特以那样的姿态回来时,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佐伊就像一颗□□,随时有可能让事态变得更糟。直到——她跟着莫老五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幸好你回来的时候还是站在我们这头的……”奇犽说,“等等,你真的是站在我们这头的吧?” 佐伊知道这不是个开玩笑的好时机,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奇犽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她想到,仿佛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很多……但是同时,也变得悲伤了许多。她知道这其中有小杰的因素。奇犽有的时候看她的目光就仿佛要开口说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的能力可以篡改记忆,也许这是最后可以阻止那个少年冲向地狱深处的选项,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所以佐伊也装作并不知情。 在杰·富力士内心安静燃烧的那一簇暗色的火焰,是一把无情的双刃剑。他们需要他的愤怒,但同时又惧怕它可能带来的后果。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朋友。 稍微安顿下来后,佐伊为他们讲述了她所知的,蚁巢和宫殿里发生的情况。比如王如何靠棋局消磨时间,比如三护卫的性情和已知的能力,比如那天彼多的“圆”为何突然消失,还有…… 她停下了。 佐伊本想接着讲小麦的事情,但是她停下了。因为她发现如果让这些人知道蚁王人类的一面,其中有几名就无法专注于进攻,而这一念之差带来的可能就是死亡。 “怎么了?”拿酷戮问。 佐伊摇了摇头。 他们目前住在一座废弃的小木屋里,避开了蚂蚁的监控范围。她在得知原来队伍里还有两个蚂蚁之后稍有些惊讶,但很快又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他们身上蚂蚁的基因已经被稀释许多,而且本身蚁后麾下的蚂蚁和蚁王就不是完全统一的利害关系。 “你们先去休息吧。”她说,“已经很晚了。执行任务也需要体力。” 小杰说他不累,但是奇犽接收到了她的信号,说明天正好等人齐了再整理计划内容。几人解散之后,他才走到她旁边,一下跨坐在一张木椅上,双手搭着椅背。 “所以?你让我把他们支开,怎么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 变温 这座木屋坐落在一个小小的山头,清晨阳光从东面的树林中漏出,渐渐攀上枝头间的缝隙,放眼望去一片翠绿,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鸟鸣。光是看这样的一片景色当然不会有人猜出来,这个国家有五百万人的性命危在旦夕。 佐伊坐在门外的椅子上,露水沾湿了她身上的衣服。昨晚之后,她就一直坐在这里,看山那边的景色。 莫老五在城里观察王宫的情况,木屋里只留下小杰、奇犽、拿酷戮、秀托、梅雷翁和伊加路哥几人。佐伊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她还记得奇犽当时的神色,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看起来仿佛要哭出来了一般。但是他并没有真的哭,没有,他只是说她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这个事情绝对不能让小杰知道。”他说,脸上的落寞和沉思不该是一个少年应有的表情。 “不过,”他很快就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我早就觉得事情有哪里对不上,加上你带来的情报一切就都很合理了。那个叫小麦的女孩,你觉得她会是阻碍吗?” 奇犽会问这样的问题并不奇怪,因为一个可以如此左右蚁王情绪的人类女孩,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是不可预测的变数。佐伊摇了摇头,意指她也不知道。 “不过我相信她。”佐伊说。 “哼——”奇犽拖着长音,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怎么了?” “不,没什么。”银发少年耸耸肩,“就是看你这么快就信任一个人,还挺难得的。” 佐伊微微皱眉回想了一下:“有吗?” “切,装什么装。”奇犽伸手戳了戳她的手臂,“你到现在不是还没有信任我们吗?” “我没有——” “你不相信我们的任务能成功。”奇犽冷静地说道。 佐伊只得沉默以对。 “我不是这么想的。”过了一会儿,她小声反驳道。 “算啦。你怎么想的反正跟我也没关系。”奇犽把手背到脑后,起身离开,“我这边只要保证你提供的不是假情报就行,”他背对着佐伊挥了挥手,“明天见。” 佐伊看着奇犽离开的背影,想道他说的其实没错。她对他们能否成功确实持保留态度。这群人的实力与蚁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很难想象他们能以怎样的方式赢得这场战斗。但他们对此却是认真的:他们确实想要成功,而且是非这样不可。为此他们制定缜密的计划、制定严格的日程管理精神和□□状态、命悬一线,只要失败就是比死亡更恐怖的地狱。 和他们,那群蚂蚁……也和她……完全不同。 就像是…… 对。 就像是小麦。 他们都在真正地活着。 尽全力活着。 奇犽是以怎样的心态对自己最重要的朋友保守这么大的秘密的呢?佐伊一边看着升起的太阳一边想到,小杰又是用怎样坚定的意志相信凯特能够生还的呢? 凯特死去的消息直到现在才像昨晚的寒气一样渐渐渗入她的体内。她对凯特又是怎么想的呢?最后的最后,在分别之前,他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现在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了。 “呜哇,佐伊姐姐?”少年惊讶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坐在这里?” 佐伊转头看过去,一头冲天的黑发、只穿着背心短裤的少年就在她身旁。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她好笑地说,“我不用睡觉的,所以在外面坐着看看风景。你为什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已经不早了呀。”小杰说,“我们刚刚晨练回来!要开饭了大家都在找你,哪都找不到!”他拉起了佐伊的手腕,“走吧——诶诶!佐伊姐姐,你的手好冰!” “啊,”佐伊愣了一下,“抱歉,可能在外面待太久了,变成环境温了。”她发现自己的关节也有些僵硬,想要站起来却跌倒了。小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谢谢。” “不客气。”少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两人都愣住了。 因为,佐伊发现,自己被冻到定了型,何止关节僵硬,整个人都动不了了。 于是小杰只得抱起她走回了屋里。 回屋坐下之后,拿酷戮很快就往她手里塞了一杯热饮。佐伊回绝到说她不喝东西(不如说,是不吃任何人类的食物),但还是被拿酷戮强硬地要求拿好热饮。“刚才小杰那家伙说你体温都快变成冰块了,关节出了问题,你拿着这个恢复温度!”末了,他还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啧,真会给人添麻烦。” 秀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毛毯披在她身上,佐伊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成了屋里那个被孝敬的祖母。但她终于还是说:“……我没有体温的。” “?”几个人疑惑地看着她。 “我没有体温,所以多穿衣服也不会变暖。人穿衣服会暖和是因为衣服帮他们防止了热量扩散,但是我本来就没有热量,所以……”毛毯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 “啊?那怎么办?”拿酷戮不是很开心,“你这样没法自如行动也会给大家添麻烦啊!” 佐伊想说:不用管我,把我当成家具或者摆件就可以了。但饶是她也发现了这时说这样的话只会让拿酷戮更不开心。 “没有体温的话,我们用体温帮她暖和起来不就好了?”小杰眨着眼睛说。 其他人一脸汗颜地看着他:你还真敢说啊…… “我倒是没意见,如果你们真的愿意的话。”她说,“不过人长期挨着温度过低的物品会导致低温症,体温低于32℃就会有生命危险,低于25℃就会死亡了。” “那就轮流来。”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说话的竟然是拿酷戮,“你说的那些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肯定想说,就算这样把你放在市内,也能自动恢复常温吧?尸体温度以每小时1℃的速度和环境温度同化。你现在体温接近零度,要恢复至少得等三十个小时左右。我们可等不了这么久。” 那就把我丢在这里,你们继续去完成任务不就好了吗?佐伊想道,她又不会死…… 但是这个诡异的“帮助佐伊恢复体温作战”就这么定了下来。他们正在商量谁先上阵的时候(伊加路哥、梅雷翁都是变温动物,帮不上什么忙),奇犽来了,一脸黑线地看着他们。 “我说啊……”银发少年开口道,“你们这个计划……我真是服了……只要给她烧一盆热水不就行了吗?” “是哦!!!”在场的几个人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招!” 佐伊投给了奇犽一个感谢的眼神,如果没有奇犽,她可能就不得不跟小杰、秀托和拿酷戮抱在一起呆坐好几个小时了。 银发少年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前夕 “我我我不会看的!”拿酷戮满脸通红,把头别到一边,紧闭着眼睛。 “不……这个……”佐伊很无语,她很想跟拿酷戮说你不睁开眼睛怎么把她放进热水里呀?靠你的念能力吗?“没关系的,我不介意的。” “这怎么行!女士的……女士的……” “行了行了怎么这么多事!”奇犽突然炸毛,指着佐伊说,“那家伙可是好好地穿着衣服呢!” “可是……可是!”拿酷戮还是不情不愿,用非常小的生音说,“就算穿着衣服,放进水里也会……会……” 另外站着的三个人和两匹蚂蚁都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拿酷戮……”秀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你如果不行的话,换我来也……也可以。” 佐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怎么好像看到她的身体轮廓而已,搞得像要□□了他们一样? 最终她实在受不了了,说不然你开个“圆”找水盆位置吧。拿酷戮才恍然大悟。 “是哦!还有这招!” 其实完全不必的,这帮人真的很夸张。 于是在“圆”的帮助下,拿酷戮成功把佐伊放进了澡盆,然后迅速离开。佐伊在奇犽离开前叫住了他,感谢他刚才制止了另外几人的离谱方案,却没想到这个银发的少年也一脸别扭地避开视线,转过身说谢什么谢,耳朵到脖子根都变得通红。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纯情啊……佐伊汗颜地感慨道。 大概十几分钟过去,她的肢体也恢复了柔软,也正好在这个时候小杰拿着换洗的衣服进来了,说帮她放在旁边了。佐伊点头谢过他之后,他就走了出去。 因为她只有一身衣服,这一屋子又没有一个女性,所以她只能借别人的练功服先穿一穿。秀托红着脸说自己没有多余的衣服,小杰和奇犽的衣服她又穿不下,最后只得穿拿酷戮的衣服。 走出浴室,她隐约听到外面有对话的声音。 “……你就那么进去了?”是拿酷戮的声音。 “嗯。”这是小杰的声音。 “把衣服放下就回来了?” “嗯。” “还这么淡定?”拿酷戮听起来有些抓狂了。 “……这家伙果然是个大人了。”这是奇犽的声音。 “什么……什么大人?啊啊啊?”拿酷戮的声音。 “呃,对了,你还不知道啊。”奇犽说,“小杰之前……(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什么???!”拿酷戮惊呼,“和庞姆约会?!?!”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还……甩了她?而且现在还活着???”此时,他看向小杰的目光充满了敬佩。 “我说你——就不能小声点吗!!”奇犽恨不得一拳砸在拿酷戮的脑袋上。 “庞姆是谁?”伊加路哥一脸不解。 “庞姆是……”奇犽开始在一旁给这只长得很像章鱼的蚂蚁解释。 “所以,你们谈了一天的恋爱?”拿酷戮问小杰。 “嗯?嗯!”黑发少年点了点头。 “……就这样,你还放心让她去……?” 他说的是,庞姆化妆潜入宫殿的事情。 “那是庞姆自己的觉悟。”小杰说,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拿酷戮沉默了,不如说整间木屋都陷入了沉默。 是的,他们都是做好了觉悟的人。再过不久,不过十几个小时,他们也要侵入那座宫殿了。 紧绷的气氛回到了这六个人中间。 “啊,佐伊姐姐,”唯一不受影响的似乎就是小杰,他看到佐伊站在门口,招了招手,“你出来了。” 她点了点头,走到他们中间。 “关于那座宫殿,还有里面的变动,我还有一些需要告诉你们的事情……” 因为伊加路哥要装作没有叛变的样子回到蚂蚁的队伍之中,所以有些事情他们必须要提前知道,比如师团长哈加改名叫雷欧路,还比如当值的守卫都有哪些。佐伊把所有她能想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等会儿莫老五回来,他们在诺布的“四次元公寓”中集聚之后她还会重复一遍,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 她从没有想道,人类方参与蚂蚁讨伐的竟然是这样一群人。 区区五个人类、两只蚂蚁,就要前去对峙堪比千军万马的蚁王和三护卫。 忽然之间她想象中的……人类和蚂蚁的宏达对决,一下就变得具体了起来。事关具体的人,每一个人,尤其是站在这里的几个人。她不希望他们死去。 人类的命运,蚂蚁的命运,原本她并不关心这些。 但是她关心眼前这些人的命运。 距离作战开始还有最后十个小时,他们都集中到了“四次元公寓”里。佐伊和奇犽找到莫老五说明了情况,其中也包括小麦的事情。这个叼着巨大烟斗的海洋猎人面露难色,小声说这确实完全没有预想到的事态。但是他感谢了佐伊提前把这件事情告知他们,同时又打电话把事情告知了会长。 在那样的关键时刻,一点点的犹豫和惊讶都会颠覆整个局势。情报就是一线生机。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们能救出小麦……”佐伊小声道,随后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那句话,“不,还是算了吧。”她说,“小麦的事情,我会亲眼去见证。” “你也要去?”一旁的拿酷戮听到了佐伊的话,皱起眉头,不赞同地说道,“你只是个普通人。” “你对我的认知实在有很大的偏差。”佐伊扶额道,“可能我的体能确实和普通人差不多,不,甚至还要比普通人弱一些吧。但是我是一只僵尸……我是不会死的。” 拿酷戮还没有被说服,他仍然坚持让佐伊留在后方。 “你提供的情报已经足够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了。” “而且,我还有一种可能会对你们很有用的能力。” “相信我,她那个能力可不是闹着玩的。”奇犽突然插嘴道。佐伊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银发少年继续冷静分析道,“蚂蚁应该还有不少成员不知道她逃走过,就算他们知道,她也有办法处理。” “什么?” “我可以改变记忆。”佐伊说,“如果我努力的话,整座宫殿的生物都不在话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虽然我没法精准控制对象,所以不能大规模篡改记忆,不然就会连你们一起遭殃。但是,如果只是一瞬间的话,我可以为你们制造一瞬间的机会。” “一瞬间就足够了。”莫老五说。 拿酷戮安静地看着他们,良久,叹了一口气说:“随便你们。” “只要不引起僵尸暴动就好。”莫老五又加了一句。 “我会努力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佐伊说。 现在距离行动开始,还有九个小时。 突袭 其实在木屋的时候,佐伊还被问过一个问题,就在她刚刚“洗完澡”后出来不久的时候。 当时小杰他们不久前谈到了庞姆,于是佐伊便发现那个黑发少年在问她有没有见过庞姆。佐伊摇了摇头,说自己没有见过,小杰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转到了别的话题。 庞姆如果被毘泽夫看上了的话,多半会在地下。而地下经过了特殊的设计,信号传不出来也传不进去。如果她不在地下的话…… 佐伊想起了那五千颗孵化中的“卵”。 那个叫庞姆的女孩,很可能就成了其中之一。 休息室里,小杰和奇犽看起来都很冷静,小杰甚至开始呼呼大睡调整状态。距离突袭只剩下三十分钟,其他人也都在忙着想自己的事情。对策也好、担忧也罢,他们的所思所想都和她有一段遥远的距离。但即便如此,佐伊也仿佛能感受到空间里那种沉淀而紧绷的氛围,并默默下定了决心。 她一定不会拖他们的后退。 计划的安排是,梅雷翁、秀托和拿酷戮对峙孟徒徒尤匹,小杰和奇犽对峙尼飞彼多,伊加路哥和佐伊一起去地下救庞姆,莫老五对峙枭亚普夫。 然而…… 她担忧的目光看向了拿着烟斗的海洋猎人。从他身上的气息看来,他已经接近极限,在这样的情况下托住普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在佐伊提醒过莫老五他的催眠鳞粉和□□能力之后。 关于小麦的事情,莫老五和奇犽一致同意要对其他成员保密。因为她的存在很可能会让其他人产生动摇,而这样的动摇很可能就是致命的。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暗自下定了决心。 佐伊不见了。 枭亚普夫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人。王沉迷于和小麦的对弈,彼多和往常一样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而尤匹就更不用提了,这个脑子里只有战斗和暴力的家伙,甚至连见她的最后一面她往哪个方向去了都不知道。 “她下楼了。”尤匹说。普夫扶着额头心想,是是,我们都知道她下楼了。但问题是她去了哪里? 大概率是逃走了。当然,换作是普夫如果在她的处境肯定也会抓住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逃走。于是世界上多了一份潜在的威胁,但同时,眼前的麻烦也减少了。 如果真的是逃跑了,在现在的时间点反倒是件好事。 针对国民的“选别”就要开始,人类方面的试探也在不久前结束。那些烦人的“烟人”活动也逐渐减退乃至停止——这说明敌人就在附近。如果佐伊不只是逃跑,而是遇到了那些人,并把宫殿里的情况和盘托出的话,他们就不得不有针对性地做出一些措施。比如调整“选别”大会开始的时间,更改王所在的场所……等等。 然而,就在大选之日逐渐临近的时刻,普夫的内心越发不安。这种不安在王开始质疑……不,在王开始询问他,何为强大的时候,就已经爆发了。 王……您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千万不能……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 那一瞬间普夫的恐慌达到了顶点,直到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王当然还是他们的王,真正被动摇的、真正受到了影响的,反倒是他。 王为何要为摧毁拥有无尽可能性的生命感到后悔?这是只有……只有人类才会拥有的情感。 「你发现了吗?你比其他蚂蚁都更像人。」 普夫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个银发碧眼的形象,他愤恨地将这份回忆、将佐伊·柯里昂,还有对自己的失望塞回内心深处。 他背叛了王。 即使只有一瞬间。 等选别大会结束,他就会自取性命…… “开始了。” 诺布出现在“四次元公寓”之中,东果陀王国的国民选别大会已经开始。三护卫之一的枭亚普夫正浮在空中,向底下抛洒鳞粉,人们都被催眠了。 “果然,他会催眠术。”莫老五说着,大手伸过来使劲拍了拍佐伊的后背,拍得她一个踉跄,“哈哈哈!干得好!小姑娘。” 小姑娘?佐伊努力站稳之后抬了抬眉毛。她的真实年龄可能比这个海洋猎人还要大。 她真的要去帮这个没大没小的猎人吗? “比预想的时间要早。”奇犽说,“可能对面也料到了情报泄露的可能性。” “那有什么关系?”小杰说。 其他几人都转头看向他。 “他们都在那里不是吗?”黑发少年的眼睛紧盯宫殿的方向,“那就够了。” “……哈哈哈,说得也是。”拿酷戮说,“无论他们怎么准备,我们的战术都是一个核心。” “拖延时间。”秀托说道,顿了顿,然后又加上了一句,“拼上性命。” “没错,就是这样。” 佐伊注意到,旁边的梅雷翁咽下了一口口水。 突袭马上就要开始了。 还有最后十分钟。 在距离突袭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在东果陀国的上空,又两个人从一匹飞行的怪鸟身上……跳了下来。 最先注意到异状的是尼飞彼多。他依从蚁王的指示,锁定了圆的范围。因为王觉得他的“圆”很烦人,不许打扰到二楼及以上的地点,所以他正坐在宫殿顶端监视正门和民众的方向。 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忽然觉得想看看天空,注意到了那个东西。 一条……发光的龙。 不光是彼多,普夫也因为注意到彼多的“圆”上移,而将目光聚焦在了天空。 他们的目光都被那条龙吸引了。 接着,漫天洒落的光芒,将天空照亮得彷如白昼。 突袭开始了。 小杰、奇犽等七人从宫殿内部、距离王座最近的出口离开,佐伊则留在了门内。 她之前和其余几人商量,临时改变了自己的任务。 此时小杰的瞳孔已经沉淀成一片冷静的漆黑,外界的一切都无法对他产生影响。踏出门框的伊加路哥心想,为了奇犽,他也一定要完成任务。拿酷戮、秀托和莫老五都只是瞥了佐伊一眼,没有其余的表示。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毕竟,以佐伊的身体能力,此时和他们一同行动也只会拖后腿而已,她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她停在门口,等待。 然后她把手放在门把上,转动—— 门 门的那一侧会是怎样的景象呢?人一生中总会打开许多扇门,但对于佐伊来讲,这一扇门后面等待她的不只是战斗,更是答案。 她站在走廊的阴影里,这个走廊熟悉又陌生。洁白的四壁,单调的装潢,穿梭来去的人们穿着医生样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行色匆匆。 佐伊茫然地站在那里,环顾四周。她忽然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之前是在哪里、在做什么。她开始沿着走廊前进,走过一道又一道门。门扉紧闭,门后的景象全是未知。她穿过人群,人群对她视而不见,最后,她来到了走廊尽头的那道门前。 她握住门把手,转动—— 阴暗的房间里只有屏幕亮起的莹莹蓝光,仪器的滴答声模拟着心脏跳动的节奏。佐伊走近病床,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因为长期卧床变得瘦削而苍白,但是,毫无疑问—— 这是她。 为什么? 佐伊犹豫地伸手想要触碰那个自己,但是房间对面突然的声音和光亮吓得她猛一回头。 原来是墙上的电视突然打开了。 屏幕里放着的影响让她皱起了眉头。有两个少年,他们背对着镜头,在一间房间里——是小杰和奇犽,而他们正对着的,就是尼飞彼多和她具现化出来的庞大念能力。 “玩具修理者”可以修复受伤的肢体,同时也需要耗费大量的念力。更关键的是,在使用这项能力的时候,彼多不能随意走动。 他必须停在同一个地方。 而躺在地上,正在接受治疗的人类女孩——就是小麦。 小麦受了很重的伤,尼飞彼多正在为她治疗。对,这个长着猫耳朵一样的生物叫作尼飞彼多,而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种依靠生殖□□繁殖的蚂蚁——嵌合蚁。 小杰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令人胆寒。 不知道为什么,屏幕里的画面让佐伊觉得战栗不已。房间里的仪器发出的滴答声越发急凑。这个时候,屏幕里的黑发少年——小杰,突然转过头来。 直直地看向她。 “你不是有其他任务吗?” 佐伊睁大了眼睛。 突然之间,她正站在同一个房间里,两个少年、还有尼飞彼多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我……”佐伊觉得自己的思绪仍然很混乱。 “你们走吧,这里有我就够了。”小杰说。 佐伊注意到,奇犽的神情就像之前见到的那样……悲伤。 “等等。”尼飞彼多忽然开口道,“她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尼飞彼多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十分艰难,“因为……小麦说,想要见她。” 纷杂而混乱的思绪在佐伊脑海里搅成一团,当她听到尼飞彼多的那句话时,一个画面突兀地闯入她的脑海。那是在小麦来到王宫没有多久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休息。佐伊找到了小麦,轻声问她想不想离开这里,如果想的话,她可以带她离开,回到家人的身边。而这个盲人女孩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柔软而温暖的双手抓住了佐伊冰冷的双手。“谢谢您,但是我想留在这里,我想下棋。”她说。 佐伊想要抽回手,却被女孩紧紧抓住了。 “您对我真好,您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奇犽离开了,佐伊和小杰安静地等待彼多治疗小麦。小杰敏锐地发现了彼多可以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完成手术,提出了更高的时间要求。明显在那一瞬间,虽然只有一丝丝的杀意,但还是被小杰察觉到了。 普夫来了,他也注意到了佐伊的存在,却在对话中故意忽略了她。小杰不让普夫挪动,普夫就让彼多将事情经过告知他。佐伊虽然精神仍处于混乱之中,但她却本能地明白了普夫为什么刻意无视了她——他在努力将她隔绝在外——因为她能读出他的情绪和心思。 他在动什么歪脑筋。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小杰。 就在这时,另一个突然闯入的人把普夫喊走了。是拿酷戮。房间里又变回了他们四人。焦灼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佐伊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奇怪,不,有点难受……那感觉就像…… “走吧。”小杰忽然说,“去找凯特。” 这时佐伊才发现,原来治疗已经提前结束。彼多的一只胳膊耷拉在身侧,沉默地跟着小杰走了出去。小麦被留给了佐伊。 “总帅大人……?”女孩的手向空中伸去。 佐伊握住了她的手。 “别害怕,”她轻声说,“我在……” 然后世界再次天旋地转。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回忆就这样潮水般涌进了她的大脑。一幕幕的画面,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过。比如友客鑫的天台上,从高空坠落的金发男子;躺在血泊中的唯一的亲人;卡金国的第四王子;库洛洛……还有侠客。 侠客的坟墓。 一时间,她几乎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这些场景似乎都曾发生,又似乎不曾发生过。到底哪些是真实,哪些才是虚幻呢?不知不觉中她觉得胸口很难受,像有一团火在那里燃烧。她觉得自己仿佛要死了。 诶? 奇怪。 难道她不是……很久以前就死了吗? 所以,其实,她死之后发生的这些事情,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的幻想,是不是? 但如果是幻想的话……真希望……能不要那么残酷。 无数的面孔在脑海里闪过,无数的人。最后总是停在两个人身上——侠客和卢卡斯,这两个承载了她所有爱恨情绪的人。 他们还在吗? 她想见他们,非常的想…… “奇犽,她醒了!”小杰惊喜的声音响起,“她真的醒了!” “好啦好啦,别那么大声。”另一个少年的声音,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喜悦的情绪也藏在字里行间,“我就说,纳尼加可是很厉害的。” “连僵尸的病都能治好呢!”小杰说。 “啧……便宜她了。” 他们在说什么? 佐伊费劲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这里似乎是谁的家,处处透着温馨的气息。 “你这家伙……我当时背着你和小麦两个人躲避攻击可别提有多辛苦了!”奇犽一只手戳着佐伊的额头说,“昏迷那么长时间,又没有心跳呼吸,那大家肯定都以为你死了!要不是小杰坚持带你来这边,你早就烂在不知道哪个停尸房、被烧成灰啦!” “奇犽……?” “是,没错,是我啦!”银发少年得意地说,“要不是我大老远带着妹妹过来看你,你就一辈子这样睡着吧!哼。” 佐伊仍然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哪里都不舒服。 “怎么回事……?” 两个少年解释道,她跟他们一起参加突袭行动,先帮莫老五困住了普夫,然后来找他们。因为彼多说小麦想见她,就留她和小麦一起。结果奇犽找到两人的时候,佐伊已经不省人事。无奈之下,他只得带着两个人离开现场。蚁王被“贫者的蔷薇”感染了毒素,最后的愿望是和小麦下棋,出于对两人意愿的尊重,他们被留在了一起,在东果陀国宫殿的地下室别墅。 “就是这家伙傻到丢了念能力。”奇犽指了指小杰。 “诶嘿嘿……”小杰挠了挠头。 外面忽然传来女性的声音,喊他们吃饭。小杰趁机转移话题,拉着佐伊说一起来吧!佐伊差点又跌下了床,这次是奇犽扶住了她。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这次变成了佐伊一脸焦急,问他们: “今天的日期是什么?” Retake 侠客的死发生在什么时候? 佐伊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具体的日期。是在库洛洛和西索的决斗之后——她只记得这一点,但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 小杰和奇犽惊讶地看着她匆忙离开,佐伊刚走出家门没多远,奇犽和亚路嘉就追了上来。“你刚刚才从昏睡中醒来诶!”少年说,“现在就满世界乱跑,万一造成灾害事件怎么办?” “是小杰让你跟来的?” “……算是吧。” 佐伊没有说话,她心里那种难受的情绪有了些微的缓解。 “谢谢你们。”她说。 “谢什么谢。”奇犽嘟囔道。亚路嘉却突然凑上来说:“嘻嘻,哥哥又害羞了!” “谁——!”奇犽刚想反驳,又可能是想到自己现在是“哥哥”的身份,于是清了清嗓子,对佐伊回道,“不用谢!反正我也是带亚路嘉出来到处看看。去哪里都没差别啦——所以,你要去哪?” 去哪呢?佐伊回想着,侠客死去的那个城市在哪? “天空竞技场。”她说。 奇犽意外地眨眨眼:“天空竞技场啊!确实好久没去了……嗯,那好,我们出发吧。” 在前往天空竞技场的飞艇上,亚路嘉和奇犽去买吃的,佐伊就在一旁发起了呆。两个小孩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拍照发给了小杰。饶是如此,两人间轻松的氛围还是无法感染到佐伊,她还是无法安心。 上飞艇之前,她还给侠客发了信息,对面很快就有了回复——没错,他现在就在那附近。库洛洛借走了他和库哔的能力,两人正在基地待命。佐伊要来了地址,说自己马上就过去找他们,并提醒他最好换个隐蔽的场所,小心西索。 「西索?」侠客表示了疑惑,「西索不是在和团长决斗吗?」 “所以,你为什么急着要去天空竞技场?”奇犽的声音让佐伊从手机上抬起头来,少年一手拿着刚刚买来的糖果,一手拿着汽水——亚路嘉也是一样。两个人都好奇地看着她。 “我很担心一个人。”她说。 “哦,是你的那个弟弟吗?”奇犽随口问道,“不过他不是应该在友客鑫吗?他最近怎么样?” 佐伊刚想说不是,却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你……”她记得自己应该删除了奇犽的这段记忆,“你想起来了?” 少年猫一样的眼睛狡猾地眯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自从拔掉了某根针,脑子里的东西一下就清楚多了。” 佐伊沉默地低下了头。 “不是卢卡斯……”她说,“是另一个人……” 侠客。 “不是吧,那个蜘蛛?”奇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觉得你去找他们,担心自己还比较实际。” 佐伊觉得这整件事情她自己也还没理清楚,那些画面是真实发生的吗?还是她的幻觉?但是如果库洛洛真的借走了侠客的能力,就说明至少一部分内容是真实的,那么她就没有理由不相信另外的那一部分。所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奇犽解释自己的这种担忧。 “算了,你想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最后奇犽说道,“只要不牵连到亚路嘉就好。” “可是亚路嘉不觉得是被牵连了!”亚路嘉做了个鬼脸,“明明哥哥也是觉得好玩才跟过来的。” “喂……小声点啊!嘘——” 到了天空竞技场,佐伊马上赶往侠客发的定位地址,但是等她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人——这是竞技场旁边不远处的一家酒店。与此同时,她发现侠客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回复自己的信息,焦头烂额之下,她值得靠询问和能力打探附近的人,以期能够找出相关的线索。 问过一圈之后,佐伊回到酒店门口找到奇犽和亚路嘉,银发少年双手插在兜里,问她怎么样,有没有找到线索。佐伊摇了摇头。 “不过我还知道一个地点……” “喔!那就去吧!” 奇犽带头转身,佐伊却留在了原地,没有跟上。 注意到这点的兄妹俩回头看了看她。 “怎么了?你不是要去找他吗?” “是……不过……”她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们真的也要跟来吗?你们是酷拉皮卡的朋友吧?”跟着她一起去救下幻影旅团的成员,难道没问题吗? 奇犽耸了耸肩:“我跟他们又无仇无怨,当时是为了赏金,现在没有赏金,怎样都好吧。” 况且他真的很在意,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焦急?佐伊对详细的原因闭口不谈,他确实很想知道。不过考虑到可能出现的危险,也许还是让亚路嘉避开比较好。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少年问。 她说,没有问题,然后与两人道别。 “佐伊姐姐,”亚路嘉笑着挥手说,“事情办完了,记得回来找我们玩!” 她微笑着摸了摸亚路嘉的头。 她循着记忆中的道路前进,循着脑海中的画面前进。很快,周围的一切都褪去、变淡,她的眼前只剩下了一件事。整个世界都变得虚幻起来。她在做什么?她为何这样急切? 因为侠客会死,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变成了混沌的一团糟,一段回忆和另一段交错在一起。她想起了更早的时候在流星街,她会看着那个金发的少年想,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家人。但家人很快变成了仇人,仇人又变成了恋人——或者,形似恋人的某种东西。她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想要的东西—— 她想到了小麦,想到了那个女孩和王的棋局。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却又像梦一样遥远。 她仿佛一只被人操控了路线的木偶,只能向着一个方向狂奔。 然后,她到了那个地点。那个废弃的儿童游乐场,有沙坑,也有滑梯。这个位置很隐蔽,她不禁想到,会不会正是因为她的那句话才让侠客他们来到了这里? 其实“第一次”来的时候她没有真的见到侠客。她是和库洛洛一起来的。所以她没有办法、也想象不到那个画面。当她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坐在秋千上,风吹动秋千,就像有人在荡。黑色的渡鸦聚集起来,被血的味道吸引而来。 她如果直接来这个地方,如果更早一些,会有什么不同吗? 那时她想到的两个字是“宿命”——也许这一切本该如此,无论重来多少遍都会是这样。这里,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就是属于侠客的结局。这个结局是有什么人早就安排好的、写好的,无论怎样改变它,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这个既是终点也是起点的地方。 在那一瞬间,天旋地转。 「下面为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绿林公园附近出现大范围失智现象,具体原因不明。今日上午十一时,在市郊的绿林公园半径五百米的范围内出现了数名神智不清的市民。多数已丧失语言表达能力。少数距离较远的人失去了近几日、远至几个月的记忆。救护人员在踏入该区域后也出现记忆丧失的情况,现市政府已联系相关专业人员援助。我们呼吁:请勿靠近绿林区,重复一遍,请勿靠近绿林区。」 “该死,是那个家伙。”奇犽和亚路嘉本来在附近的甜品屋,店内的电视突然从广告变成了这条新闻,亚路嘉疑惑地看着他,于是奇犽小声对妹妹说,“是佐伊搞的,估计是她的能力失控了,或者遇到了什么事情。”会是被蜘蛛操控了吗?他想道。 “诶诶!!”亚路嘉急切道,“那怎么行!可是——啊!需要纳尼加来帮忙吗?” “协会可能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吧。”奇犽说着,想了想,“听好了——” 这里是一片黑暗。 是哪里呢?也许就是舞台的幕后。 她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劝她,让她停下。 但是,停下什么呢?她什么都没有在做,只是待在这里而已。 那个声音说,如果她停下,可以实现她的一个愿望,只不过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但是她能有什么愿望呢?她只是一个供人操控的人偶。 不对。 她还是有愿望的。 现在选项摆在了她的面前,付出一些代价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代价就是真相。在实现愿望的同时,梦的世界也会消失。 于是她—— 奇犽结局:褪去的噩梦,新的冒险 “成……成功了?” 少年拂去额头的汗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身旁的人。纳尼加漆黑的眼睛回望着他,歪了歪头,重复了一遍奇犽的话:“成……功?” “应该……是吧?”暴走的能力已经停下,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一样,紧张地看向纳尼加,“喂……纳尼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奇犽!”纳尼加咧开嘴乐道,“奇犽,最喜欢了!” 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奇犽顿时警觉起来:“糟糕,来人了!我们快走!” 所以,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在经过了天空竞技场的突发事件之后,佐伊就这样被拉着一起和奇犽、亚路嘉(也许还要算上纳尼加?)踏上了这场旅途。有的时候佐伊也会突然发问,说他们为什么一直带着她一起?这个时候银发少年就会一脸拽拽的表情反问她“难道你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吗?”她无言以对——因为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做了。卢卡斯忘记了她,侠客死了,对于佐伊·柯里昂来讲,一个时代结束了—— “是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大发慈悲带你一起玩,你还不开心了?”奇犽会说,然后亚路嘉就会生气,他才会补上一句,“而且亚路嘉也很喜欢你啦——啊痛痛——快住手唔唔!好了好了!我其实也觉得你没有那么碍事。再说了,放你自己出去,说不准哪天又会闹出那样的事情,到时候也只有纳尼加能制止你了。” 佐伊点点头,奇犽说的其实不无道理。有纳尼加在身边确实会安心许多,甚至连她的“僵尸”问题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了。她一直想问,当时他们是用什么方法让她恢复了正常,奇犽却总是闭口不言,只说是多亏了纳尼加。佐伊也确实接受了,一者是因为她愿意尊重两人的隐私,一者也是出于对那夸张到恐怖的“许愿”能力的敬畏——在亲自见识过几次之后,她再也不敢在亚路嘉面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而且,”奇犽会接着说,“虽然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但我那个混蛋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有你那个能力在,会方便很多。” 佐伊想起了那个她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黑发杀手,后来跟着奇犽和亚路嘉一起旅行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也发现了这一点。伊路米似乎是在追捕奇犽和亚路嘉,有好几次都差点得逞了,多亏了她及时赶到才把两人救回来。虽然面对家人,用“救”这个词似乎有点奇怪。 “那是你不了解我的家人。”奇犽说。 佐伊不置可否,因为她确实不怎么了解奇犽的家人。而且从奇犽和亚路嘉的口中,她听到了两个版本完全不同的故事,于是决定折中一下,哪个都不相信。 不得不说的是,在侠客死后,佐伊有一段时间就是完全的行尸走肉。对外界刺激也几乎完全没有反应,不过,也是多亏了奇犽和亚路嘉,对了,还有时不时会和他们一起视频通话的小杰,她才恢复了些许正常。 现在的她已经尽可能不再去使用那个很可能会暴走的能力了,哦,当然,除了遇到伊路米的那两次。 就这样,他们三个(四个?)人组成了一个奇怪而又和谐的组合。他们会到一个新的地方,结实新的人,有的时候也会卷入麻烦——但他们总能成功解决遇到的问题。一路上也交到了不少新的朋友。佐伊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两个孩子的姐姐(因为她和奇犽的发色瞳色几乎相同,有的时候也确实会被误认为是一家人),有的时候又觉得—— 毫无尊严。 对。 有一次佐伊因为体力不足深陷敌营,又因为不敢轻易使用能力而把自己搞得很惨。虽然奇犽最后跑来解决了问题,却开始了对她的斯巴达式体能训练。 所以……现在奇犽也是她的……老师? “总不能因为你牵连到亚路嘉吧?!”银发少年生气了。 “但是……又不只是我一个人体能不行。”佐伊很愁苦,她作为一个僵尸,身体肌肉几乎都是固定不变的状态,不退化就不错了,还想强化?怎么可能呢…… “亚路嘉是普通的女孩子啊!”奇犽说。 “难道不是普通的男孩子吗?”佐伊反问,被奇犽瞪了一眼。 “而你呢?你只是僵尸而已,老太婆。” 总之,在奇犽终于认识到僵尸无法提升体能之前,这样的双向折磨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当然了,这对佐伊来讲主要是精神折磨,毕竟她的身体没有办法感知到太多疲惫,顶多会饿罢了。 那之后佐伊终于能松一口气了吗?并不是,因为奇犽开始转而教她学习体术了。 “用最小的力取得最大的成效。”奇犽说,“你总不能连这个都废物得做不到吧。” 佐伊终于学会揍敌客家的招牌手刀之后,亚路嘉还大张旗鼓地庆祝了一番……连小杰都在视频里恭喜她来着。 不过对于佐伊来讲,这样的生活显得充实又有趣。过去的一切都仿佛一场漫长的噩梦。现在噩梦褪去了,在他们面前的是闪着光一样的日子。很奇怪,即使是僵尸,她也渐渐地发现,原本属于人类的感受和情感,一点一点地回到了自己的心中。 有的时候她甚至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想,就这样下去也不错,是的。因为无论是什么生物,都只有在不适和痛苦的时候才会时时刻刻想起自己到底是谁。她愿意永远和他们一起,进行一场又一场的冒险。 奇犽和亚路嘉接下来的目的地是黑暗大陆,小杰似乎也要一起来。按照他们的说法,那里有一种可以治愈百病的药草——也许甚至能治愈她的“僵尸病”呢? 对于佐伊来讲,能不能治愈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她已经从他们身上学到了许多。也许她可以变回人类,也许她一直都会是这样。她会这样看着自己的友人成长、老去,最终走向死亡。但是没关系,她不再害怕了,因为他们教会了她如何与自己相处,如何存在于世。 现在的她对未来怀有期待,因为不知道明天会有怎样新鲜的奇遇,结识怎样的人。 冒险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侠客结局:如何杀死一只僵尸 侠客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或者说,在他最后的记忆里,他确实是死了。至于他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这个世界和他的那个世界很相似,却又非常不同。首先他发现,年份是2020,比他们所在的时间点要晚许多年。所以这里是未来吗?并不是。比如,这个叫纽约的城市和友客鑫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在很多方面又不太相同。这里的人不懂得通用语,倒是确实在用英语讲话。其次,这个世界里并没有一个叫流星街的地方,世界地图也大相径庭。更重要的是,没有猎人协会。 平行世界?他是在死亡之后,在平行世界里重生了吗?这样想着,侠客开始顺着自己的记忆搜索。有些东西他确实找到了,但就像友客鑫与纽约的差别一样,又不太相同。有些东西则完全没有了痕迹。他渐渐开始接受这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的事实,而且爆发了一种叫作“僵尸病”的怪病。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找到了。 佐伊·柯里昂。 病例资料上的照片和她本人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资料上的名字却是无名氏。不久前医院在重症区发现了她,并将她列入了新型治疗方案的实验名单。治疗内容是通过患者记忆创建虚拟世界、并以此刺激患者,达到治愈“僵尸病”的目的。 在侠客的记忆中,佐伊·柯里昂比他的出生年月早大概十年。如果她真的是这个平行世界的佐伊,那么按理说她应该已经年近三十,但是资料中的她看起来和他记忆中一样,停留在了十来岁的年纪。 这似乎意味着,她有可能和他一样,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又是他开始侵入医院的档案系统,窥视她的治疗内容。果然,这个佐伊就是他认识的那个佐伊。她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只是不知为何患上了“僵尸病”——也许和她在那个世界时候的状态有关?毕竟,他认识的那个佐伊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僵尸。 窥探他人的记忆总是很有趣的,侠客想道。于是他开始每天侵入那个医院的系统,观看她的回忆。一些细节让他会心一笑——没错,他也记得这件事。一些则让他惊讶:原来在她眼中这件事是这样的吗? 但是,果不其然,这套医疗系统虽然是基于“记忆”,却又不完全是记忆的重演。毕竟这也是起不到“治疗”效果的,无法真正刺激患者的神经。医院一定是添加了什么参数,使得某一类事件更容易发生,而另一些更不容易发生。 侠客发现,佐伊的道路开始偏离“正轨”。 她爱上了别人。 这时侠客才恍然大悟,原来医院给这项程序添加的参数就是——“爱”。 事实上,这个参数的设置似乎是有意义的。因为确实,每当佐伊心中的“爱意”变得更强烈的时候,机器预测的“治愈可能性”就会提高,神经活性也会相应提升。 其实,佐伊·柯里昂到底爱不爱侠客,他自己也不是很确信。如果要他来说的话,他会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这么简单的。用爱与不爱来衡量是愚蠢的事情。但是如果问他,要是早知道自己会如此执着于佐伊还会不会做他做过的那些事情?那么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事实就是,正因为他做了那些事情,才在她心底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迹。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侠客发现了一个现象:周围的人开始意识不到他的存在。这只是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现象开来越频繁地出现,比如他手中的东西会突然透过他的手、掉落在地上,或者街上看不见他的人会直直地穿过他的身体。 他似乎就要消失了。 消失,再一次死亡。 而这……似乎与“梦”中佐伊的行动息息相关。每当她心中对侠客的情感淡去一分,侠客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就会淡去一分。 他开始意识到,那似乎不仅仅是“程序”和“梦”那么简单。 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两端是联系在一起的。 他发现,当佐伊偏离“路线”的时候,他自己关于“过去”的记忆也会发生些微的改变。 现在与过去并非线性的关系——“过去”正在发生的一切也对现在产生了影响。 因和果失去了顺序,纠缠在了一起。 侠客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在这个平行世界“重生了”。而是拥有了在这个世界重生的“可能性”。现在的他就像薛定谔盒子里的猫,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或者也可以说是坍缩出唯一结果之前的世界线——而导致这个最终结果的,决定他是否能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的要因,就在佐伊的身上。 正确地说,是在于她醒来的瞬间。 当她从梦中醒来后,那个世界的一切便已定性。侠客不得不猜测,他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是以这样的形态,一定是因为她那个梦里,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可能会做出一种选择,而这个选择恰好又和侠客在她心中的地位有关。 金发绿眼的青年眼中燃气了跃跃欲试的斗志。 不得不说,这一切正和他意。 所以他开始介入。 事情就是这么不可思议,这个“治疗设备”摸你出来的梦居然会影响到他自己的“过去”。但事已至此,侠客绝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困难就畏而不前。 但是,也许世界本就有多种可能性。即使是在模拟的环境中,佐伊的选择也总是出现偏差,导致她逐渐走出侠客在她心中刻上的拿道阴影。有时是她的选择,有时又是其他人的选择。侠客很苦恼,却也因为挑战而燃起了斗志。佐伊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这不正是一个修正观念的大好时机吗?说到底,这是一件一石二鸟的事情。因为既能让佐伊彻底地属于他,也能让他在这个世界活下来。于是,每当选项出现偏差,他就会写命令让系统重演结果,并稍微修改整体代码。棘手的事一再发生,侠客面对屏幕也不得不苦笑着感慨不愧是佐伊,总把自己搞到悲惨的境地中。不过没关系,不用怕,因为他会帮忙的。 帮忙让她爱上侠客。 “梦”中的人会捣乱,当然,还会出现异常。侠客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至少那个叫切利多尼希的“角色”就发现了他的存在。这也进一步印证了他的猜想,这个“梦”不是普通的梦,而是正在同步书写的,属于他们的过去。 梦中人也好,佐伊也好,他们总做一些不符合预期的事情。不过没关系,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但他也不是完全大度的一个人,整个过程中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不少帐。不过不怕,这些账可以等她康复后再慢慢算。“梦”中的其他人也不是完全没用,因为每当她对一个人多一分爱意,系统预测的康复可能性就会高上一分。而这一数值即使在洗版重来之后也不会有所变动,因为她的心灵已经发生了些微的改变。 直到后面,系统预测佐伊的康复可能性达到百分之九十之多的时候,侠客才发现可能是什么导致了如今的状况。因为他发现了纳尼加的存在。 以代价换取愿望的黑暗生物——他终于明白了。 佐伊对它许了愿,她的愿望把两人带到了这个世界。代价是什么呢?也许就是佐伊在这个世界醒来时,必须是爱着侠客的?或者她必须在梦中许下相同的愿望? 不过,具体的细节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侠客知道了方法,他就会操控着她,一步一步完成最后的戏幕。 然后,她痊愈了。 “呀,好久不见。”他对她说,“我们回家吧。” 僵尸,也就是行尸走肉。让死亡充满心灵的人。 他躺在床上,身边就是那个爱他的佐伊·柯里昂。她睡得正香,不知做着怎样的梦。不过,她做什么样的梦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他轻轻亲吻她的额头,然后扭头,看向窗即将破晓的微光,想道,如何杀死一只僵尸呢? 用爱。 细密得像蛛网一样,密不透风的爱。 毕竟……他们是盗贼,想要的东西就要抢到手,不是吗? 美丽新世界 黑暗之中,佐伊想道:她还是有愿望的。 她的愿望就是—— 希望能再见到那个人,希望可以重新开始。 “早上好。” 窗帘被刷地拉开,刺目的阳光从外面照到她的脸上,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护士打开了窗户,早晨清脆的鸟叫声伴随着凉爽的微风吹入室内。 “休息得怎么样?”护士温和地问道,“那天你突然睡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们都很担心还以为是科塔尔综合征复发。但是还好,医生诊断之后说是因为系统的疗法导致了极度的精神疲劳,所以你才会需要长时间的真正的休息。毕竟在系统里度过的虚拟梦境并不能算是睡眠……而你在那个系统里已经经历了近两年的治疗。会需要睡眠也是很正常的。啊,医生还说,你之前醒来的时候记忆混乱也是这种疲惫造成的,等你休息好之后就会恢复很多。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记忆…… 佐伊皱了皱眉头,对,她记得这里是哪。 这是一个叫纽约的城市……一个和她曾经生活的世界十分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地方。 她还记得,她跟黑暗中的声音许了一个愿望。 但医生说,那些都是梦。 所以那个愿望也是梦吗? 不对……不对。 她记得那个医生还说,梦都是根据记忆构成的,而且她还有“念”,所以…… “杰西卡。”门口另一个护士说,“布朗医生让你过去一趟。” “啊,好的。” 名叫杰西卡的护士匆匆离开了。 另一名护士走向佐伊,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动作和口吻看起来都有点生硬。 “有一位家属来探望您了。” 家属?佐伊意外地眨眨眼,然而,还不等她对此进行进一步的思索,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了护士后颈的天线。 “呀,好久不见。”那个金发的身影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招呼道,“我们回家吧。” 一瞬间,坐在病床上的佐伊只觉得百感交集。 最后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是一个破碎的世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她梦中的那个世界还要疯狂。肆虐的诡异疾病让社会系统陷入瘫痪、各国局势紧张不已,犯罪、哀嚎和悲恸的人们不少只多。当混乱成了常态就不会再让人感到新奇。她和侠客在这里也许注定会走在一起,就像两个突然闯入新世界的异乡人,时常惊叹于这里发生的种种。 也许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曾经以为自己和这个叫作侠客的人千差万别,却在来到这里后发现两人的共同语言比她想象得还要多。共享同一种文化——即使是世界级别的文化是一种何其珍贵和私有的体验。连结就产生在这种微小的、不经意的地方。一两个名词,一两句耳熟能详的俗语,即便是共同的历史事件也可以掀起小小的涟漪,引起人与人的共鸣。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们也可以找到平静。 比如他们终于可以一起吃饭了,而且还是同一种食物。这意味着两人在食物链上的关系终于平等。侠客会开玩笑问她想不想念人肉的味道,佐伊有时也会认真回忆,然后给出自己的答案: 不想。 在一个全新的地方,两个人都没有了根,像是飘在空中,可以飘去的方向太多,以至于有时会迷失了方向。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念”。这对两个拥有念能力的人而言似乎是一种难得的便利。不过,侠客在了解到佐伊决定不再使用能力之后似乎也表示了相当的理解。 也许意外,也许不意外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都渐渐意识到了能力的消退。“可能意味着我们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了。”侠客若有所思地说,“以后就是普通人啦。” “怪力普通人?”佐伊加了一嘴。 “哈哈哈,那可不一定。没准体能也会渐渐同步成这个世界的标准吧。”侠客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实在不行不是还有那个嘛?那个什么好莱坞,我没准还能去当个特技演员什么的。” “我觉得你去硅谷应聘还比较现实一点。”佐伊说,“然后在湾区买房?” 不过两人对此都是会心一笑,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一点,也许哪天他们真的会心血来潮去尝试这样的事情,但总不会长久。因为有些东西是写在骨子里的,他们不会真正扎根。在这里不会,甚至在之前的那个世界也不会。 “有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佐伊说,“明明这个世界的人面临那么严重的灾难,大家却还在想着过日子的事情。” “人不就是这样嘛。”侠客说着,撬开一罐啤酒,“至少他们还懂得如何享受。” 是啊,确实是这样。佐伊想道,也许到头来,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没有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糟糕。 于是她也举起自己手里的那罐啤酒,碰了碰侠客的。 “干杯。” “干杯,呃,以什么名义呢?” “嗯……那就,敬人生?” “哈哈哈,是哦,敬人生!”他笑嘻嘻地说道,“庆祝佐伊小姐终于成人!” “迟到了多少年了。”她嘟囔道。 “成年人,该有成年的娱乐了……” “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那是一种舒畅的感觉。也许未来的磨难还有很多——佐伊想,但是至少此时此刻,她在这里,真正地活着,真正地在和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人生。 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她想要的东西,但是她知道。 他们会在这个濒临死亡的世界里,怀抱细小的灯火继续活下去。 -全文完-